搶來的皇妃椒房擅寵︰帝宮歡 【冷宮薄涼歡色】43

作者 ︰

「姑娘!」恰好送宮女回來的千湄,才跨進殿門,瞧見眼前的情形,只急喚了一聲。

奕茗卻是將那帛布徑直擲到火盆里,任那火盆里的炭火將那帛布吞噬。

吞噬的火苗在千湄跟前攢動,也舌忝舐了奕茗的指尖,可奕茗竟仿似沒有知覺一樣,不知道撤手。

「姑娘,你怎麼了,可要傳太醫?」

一邊說時,千湄疾走上前,只將奕茗的手從炭火盆旁拉回,用一旁茶盞里的涼水拭去奕茗指尖的燙灼。

而她縱沒有看清楚帛布上有什麼乾坤,卻是看得到奕茗唇邊沒有來得及拭去的血漬。

奕茗蒼白的臉色,襯著這些血漬是不容人忽視的觸目驚心。

但,這一刻,奕茗在將那帛布悉數燒毀後,只是用手背拭了一下嘴角,神色平靜得可怕︰

「沒事,我……想見皇上……」

「奴婢這就給姑娘去請皇上。」千湄瞧得出奕茗仿似有什麼不對勁,忙躬身應命出得殿去。

現在,不過是午後,西陵夙該是剛下朝罷。

縱然,他下朝後會往御書房處理政務,但,至多到了晚膳前,卻是能得空過來的。

畢竟,有殿內的這一隅密道,哪怕,她並不清楚,另外一個出口通往哪里,可,這宮里,又有什麼地方,是帝王不能去到的呢?

不多一會,千湄回來,只說讓海公公通稟了進去,說得了閑,便會過來。

但,這一日,從下午等到黃昏,再從黃昏等到晚膳,卻沒有等來西陵夙。

可,他並沒有來。

她不用晚膳,只執意地等在那里,任千湄勸說,都不肯讓太醫來瞧,也不去歇息,一直等到月上柳梢,西陵夙還是沒有出現。

而她的臉色,在等待中愈漸蒼白。

這種蒼白,並非完全是彼時吐血所致,事實也是,她只吐出一口血,一口急火攻心的血。

現在,她的心,即便強迫平靜了下來,可,渾身卻開始在等待中冰涼起來。

終于,她起身,朝那密殿行去,以往,哪怕西陵夙不在,她都是可以隨時進入這密殿香湯沐浴的。

今日,同樣不例外。

但,今日,她來此的目的,並非是要香湯沐浴,僅是第一次,想通過另外的通道,出去找他。

走過溫泉池,便能看到一扇室門,彼時,海公公曾在那稟報過,所以,她記得清楚,她的手放到室門旁,試圖將室門打開,可,不知道機關在哪的她,不論怎樣模索開啟,無疑是沒有任何用處的。

可,除了這里,她不知道,還能怎樣去找他。

畢竟,冷宮門外有禁軍把守,那樣出去,更加是不能夠的。

她的手開始捶打室門,這捶打聲卻只將千湄引了來。

千湄抓住她已然敲打得出血的手,苦苦求著︰

「姑娘,你別這樣,皇上一定有事耽擱了,姑娘,姑娘!」

然,現在的奕茗卻是第一次這樣失去理智,直到千湄不管不顧,抱著她的腰,把她拖開,她止不住得讓眼淚彌漫了視線。

這樣的奕茗,是千湄不曾瞧到過的。

在她的眼中,撇開如今的奕茗不提,哪怕曾經的奕茗再溫婉,再懦委,可,絕對都不會有現在這樣無助的樣子。

更何況,如今的奕茗,一直是那樣的淡然,一直是那樣隱隱透著驕傲。

然,現在呢?

甚至于,在她的手稍稍放開的時候,奕茗卻是癱軟在床榻旁,手抓住床欄,眼淚崩涌地流出,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千湄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必是和那布料傳來的什麼訊息有關,所以,姑娘才這麼急著去找皇上。

作為宮女,有著必要遵守的規矩——她並不能多問主子的事。

只是,皇上卻到現在都沒有來。

眼下,顯見,她再不放心將姑娘一個人留在這,出冷宮去求見皇上。

如是,她只去出自己的帕子,遞給奕茗︰

「姑娘,姑娘,你別這樣,皇上許是有事耽擱了呢。」

而奕茗只是哭到再哭不出聲來時,反咬住嘴唇,輕聲,卻決絕地道︰

「我要見西陵夙,給我你的腰牌,行嗎?」

千湄的腰牌確實能進出自由乾曌宮,可,這一刻,她卻是猶豫了。

她的猶豫,只在于,奕茗是否會對自己再做出什麼傻事。

「我不會做任何違矩的事,我只是要問一件事罷了。」奕茗仿似瞧出她的為難,只用冷靜到讓人心酸的沙啞嗓音說出這一句話。

過度的慟哭,還是讓她的嗓音沙啞了起來。

西陵夙的刻意回避,或許也僅昭示了一個不容她用等待去回避的事實。

「不是我不給姑娘,但,這令牌和人需是得配上,方可進乾曌宮,姑娘的臉和奴婢,總是不像的。」

一語落,她瞧不清楚奕茗臉上的神色,卻瞧得清楚奕茗的手緊緊地蜷握起。

對千湄說的這一點,其實只要易容,就很容易解決,可是,她在未晞谷時,卻是沒有去學的,所以,眼見,除了繼續等待外,她是見不到西陵夙了。

而她,不想再讓自己耗費在等待上,然後在等待中,回避遲早要面對的事。

「姑娘真的那麼急要見皇上,那,我可以帶姑娘去。但,如若皇上翻了牌,或去了別處,恐怕奴婢也無能為力。」躊躇了半晌,千湄終是說出這一句話。

奕茗自是懂她的意思,只是方才,這麼淺顯的法子,她竟是都沒有想到的。

匆匆換了宮女的衣裙,千湄在帶她出宮時,還是小心翼翼地將她的簪環換上不鋒利的絹花。

千湄是怕她做出什麼傻事嗎?

只是,要做傻事,何必倚賴這些簪環呢?

隨千湄往宮外行去,過回廊的時候,恰好踫到芳雲姑姑,但,芳雲見是千湄,哪怕對千湄身後跟著的宮女再是起疑,在千湄取出腰牌後,終究還是側身讓了過去……

※※※※※《失心棄妃》※※※※※作者︰風宸雪※※※※※

今晚,西陵夙沒有翻牌,也未往儀瀛宮。

下得早朝後,便一直在乾曌宮。

確切地說,此刻,是在乾曌宮獨立的小庭院中。

千湄憑腰牌進得乾曌宮,自是一路暢通無阻,也顯見千湄昔日在乾曌宮,亦是大宮女。

眼下,千湄問了守門的小太監皇上的去處,欲待往小庭院時,卻是踫到了守在小庭院外的鄧公公。

鄧公公伺立在那,見千湄帶著一名宮女欲待步入小庭院,只一揮拂塵,上得前來。

「鄧公公,皇上可在里面?」

「千湄姑娘,皇上在小庭院中,但,眼下,姑娘卻是不方便進去的。」

「哦?」

那小太監僅說了西陵夙在何處,對西陵夙具體事宜除了鄧公公這類近身的太監外,自是不會清楚知道的。

「汝嫣小姐今日往慈雲庵禮佛,皇上特邀汝嫣小姐過來共進晚膳,現在,皇上正在庭院內相陪汝嫣小姐,千湄姑娘有事要稟皇上的話,不妨讓咱家轉個話。」頓了一下,鄧公公復道,「可是,茗姑娘那有事?」

鄧公公口里的‘茗姑娘’三字,刺進奕茗的耳中,是生疼生疼的。

然,這一刻,她只繼續低俯著臉,跟在千湄身後,並不說一句話。

「不管是什麼事,總是有事才要求見皇上,這事,也不方便傳話。」

「那還請千湄姑娘明日來罷,這會子,皇上和汝嫣小姐正在對弈,想是一時半會散不了的。」

恰此時,眉嫵端著托盤從甬道那走來,瞧見千湄,止了步子,目光卻是不經意地睨向低俯著臉的奕茗。

「眉嫵,能讓我端進去給皇上嗎?」千湄也看到了那托盤,只問道。

眉嫵躊躇了一下,方道︰

「也好,這是皇上為汝嫣小姐點的玉瑤羹。」

千湄從眉嫵手里接過托盤,徑直往小庭院里走去,奕茗也旋即低俯著臉跟上,鄧公公雖想再攔,然,眉嫵卻不動聲色到地拉了一下他的袖子。

縱然,那女子低著臉,眉嫵是看得真切的。

且不論回宮後,發生了著些許事,但,她只要明白一點,這名女子對皇上來說,是特殊的,這點,就足夠她做出剛剛的那一舉動。

畢竟,伺候主子,不僅要察言觀色主子現在的心情,更要預見主子以後的心情會怎樣,才是最好的。

然,當千湄帶奕茗走入小庭院時,復將托盤放到奕茗手中,再朝前幾步,轉過一圃花壇,看到的景象,卻是連千湄都怔了一怔的。

庭院內除了海公公和一名丫鬟打扮的女子隨伺外,再無其他下人。

小庭院的正中,那棵偌大的梧桐樹下,不知何時置起一架秋千,秋千的兩旁垂掛著粉色的薄紗,在這初春乍寒的夜色里,一身著淡水粉錦袍的女子縴手握住秋千的繩索,在上面悠然自得地蕩漾著。

秋千蕩得很高,這高,顯然並非因為今晚起了風,也絕不是那女子蕩秋千的技巧卓越,恰是,一淡藍的頎長身影佇立在秋千後,隨著秋千每個起落間,舒手將那秋千送得更高。

這樣的景致,掩映在宮燈高懸的紅光中,是旖旎的。

而那秋千上的女子,不知是因為這宮燈的緣故,抑或是蕩秋千蕩得興起,小臉也是通紅通紅的,但,再是眼底眉梢蘊了笑意,那笑意僅是雅致地洇在那,並沒有絲毫的恣意,仍不忘大家閨秀的風範。

倒是,她身後推秋千的淡藍身影,柔聲問道︰

「可瞧得見更遠的?」

「嗯,再高些,就能瞧見宣華門了呢。」女子聲音甜甜的,卻又帶著少女特有的嬌羞。

那男子自然是西陵夙。

擁有這般甜美嗓音的女子,正是汝嫣若。

千湄不知道奕茗此刻是怎樣的神態,眼角余光能瞧到的,僅是奕茗端著托盤站在彼處,安靜得讓人覺得莫名辛酸。

驟然間,旦听到汝嫣若發出一聲驚喚,緊跟著,是嬌柔接近低喃的聲音︰

「皇上——」

原來,方才是秋千蕩得太高,汝嫣若沒有踩穩,眼見是要跌下秋千去,西陵夙忙上得前去,只穩穩當當地,把汝嫣若抱到了懷中。

這樣熨帖的姿勢,是甜蜜,亦是幸福。

而這些,都只在奕茗的耳邊拂過,不留任何痕跡。

她端著托盤躬身站在那,視若無睹,跟前那倆人的恩愛。

倒是千湄上得前去,俯低身子稟道︰

「皇上,這是您要的玉瑤羹。」

玉瑤羹,但凡宮里有些資歷的人,都曉得是極為滋養肌膚的一種甜羹,由于制作步驟並不算簡單,是以,並非各宮娘娘想用便能用的,更多的時候,是來自皇上的賞賜。

一如現在,汝嫣若還沒有正式進宮,今晚,卻是不僅讓西陵夙邀其共進晚膳,更由西陵夙陪著蕩那秋千,還得了這玉瑤羹。

這般的恩寵殊榮,一如當日的選秀時,終是讓人側目的。

「端上來。」西陵夙抱著汝嫣若,將她溫柔地放到一旁的石凳上,吩咐出這一句,只這句吩咐,仿似也因著汝嫣若的緣故,透出別樣的柔意來。

千湄轉身,示意奕茗上得前去,奕茗俯低了小臉,端著玉瑤羹行至西陵夙的身旁,卻是手一抖,只將那小半碗玉瑤羹悉數淋到西陵夙的便袍上。

這樣的行徑無疑是忤逆的,千湄慌忙跪到地上︰

「請皇上息怒,這是乾曌宮新來的宮女,由奴婢負責教導,出了這樣的差錯,還請皇上責罰奴婢。」

西陵夙沒有說話,事實上,他臉上的神色縱然從剛剛開始就一直如沐春風,可眼底的陰霾,卻是愈積愈濃的。

「皇上,既然是新來的宮女,您別和她計較,況且,臣女今晚用了太多佳肴,如今還不餓呢。」汝嫣若的聲音輕輕巧巧在旁道,睨了一眼並不跪下,只躬身在那的奕茗,又道,「你這丫頭,還不快將功贖罪,伺候皇上更衣?」

「是。」奕茗僅是低低應出這一句話,千湄忙上前從她的手中接過托盤,擔憂地瞧了她一眼,但,卻是知道,奕茗絕不會做出過激的行為。

畢竟,這一次來到乾曌宮,是借著她的腰牌,若有什麼差池,她是逃不月兌干系的。

而奕茗從來就是一個為別人著想,勝過自個的人。

所以,她不擔心。

眼底的擔憂,僅是奕茗她對自己是否又會走一種極端。

哪怕,她並不知道,先前奕茗瞧到了什麼,可,那一口血的噴出,是真實,觸目驚心的。

此刻,哪怕,奕茗早拭去了唇角的血漬,她的臉色,仍是蒼白得沒有任何生氣。

這份沒有生氣,隨著西陵夙的不發一言,走進一旁的偏殿,也將這一隅偏殿,愈烘托處死寂沉沉來。

猶記得,曾經也有一次,她弄濕了他的袍子,當然,那一次,是她的無心,這一次,卻是有意的。

而在那時,驚聞了郝榮華薨逝的噩耗。

這噩耗,不過是宮里傾訛的開端,比之她剛剛聞悉的噩耗來說,確僅是一人的逝去。

咬緊牙,因為這份咬緊,她的唇部能覺到些許的抽搐,但,唯有這樣,她方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緒,不先行崩潰。

殿內,在宮女奉來干淨衣袍後,都悉數被西陵夙摒退,只剩下他和她二人。

他站在那,沒有開口,便听得她的聲音幽幽地在這殿內響起,飄渺十分︰

「皇上,這一次,準備瞞我多久?」

只問出這一句話,沒有人瞧得到,她的十指都深深地嵌入指月復,那里,很快,有鮮血沁出,十指連心,無疑很疼,可,唯有這樣的疼,才能讓她克制住自己的情緒,平靜地問他這一句。

而西陵夙,沒有回答她的問話。

她用力咬緊自己的嘴唇,抬起眼楮,第一次,用一種帶著決絕恨意的目光逼視西陵夙︰

「我早該清楚,你是怎樣的人,為什麼,還會信你?」

西陵夙的眸光在觸到她的逼視時,終是說出一句︰

「這件事,和朕無關。」

這句話,落進她的耳中,只帶著承認的意味。

承認那件事,已然發生——

再存不得任何僥幸。

「無關——那為什麼,那血洗未晞谷的人呢可以暢通無阻地進入未晞谷?呵呵,我真是愚不可及,竟還會再一次相信你的話,現在,我只問你一句,我師父在哪……」這一句話,說到最後,竟是越來越輕,輕到幾乎不可聞。

是的,血洗未晞谷。

而未晞谷的谷外布著陣法,谷內同樣布有瘴氣陣,縱然這陣法抵不過強攻的坤兵,但總歸是可以爭取到時間,讓谷內的眾人及時撤退。

絕不至于的來範挽帛布上的那一句話︰未晞谷遭滅谷之災,但,未發現谷主。

雖沒有說蕭楠已然罹難,只觸到滅谷二字,卻已然讓她沒有辦法自控地血氣上涌,噴出那一口血來。

是她的錯,只是她的錯!

西陵夙得了她親筆寫的書函,第一次去,該是去送密丹,于是,才有了那信物,只將那信物交給她,那麼接下來,在谷中人放下戒心時,行的就是殺戮之事。

也唯有這樣的殺戮,帶著措不及防的一網打盡。

她真的傻了,倘若說,五年前,他的殺戮,是因為對她根本不在乎。

那麼這一次,他的殺戮,是不是能看成,對她太在乎了呢?

至于她,就在這場‘在乎’的角逐中,成了最可笑的那一人,又一次被利用的那一人!

此刻,西陵夙的目光復雜,手縮緊成拳,卻依舊是緘默的。

在他的緘默中,奕茗一步一步走近她,她的棉袍下,鮮血一路滴了過去,只這樣,她撐著走到他的跟前,蒼白的臉上綻開一抹淒涼的笑靨,而,她的眼底蘊起的,是一滴一滴蓄積起來的絕望︰

「何必躲著我,何必瞞著我,在你下令,血屠未晞谷時,這就是躲不得,也瞞不得的……」

目光凝緊著他說出這句話,一顆眼淚墜落了下來,然,僅是一滴,卻再不會有更多的眼淚︰

「你可以殺任何人,包括我的師父,可,我竟然連殺你的勇氣都沒有。但沒關系,我不能殺你,我可以殺——我自己……」

最後那三次,輕得只湮沒在空氣,在湮沒的瞬間,她棉袍下的手反握,而袖籠中,藏著一支筷子,這一反握,只將那支筷子抽了出來,驟然朝自己的頸部刺去。

在她出來前,些許鋒利的簪環都被千湄小心翼翼褪去的情況下,她能有的,只是這支筷子,縱然是筷子,可,速度夠快的話,也是夠刺穿她的喉嚨。

然後,一切就會結束。

不管,愛,還是恨,都結束了。

她的命是師父續的,當師父因為她,終被西陵夙所不容後,她沒有辦法去做所謂的報仇,能做的,只是了斷自己。

是她懦弱吧,粉飾了太久的堅強,剩下的,便只有懦弱。

但,既然因為在乎,那麼,她就毀去這份,來之不易,卻最終由傷害築成的在乎罷。

而這支筷子,哪怕以極快的速度朝喉口刺去,卻沒有疼痛從肌膚上席來,在她刺向自己的剎那,西陵夙一只手緊緊拽住她的,可,這一刻,她小小的身體里竟是蘊積了那樣大的力氣,只奮力掙一下,便掙月兌他的阻止,繼續朝喉部刺去,這一次,速度更加凌厲,終使得筷子戳進了肌膚中,能听到肌膚被切開的聲音,但,當鮮血汩汩流出時,卻並非是來自于她身體里的,而是——

來自于西陵夙的,那支筷子,刺穿了他的手心,鮮血涌出間,他卻仍是沉默的。

這份沉默,加上鮮血的點綴,只讓她的松開那筷子,雙手捂住臉,手上合著他噴濺出的鮮血,以及她的淚水,斑駁淋灕。

「我說過,你的這條命,是我的!」這一次,他沒有自稱‘朕’,僅是一個‘我’字,復說出曾經他對她說的這句話。

「然後呢?不管你傷害了我多少最親的人,我都要在你的陰影下活下去?」

「未晞谷血洗一事,不是朕下令去做的。雖然,與朕,是有著關系,但朕答應你,定會替你找回蕭楠。」

她卻是搖頭,搖頭間,身子踉蹌地朝後退去︰

「不,我再不會相信你……我不相信……不相信……」

看著她的樣子,他知道,再如何,終究是傷到了她,他最不想傷害,卻無論怎樣,都護不周全的她。

可,這一次,他還是毅然起身,徑直走近她,不容她逃避的,只將沒有受傷的手擁住她,她想用力掙開,但,她身子撞去的方向,卻是讓他受傷的手涌出更多的鮮血︰

「相信朕!」

這三個字,凝著疼痛,更凝著不假掩飾的情愫,她再做不到決絕的掙離,一滯間,他在她後背某處穴位輕輕一點,在她又一顆淚水滑落前,已然無力地癱軟在他的懷中。

他只用一只手擁著她,哪怕陷入昏迷中,她的淚水還是很快就將他的手臂濡濕。

這些濕意順著他的袖子,沁入肌膚,冰冷一片。

在這冰冷一片中,一個聲音在殿內響起︰

「皇上,為什麼不明說,是老奴做的呢?」

「你不是希望,朕能徹底和她斷去關系嗎?所以,說與不說又有什麼區別?」西陵夙只單手抱住她,朝後殿走去。

那里,就是密道另一處出口的所在。

「皇上真舍得?」

「朕不舍得,難道,胥司空就會容得了嗎?朕不舍得,難道你就不會瞞著朕行那血洗未晞谷之事嗎?」

「皇上,奴才知道錯了,奴才願意一死,以謝君恩!」

「你知道,朕不會殺你。朕也知道,你是為了朕好。只是,那枚密丹,對朕來說,並非是必要的東西……」

西陵夙喟嘆著說出這句話,復道︰

「朕會和她做一個了斷,但朕,拜托你一件事——」

海公公想要說什麼,卻是被西陵夙的目光止住,只一個字都是說不出的。

而,他懷里的女子,卻是听不到,這番話的。

奕茗再次醒來的時候,人已在密殿的床榻上,這一次,她的四肢都被柔軟的絲帶所綁住,她沒有去掙,因為知道,掙,是沒有任何用處的。

他怕她再尋短見嗎?

連她的嘴里,都塞了一塊十分柔軟的棉布,這樣,連咬舌自盡都是不能了。

她就這樣躺著,直到千湄察覺到她醒了,步上台階,跪伏在她的身側︰

「茗姑娘,不得已才把您這樣。但這是皇上的吩咐,奴婢也沒有辦法。茗姑娘別怪奴婢。」

她怎麼會怪千湄呢?

只是,在千湄起身,引著倆人進來時,她知道,她心底怪的、怨的,唯有那一人。

他果然無所不用其極,為了讓她醒來不自尋短見,竟是用絲帶綁住她。

當然,這樣的綁是不可能長久的,于是,他竟會讓她的阿爹和阿娘再次入宮,甚至,來到了這。

現在,阿娘就站在那,瞧見她的樣子,眼楮里微微嚼上些許淚水後,徑直撲到她跟前︰

「我就知道,我女兒不會有事,果然,你還好好的,好好的,就好。」

阿娘的淚水一直嚼在眼眶里,不肯落下,而阿爹站在一旁,素來堅毅的臉上,此刻也是動容的。

這,無疑是最有效的法子,面對阿爹和阿娘,她即便再一心求死,卻都是不能了。

「老爺,夫人,你們來了,奴婢就放心了,茗姑娘自從回了帝都,一直和皇上慪氣,皇上怕她自傷,才這樣綁著她,但,特囑咐奴婢,若老爺夫人來陪著茗姑娘,就替茗姑娘松綁。」

這一番話,說得何其冠冕,可听到的人,自是分辨得出其中的含義。

阿娘的手哆哆嗦嗦地移到她的嘴邊,只將那綿巾取出,語重心長︰

「女兒,何必和皇上賭氣,再怎樣,好好地回來就是好的。為了阿爹和阿娘,你都要好好過下去啊。」

她說不出任何話,只是被綁住的手用力的握緊,握緊間,才發現,彼時十指上被緊握出的傷痕,如今早已上了藥,並仔細地被包扎好。

不用問,她都知道,是誰做的。

可是,在發生了未晞谷一事後,哪怕他說不是他做的,可,卻也沒有否認,是他手下人為之。

而這些帝王手下之人,總是識得眼色的,根本不需要他吩咐,怕早就身先士卒地願為帝君分憂。

如此,她怎可能做到不計較呢?

只死死地咬住自己的嘴唇,咬得緊了,在阿娘的手撫上她的臉頰時,第一次,她抑制不住,痛苦地哭出了聲音,那聲音回蕩在殿內,是讓人心碎的。

而此刻,心碎的,又何止她一人。

太後風初初坐在關雎宮最北面的一處殿內,等待著屬于她生命鐘聲的最後敲響。

縱然,還沒有最後頒下聖旨,可她卻是知道,離這最後的時間,不會太晚了。

西陵夙在前朝,仍是選擇了韜光養晦多年的胥侍中,鄙棄了她的父親風太傅。

倘若不是風念念帶發修行,名義上還是翔王妃的關系,恐怕,這一次,誅殺的就不是她一人了罷。

只是,現在呢?

她沒有來得及做完自己的部署,僅是要將殺害她孩子的凶手懲處,便是淪落到了末路的結局。

真的不甘心,不甘心啊!

她就坐在那,直到回廊外,終是傳來一陣腳步聲,不急不緩的步聲,是屬于宮里傳旨的太監。

因著她身份的關系,沒有經過審訊,就斷了她的罪。

推門進來的,果是位傳旨太監。

傳的旨意內容,她也早猜了出來,無非是說她,居尊位,卻密謀陷害胥貴姬的帝嗣,又嫁禍于他人,並反誣陷胥貴姬並沒有懷得子嗣,試圖混淆視听,實則是為自己月兌罪。

謀害帝嗣,犯的自然是死罪,但念她是太後之尊,全她最後的尊嚴,只賜下一杯鳩酒。

那黑漆托盤上的酒樽,曾幾何時,是她賜給胥貴姬的,如今,卻是到了她的手邊。

而西陵夙,哪怕她死,都沒有來見過她一次。

所謂的情意,不過是假的,也是空的。

她不願去求這樣一個人。

只是,手端起酒樽,終是止不住瑟瑟發抖,難道,她就這麼不做任何反抗地去死嗎?

不,她不甘心!

她的手抖得愈發厲害,只將滿杯酒都潑灑了出來,這一潑灑,能听到酒濺落在地毯上,發出的  申吟聲,在這片  聲中,殿門再次被開啟,接著,走進來的,是她最不願意見到的那一人。

「太後,這酒灑多了,可不好。不如早些喝下,指不定,還能求佛祖保佑,早得超月兌。」

是胥貴姬,此時,她雖離小產,還沒有正式足月,卻仍是坐了肩輦,來到這座殿內,親自送太後一程。

「哀家不想見你,出去!」縱然今日難逃一死,可,最後的尊嚴,風初初依舊執拗地想保留著。

「呵呵,太後不想見嬪妾,可太後想見的人,眼下,卻是沒有空來見太後,所以嬪妾,才代替皇上,來送太後一程。」

說罷,胥貴姬繞到太後跟前,半蹲子,只這麼近的距離,她自然是眼神示意太後旁邊的兩名太監留意著太後是否有什麼不得當的舉止,以免誤傷到她︰

「太後,你的疼痛,確是嬪妾當時不小心造成的。可,嬪妾的疼痛,說到底,卻並非全拜太後所賜,可如今,哪怕尊貴如太後,還是逃不過被賜死的命,其實,假若當初,太後不那麼急著去嬪妾那,又何至于如此呢?說到底呀,還是同人不同命,一樣的疼痛,擱在帝王心里,終究是有輕重緩急的。這輩子,太後吃虧就吃虧在看不清局勢上,但願來生,太後能瞧清這些,可別在同一件事上,再栽一次,那就不好了。」

「哀家讓你出去!」風初初不理會胥貴姬的挑釁,只斥出這一句話。

「嬪妾會出去,等太後喝下這杯酒,嬪妾就走。」語音甫落,胥貴姬只示意那傳旨的太監再斟了一杯鳩酒,奉至風初初的唇邊,「太後,快喝了吧。」

風初初將頭一扭,才要說什麼時,但,胥貴姬的聲音卻是驟然轉冷︰

「還杵在那干什麼,誤了太後的吉時,可別怪皇上降罪!」

風初初仍是拒不喝下,掙扎間,那太監手里的鳩酒竟又要灑落在地。

胥貴姬瞧得不耐煩,只讓兩名太監架住太後,自己親自執起那杯鳩酒徑直朝太後的嘴里灌了下去,可風初初恁是咬緊齒冠,不肯咽下那杯鳩酒,但,再怎樣堅持,隨著風初初接下來一句話,終告幻滅︰

「太後,忘記告訴你,你父親風太傅,昨晚還邀了我父親胥侍中在醉月樓暢飲,只說是,太後的所作所為,純屬太後一念之差,與風府可是沒有關系的。你放心,我父親大人大量,定不會記恨風府,你也大可去得安心!」

這一句話,只如剮刑一樣從風初初的心口剜了一刀。

她素來知道,父親八面玲瓏于官場,可,沒有想到的是,對于親生女兒,都能在父親的八面玲瓏下舍棄。

不,什麼親生女兒,說到底,她不過是侍妾的女兒,對父親來說,怎會有什麼地位呢?

當初能舍給先帝,如今,眼見著她垮台,父親自然是不會雪中送炭的,只想著和她撇清干系,保住自己的位置罷。

只現在,她又何曾被人這般屈辱地待過?

那兩名太監狠狠地反扭著她的手臂,那手肘只像是要斷了一般的疼痛,可再疼,不過是身體罷了,她的心,不會疼,那里,早就麻木了。

她的嘴,被胥貴姬用手用力撬開,只將那鳩酒灌入,即便齒關咬得再緊,可那些酒還是順著喉部,淌落了下去。

在淌落的剎那,她的眼楮狠狠盯著胥貴姬,胥貴姬卻僅是在唇邊浮起嫵媚動人的笑靨︰

「和本宮斗,哪怕你是太後,又如何?不過是先帝不要的女人!」

這句話,生生地在她剮去一塊的心上,再狠狠刺下一刀——先帝不要的女人!

只是,如今的她,卻連一點反抗的能力都沒有,僅能任由著胥貴姬將那杯鳩酒悉數灌進她的口中。

接下來,沒有預期的疼痛席卷過來,不過是,頭重得,再承受不住似的,朝後面仰去。

後背撞到地面的剎那,很疼。

這份疼痛中,她陷進了一片黑暗中,最後的意識,是鼻端聞到腥甜的味道,那是來自于她口中溢出的鮮血吧。

原來,鳩酒死亡,是沒有那麼疼痛的。

可,終究是恥辱的死法。

她不甘心,不甘心就這麼死去,她部署的事情,還沒有完全展開,怎麼可以這麼死去呢?

然,再怎樣不甘心,一切在這一刻,至少看起來是塵埃落定了。

胥貴姬眼神示意兩名太監松開挾持住太後的手臂,看著曾經顯赫一時的太後倒到地上時,臉上,露出了更深的微笑。

而,縱然有人以前很喜歡笑,現在,卻開始有些笑不出來。

胥雪沁坐在仍舊垂掛著大紅喜幔的房室內,雙目不復昔日的明媚。

自嫁給閑散侯也有數日光景了,可,大婚夜,且不說閑散侯去往宮里求情後,一去不返,其後的數日,每每,也是她睡了之後,閑散侯方會上得榻來。

縱是同床共枕,但,直到現在,她還沒有真正成為他的女人。

是她哪里做得不夠好,還是先前,因著大姐在宮里出事的原因,讓閑散侯對她有所嫌棄呢?

可,眼見著,大姐如今不但否極泰來,再過幾日,即將被加封為淑妃,閑散侯的行蹤卻更是怪異了。

甚至于,從昨日開始,一晚都不曾回來。

「夫人,奴婢看到侯爺今日下了早朝,就往西城去了,奴婢讓小虎跟著著,說是看到侯爺進了一處宅子。」貼身丫鬟小梅進得室來,悄悄稟道。

她終于捱不住,才讓小梅去往宣華門外跟著的。

西城?

帝都的達官貴人大多是住在東城,西城則是百姓民居,並且,那兒並沒有侯爺的家產。源于,自侯爺從嶺南回京,皇上也只賜了這里一套宅子。

她顰了眉,忽然起身︰

「替我備馬車。」

「夫人,你要去西城啊?」小梅皺了下眉頭。

胥雪沁躊躇了一下,抿了一下唇,終道︰

「備馬車罷。」

不知為什麼,今日一起來,她的眼皮就跳得厲害,如果不去這一次,或許會更不踏實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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