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了,你恨我!因為我曾那樣對付你的母妃,所以,你才對我這樣的報復,讓我自以為能得到一切時,再突然間,一無所有!讓我狠狠地再摔一次!這一次摔下,無疑會摧毀我最後的意志,讓我再也站不起來,西陵楓,你好狡詐,明明恨我,卻偽裝成你還喜歡我!」風初初崩潰地繼續喊出這一句話。
她怎麼會忽略這關鍵的一點呢。
縱然,惠妃的死,對外宣稱是惠妃自願殉葬先帝于帝陵,且對于惠妃殉葬背後的真正緣由,知曉的人並不多。
縱然,彼時,西陵楓已淪為階下囚,消息亦是閉塞的。
可,不代表,沒有人會告訴西陵夙,也不代表,西陵夙對他母妃的殉葬,真的就置若罔聞。
是她的忽略,還是自始至終,她對自己于西陵楓心里的位置,太過自信了呢?
而當年,在和西陵夙達成盟約,由西陵夙擁護她成為太後的那一刻起,她本來不打算對惠妃這般狠絕的,只是惠妃的咄咄,終是讓她逼著惠妃,用惠妃的殉葬,來換得太子的生。
其實,她早就清楚,西陵夙為了搏一個賢名,都是不會殺了西陵楓。
正因為瞧得清楚,她才借機,讓惠妃哪怕心不甘,為了西陵楓也不得不殉葬先帝于帝陵。
說到底,她是恨惠妃的,倘若不是惠妃的緣由,她或許早就成了太子妃,也就不會有今日這般的坎坷。
現在,決絕的話語,在這樣決絕的時刻喊出,除了淚水滂沱,還有撕心裂肺的尾音。
在這樣的雨歇風驟的時刻,只將這夜幕渲染出一道別樣的墨彩悲離。
此刻,西陵楓僅是在唇邊浮起一道無力的弧度,他早知道,母妃的死和她有關,可,卻一直刻意地讓自己去回避這個事實。
畢竟,宮闈的傾訛,永是沒有對錯的。母妃當初要的是什麼,和如今風初初所要的,都是一樣的,也都是帶了執拗的偏執。
但,今晚,她親口承認的這一刻,心里,微微泛起的,不是恨,只有無奈的辛酸。
然,她不會知道。
一如,她不會知道很多事一樣,他亦是不想讓她知道的。
知道了,只會讓人愧疚,還不如就這樣下去,恨他的無情,反是能讓她在民間活出精彩。
是的,民間。
民間淳樸的生活,會比宮闈的傾訛幸福。哪怕,沒有錦衣玉食,哪怕,沒有權勢在握。
只是,這份幸福,需要時間的沉澱,方會品到。
待她品到的那一日,許是才明白他的苦心。
而他,卻是等不到那一日了……
「啪!」一聲狠厲的掌摑聲響起,風初初被掌得撲俯到地上,精心梳起的發髻也被這一掌摑得散開。
接著,一柄七尺青鋒劍直指向風初初的眉心。
執劍的人,正是昔日的隆王。
此時,庭院中,唯有他們三人。
先前伺候的那名丫鬟早被隆王隨身護衛帶到了外面。
在這一隅空間內,一切都仿似被彼時的雷雨搖曳得支離破碎起來。
刺客,隆王怒不可遏地拔出佩劍,劍鋒直指風初初,風初初被這鋒利的劍鋒指住,卻兀自輕輕笑著,絲毫不理會那劍鋒的威脅︰
「哈哈,你呀,不僅狡詐,其實不過是個孬種,要靠你弟弟來出這口氣,好啊,殺了我,不然,真沒人陪你去陰曹地府呢。」
「賤人,受死!」隆王低吼出這一句,那劍眼見是要刺入風初初的眉心。
「阿隆,不……要……」
一旁,西陵楓氣若游絲的聲音,終是讓隆王手中的利劍再沒有辦法刺進一分。
隆王回身,目光鎖在西陵楓奄奄一息的臉上,劍,只從他的手中,悵然落下,他朝西陵楓奔了一步,堂堂七尺男兒漢,腳下卻是忽然失去了力氣,僅奔出這一步,卻是屈膝及地,幾乎是挪跪著到了西陵楓的身旁,一手抱起西陵楓,西陵楓的面若死灰,口里的血是止不住的涌出。
適才在馬車上,縱然,他吩咐稍懂醫術的士兵幫西陵楓處理傷口,可西陵楓卻執意只在箭傷處做了最簡單的包扎,甚至不允士兵將那柄斷箭拔出。
拔出,意味著人必定會陷入暈厥。
不拔出,則意味著,拖過這麼長時間,恁是當世神醫在,許都是回天乏力的。
而,西陵楓不僅不拔箭,還執意要換上干淨的袍衫,卻是為了見眼前的風初初一面,這一面不啻是用命來見的,竟得了風初初這般勢利地對待,讓他怎能不怒,怎能不惱呢?
抱住西陵楓,他試圖輸些許內力,替他延住命脈,此時,隨行的軍醫該已到了院門口,不管怎樣,他希望去試一試,可,他甫要召喚,西陵楓卻是無力地搖了下頭,只提起一口氣,道︰
「隆……放了……她……」
說完這句,西陵楓的目光開始渙散,但,卻還是撐盡全力飄向風初初,此時的風初初狼狽之極,臉上混合著淚水,也混合著跌落時,不慎沾上的泥漿,她就這樣狼狽的趴在那,目光倔強地不瞧向他。
她不知道,這是他最後撐出的力氣,來瞧她的最後一眼。
而之于他,哪怕,他不知道,這份選擇對她是否是好的,但,卻知道,這是他對她能做的唯一了。
因為,他成不了她要的那種人,所以,用他的死,來讓她徹底斷去爭強好勝的心,對于她這輩子剩下的時間,遠離那些爭斗的紛爭,誰說,就不是幸福的開始呢?
只可惜,終究還是牽連進了,寶王的性命。
寶王的蠢蠢欲動,加上一直在他身邊慫恿謀逆,他其實清楚,哪怕今日不是因為他這件事,也是會敗得徹底。
可,再怎樣,他不忍搭進寶王的性命,反是希望通過他的失敗,給寶王警醒。
于是,他起初只讓寶王多帶些親信士兵通過扮演獻藝人員,在殿外候著,殿內發生任何事,不到最後關頭,讓寶王切勿輕舉妄動。
但,顯然,他沒有看透寶王的性子,在寶王站出來的那瞬,許就是逼著自己再沒有回頭路可言。
畢竟,縱貴為帝子,沒有實權,在前朝處處受氣,府邸亦是清冷幾許,這樣的日子,對自小就壓抑的寶王來說,最終必是要求一個痛快。
不成功便成仁的痛快。
這樣的性格,是年少氣盛,亦是帝王天家的浮躁使然。
自古以來,能超月兌、看透的又有幾人呢?
譬如他,哪怕,看透,卻最終不能超月兌。
除了死之外,不能得的超月兌。
現在,他的眼簾很重很重,快要闔上的瞬間,唇中,又一口鮮血噴濺而出,接著是一聲悠遠的喟嘆,從胸腔內徐徐溢出……
「楓!」隆王只喊出這一字,眼眶內想流淚,卻是一滴都沒辦法流出,那些淚仿似凝結在了眼眶內,只讓他的心,就這樣隨著西陵楓的手無力地垂落,一並墜落到從沒有過的谷底。
風初初仍是別過臉去,不去瞧西陵楓。
其實,若她轉過臉,應該也瞧不出清楚此時的西陵楓,源于,她的臉上滿是淚水,這麼多的淚水,好像是將這數年來,她刻意壓制住的淚水,都悉數地要在今晚流干。
流干——
流干了,心底,干涸一片的時候,是否就不會難受呢?
是的,在這一刻,心底,難受到無以復加。
對于今晚的部署,有過千萬種的設想,無非是敗或者勝,無非是她的未來會以何種方式繼續下去。
是默默無聞,還是繼續風光無限。
只是,沒有想到,西陵楓會用這樣第三種方式做了結束。
用他的死,徹底斷了她好勝的心,也徹底讓她放棄追逐權力的夢想。
她該恨他,可,隨著隆王聲音的再次響起,她連這最後的恨,都頃刻間碎去——
「楓真是傻,為了你這樣一個女人,走到今天這一步,當年,是驚聞先帝要賜死你,楓才不管不顧入帝宮求情,未曾想,最後,竟是被人說成擁兵逼宮!一切只是中了他人的布局。當年,他就敵不過西陵夙,今時,你卻還逼著他去敵,是你,生生地逼死了他!」
什麼?
當年,西陵楓擁兵入帝宮,是因為她?
對于這,她並不知道。
她知道的,僅是先帝急召她回宮,其後,是西陵楓擁兵入宮,接著,在那樣的情勢下,她只能依附西陵夙。
她知道的,僅是西陵楓或許是按捺不住,畢竟,先帝雖立了他為儲君,可,對其並沒有付以軍事大權,反是前朝有謠言日上,說是先帝欲待等她誕下帝子後,改立她的子嗣為太子。
所以,她總以為西陵楓是計較的,總以為那一次的宮變,是生性懦弱的他第一次做了一回真男兒。
但,最終呢?
竟是為了她,才被人算計?
心口驀地無以復加地難受起來,仿佛空氣在一點一點的被抽離。
「你總以為楓對不起你,可,你永遠不知道,他為你付出了多少。所以我瞧不慣,瞧不慣你這樣貪婪的女人心安理得地做著你的太後,卻轉眼就能把楓忘記!好了,現在他為你死了,這個世上,再不會有一個男人像他一樣守護著你,我不會殺你,不是因為,他讓我放過你,而是,我突然間覺得——你不配,殺你這樣骯髒的女人,還污了我的劍!」
隆王說完這句話,甫要將西陵楓抱起,院落那端,恰踉蹌地走來一名女子。
那女子,只著了素白的錦裙,發髻簡單的挽起,縱然,她的容貌沒有風初初美麗,但,在這一刻,她渾身攏著的氛圍,卻使她看起來,比狼狽的風初初,更添了出塵的味道。
她,是胥雪沁,步入這處庭院,雖曾被隆王的護衛軍用劍鋒攔住,可,她只輕輕地說了一句,我的夫君在里面,便推開那劍鋒,走了進來。
那樣的氣勢,竟是連隆王的護衛軍都再攔不得。
而她,只是一個女人,一個手無寸鐵的女人。
現在,她的手上握著一張信箋,徑直走到隆王的身旁,瞧著安詳地躺在隆王懷里的西陵楓,明眸似水,卻是一滴眼淚都是不會有,僅輕柔地蹲,從隆王的手中,接過西陵楓︰
「我沒有看,你留給我的這張信箋,也不會有任何人瞧得到,這張信箋,所以,我還是你的妻子,是你明媒正娶進侯府的妻子。」
這張信箋是彼時,宴飲時,西陵楓走到殿中前,給她的。
不用看,她就知道,是什麼信箋。
無非是休書。
可,她不會要。
對于他的顧全,她不要!
說出這句話,她始終是微微笑的︰
「哪怕,我不是你最喜歡的人,可,沒有關系,這一輩子這麼長,不管你怎樣,我都陪著你,下輩子,你把這欠我的喜歡還給我就是了。」
說罷,她將那信箋輕輕地撕去,瘦小的身子只將西陵楓攙起,緩緩朝院外走去。
自始自終,她沒有瞧風初初一眼,因為這沒有瞧,加上那番話語,卻似在風初初心里剜去一刀般難耐。
風初初豁然從地上爬起,想要去阻止那女子離去的步子,隆王卻站到她的跟前,攔住她的去路︰
「這一輩子,他用自己的命還了你所謂的情,現在,他不會再想和你有任何牽纏……」
阻住風初初的去路,直到所有人那群人都離開這座院落時,屬于風初初的世界,一下子便空了。
雖然,不知道,這空的,究竟是世界,還是她的心。
而,到了此刻,還有分辨清楚的必要嗎?
步子輕浮地踏在泥濘的院落內,哪怕,鋪了鵝卵石,可,這條甬道,還是易打滑的。
現在,一個打滑,她虛浮的身子就跌倒在了地上,跌下去的瞬間,一如,曾經的她從最高的位置,跌落。
只如今,一切堅持的動力,在頃刻間失去。
瞧著胥雪沁遠去的步子,竟有那麼瞬間,她羨慕起這個女子來。
哪怕,西陵楓不愛她,胥雪沁卻比她更有權利去陪死去的西陵楓。
這樣的相陪,是不是也是種幸福。
若這輩子沒有了希望,寄托于來生,誰說,不是幸福呢?
她呢?
這輩子沒有希望,是不是干脆也提前去修一個來世?
一念起,虛浮的眼前,出現了一雙履鞋。
在民間,是不會有這種履鞋的,這種履鞋能有的地方,只是皇宮。
她微微抬起頭,來的人,是玉泠。
本來應該還在皇宮內的玉泠,此時,卻出現在了她的眼前。
而玉泠瞧向她的目光,是復雜的。
「玉泠……」
「是我。」
玉泠輕輕地應出這一句話,半蹲子,與她平視︰
「我和喜碧,一直把你當做我們的主子,為你做任何事,我們都是心甘情願的。可是,在主子的心里,我們的命就只如那草芥一樣呢?」
悠悠問出這句話,她是唯一一個送喜碧上路的人。
猶記得,喜碧被賜死時,沒有任何的哭喊懇求,只帶著些許期盼望著囚牢的外面。
她知道,這份期盼,是因為誰,可,那一人,並沒有來。
不是不能來,而是沒有來。
那一人,就是太後。
本以為買通了憐香,這件事就能行得穩妥,卻沒有想到,最終,只讓胥貴姬反咬了一口。
一名宮女能背叛主子一次,自然也能背叛新的雇主一次。
可,喜碧,是認了死理的人。
哪怕,風初初最終對她們棄之不顧,喜碧無怨無悔地選擇死都不肯牽連進太後,縱然,這樣的無怨無悔,對于太後的定罪,實是沒有任何幫助。
但,喜碧終究是盡了心。
只是,太後呢?
在送別喜碧的那一日,不僅連太後的人等不到,甚至連太後一道恩旨都沒有等到。
坤宮的規矩,哪怕主子身陷囹圄,對于賜死的奴才,仍是能發放恩旨的,這道恩旨便是準許奴才死後的骨灰能送歸故里,不必由奚宮局統一灑落到宮內廢棄的枯井內。
可,這道恩旨太後沒有下。
等到的,唯有在後來,鄧公公告訴她,太後為了撇清自個的關系,竟是說,對喜碧的所為,並不知情。
這樣絕情的話語,從風初初嘴里說出,並不稀奇。
唯有,她和喜碧太過傻,太過效忠罷了。
只是,她終究變了,在鄧公公問她,是否願佐證風初初彼時和西陵楓的私情,如此,便準許她將喜碧的骨灰帶出宮去安葬時,也準她出宮另謀生路,她在沉默了許久後,終是應允。
畢竟,風初初早已逝去,既然,生前,風初初對她們的一切,都放在利用的位置。
那麼在風初初死後,她做出這些佐證,失的,僅是風初初的清名,換來的,是喜碧的骨灰能夠還歸故里,包括她,都能月兌離宮闈,回到民間。
這個交易,對她來說,是有著絕對的吸引。
于是,她應允了。
可,在今晚,她沒有作證的機會。
一直待在朝華殿候命的她,自然看得到西陵楓的所為。
在那樣突變的情形下,鄧公公仍遵著允諾,放她帶著喜碧的骨灰出得宮。
甫出得宮門,竟踫到胥雪沁,縱然,和這位夫人沒有任何深交,但,總歸知道,她是閑散侯的夫人。
身為閑散侯夫人的胥雪沁,許是由于同時是胥侍中的女兒,當朝新晉胥淑妃的妹妹,才沒有被監禁起來,而胥雪沁只淡淡讓她隨她去一處地方。
在這處地方,她竟是見到太後。
沒有死的太後,還活得好好的太後。
那瞬間,沒有任何欣喜,有的,是一種被愚弄的感覺。
太後如今的安好,是不是,反能讓她看成,喜碧不過是彼時的替罪羊呢?
真正會死的永遠是她們這些奴婢。
是做主子的,翻手雲覆手雨的犧牲品。
但,或許,還有主子是不同的。
「玉泠……」此刻,太後抬起失神的眸子,睨向她。
喜碧淡淡一笑,她想,她終于明白,為什麼當時不需要她再佐證了,儼然是西陵楓出人意料的行為,讓她的佐證在那時再無用處︰
「主子,不管您怎樣對奴婢,都不要緊。可是,您這次,確是錯了。您知道,如若不是侯爺寧願自己去擔,都不讓您出現,或許此刻,奴婢為了喜碧的骨灰和自己出宮,便會在朝華殿眾人跟前,揭露出主子和侯爺那段私情。」
本來,應允這件事,她內心就受著良心的譴責,哪怕,最後,終究沒有成事,這譴責卻不會少一絲一毫。
只現在,在太後跟前說出這句話,她心里稍稍好受些。
而,方才,她進來時,卻是親眼瞧見,侯爺被胥雪沁扶著出得院門。
侯爺的臉色蒼白一片,即便隔著段距離去瞧,她也明白大致發生了什麼事。
侯爺,果然還是為了太後,付出了性命。
這一場場的權勢傾訛,已經讓太多人失去了性命,到頭來,其實,哪怕得到那些許貪求的權勢,誰又能抵過百年呢?
風初初的眸光愈發失神,她原以為,自己的謀算總是天衣無縫的,卻沒想到,再無縫,始終,都不可能做到無懈可擊。
一如今晚,西陵楓的慷慨赴死,何嘗不是在不違背她的意願下,選擇的護全呢?
她不知道,玉泠何時抱著喜碧的骨灰盒走出院落。
只知道,最後,玉泠仿似對她輕輕說了一句‘保重’。
可,這句保重,讓她又怎樣保重呢?
縱然,這一輩子的路沒有走到盡頭。
但,卻也是走得再沒有了趣味。
「西陵楓,你以為,你這樣走,我這一輩子就不得不記著你了嗎?休想!我不會記著你的,好啊,你走,我陪你走,不論你到哪,始終還是不能擺月兌我,你欠我的,怎麼可以就這樣一走了之!你欠我的,欠我們孩子的,還沒有還清!」
喊出這句話,她執起那柄劍,沒有任何猶豫,只將劍從喉口劃過。
鋒利的劍刃切進肌膚的感覺是怎樣的,沒有體味過的人不會知道,那是一種,完全沒有痛覺的冰涼。
是的,沒有痛覺。
只要劍刃使得夠快,能品到的僅是冰涼。
在這份冰涼中,她好像瞧到了,在那院落的梧桐樹下,他青衫依舊地朝她走來,唇邊含笑︰
「真傻,何必這樣呢……」
而她的手放進他遞來的掌心,卻是沒有笑意,只帶了嗔怨︰
「我就是要這樣,你欠我的,到了地下,還是要還!」
語落,他的掌心收緊,薄涼的溫度中,她第一次,反手回握住他的手……
這是她意識渙散前,最後的景象,她的血很快融匯到院落泥濘的地上,和他彼時咳出的血融匯。
耳邊,仿似傳來那名丫鬟小如的喊聲,可隔得那麼遠,很快,她再是听不見了……
在行駛得並不快的馬車上,胥雪沁抱著西陵楓,哪怕,在這馬車上,置了火爐,可,他的身子卻是逐漸地冰冷下去。
她抱住他的手也隨之冰冷。
一顆淚水,就這樣滑落。
作為女子,她從來沒有選擇的命。
哪怕,她其實早親自探得明白,院落內住的是誰。
可,她以為不去問,只等著,總歸有一日,他會在晚歸時,瞧到她守候的身影。
源于,她縱是不服輸的女子,但,本質,亦是因循守舊的女子。
嫁了,便是嫁了。
哪怕,再怎樣,是一輩子的事。
即便,他保留她的完璧之身,即便身為司空之女,她亦能再改嫁。
但,她不會。
只如今,在那女子跟前撕毀休書,名義上,這輩子,她仍是他的妻子。
而那女子,是親手害了他的人,她終是以自己的方法,替他報了仇。
沒有什麼,比讓一個女子,知道男子對她的付出後,更難耐的。
哪怕,那女子,曾經心如鐵石,恰愈會動容。
至于,玉泠的利用,亦是她算計人的第一次。
倘不是西陵楓最終選擇了那條不歸路,她本不會這麼做。
說穿了,是她清楚她姐姐胥淑妃,若知道太後沒有死,定是會有計較的,她不過借機提起,姐姐借機指給她玉泠這一條路罷了。
一步步的算計,互相的利用,這樣的事,她只經歷一次就夠了。
不是為了自己,是為了她懷里的男子。
當今晚的宴飲。
看到他不顧一切,決然的說出那番話時,她沒有再顧及手里的休書,因為,從他的言行舉止中,她只瞧出慷慨赴死的絕念。
于是,在他挾持的西陵夙出得殿宇,她只讓親信守在那處院落外。
若他還能活著,最後會去的地方,一定是那里,而不是侯府。
果然,一切如她所料。
果然,一切無法挽回。
現在,抱著她漸冷的身子,听到小梅在外面問︰
「小姐,我們是回侯府嗎?」
「稍作整理,去往嶺南。」
她吩咐出這一句話。
只憑著感覺,嶺南,定是他這一輩子過得最愜意的地方吧。
因為,遠離紛爭。
因為,悠然閑適。
所以,她願意陪著他回去嶺南,這,亦是她最後能為他做的了。
這輩子,盡了夫妻的緣分,只在嶺南,用余生,去祈一段來世的福祉……
※※※※※《失心棄妃》※※※※※作者︰風宸雪※※※※※
奕茗躺在床榻上,手中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湯藥,藥湯的裊裊白氣中,冷宮那幕仍是歷歷在目的。
彼時,她一心求死,所以,當玲瓏的手鉗住喉口時,她沒有任何的反抗,僅是閉闔上眼楮。
可,玲瓏鉗住她喉口的手,幾欲就要將她的喉口掐斷,她開始覺到窒息時,玲瓏竟是松了手,源于,被突如其來的一人擊中後頸,暈厥在了一旁。
那一人,著的是黑色的夜行衣,有那麼瞬間,她幾乎就要以為,是師父。
只定楮瞧時,雖不是師父,卻是前來護她周全的人。
但,那人恰稱,是受了蕭楠的所托。
沒有想到,師父還是托人救了她。
在發生那樣大的變故後,師父,竟仍是不要她死。
如斯,她是否該繼續活下去呢?
在那瞬,她是茫然的。
而那人,旋即問她是否要離開冷宮。
如果能離開,她當然要離開。
何止離開冷宮,她還要離開的,是這坤國的帝宮!
因著她身子不便,最終,還是用了千湄給她留下的令牌,坐著那夜行人不知從何得來的車輦,出得帝宮。
這一出去,心口卻是那麼積堵著,絲毫沒有紓解。
也是在馬車上,她才知道,護她周全的這人,並非未晞谷的族人,竟是觴帝使節中的一人。
這番進入帝宮,觴帝的使節一為恭賀西陵夙的大婚,二為的,就是她的近況。
那車輦自然是臨時從宮里‘借’來的。
可,眼下,她這般離開,或許,會牽涉進觴國,這是匆忙離開間,沒有顧及的。
是以,她的心口,根本沒有辦法舒展開。
那人擔心著她的身孕,可她清楚自己的身子,這般的折騰,對胎兒縱然不好,但,不至于小產,只倚在馬車中,一路行到這兒。
這是帝都中的一處民居,那一人甫要為她去傳大夫,她卻是喚住那一人,自己開了一付方子。
作為蕭楠的弟子,對這些方子的拿捏,自不會遜于任何人。
煎熬好方子,還沒有喝下,房室門口,卻是進來一人,正是昔日的隆王。
隆王神色晦暗,只掃了她一眼︰
「我奉前國師所托,陛下之命,這番來坤國,一是恭賀西陵夙大婚,二是為了被廢黜入冷宮的你。」
頓了一頓,他瞧了一眼她手上的藥盞︰
「不管怎樣,你若要出坤宮,我會遵著陛下的意思,不惜任何代價都帶你出來。」
他口中的這番代價,該是被坤國察覺到,不惜和坤國的邦交關系繼續惡化吧?
只是,彼時,她離開心切,卻沒有顧慮到這一層。
「謝謝,若因我影響到——」
「好了,都把你帶了出來,再提其他的,又有什麼用呢?」
他已了解昨晚的大致情形,縱然,宮里不管發生怎樣的突變,對她的失蹤,同樣會進行排查,但,只會查到,她憑著令牌出宮,既然憑這令牌出宮,也就和他人無關了。雖然,對奕茗來說,若有人不放過她,始終是道隱患。
可,他只是奉命行事,護得彼時的周全,而不是事事顧全。
對于奕茗來說,只看到,今日,隆王的脾氣似乎十分暴躁,她不知道什麼原因,以她的性子,也不會去多問。
若要問,僅是問出一句︰
「你剛說,是師父拜托的?」
時至今日,隆王自然知道,她和蕭楠的關系。
「是。」
「那,我想見師父,是否可以?」
「這只是兩年前,你師父辭去國師時,對陛下提的最後一個請求。至于現在,我們也是不久前才知道,未晞谷遭到血洗,谷主下落不明。所以,觴帝才愈加在意你的安危。」
什麼?是師父早前就拜托的?
那麼,這不過是師父早前的意思罷了!
對如今的師父來說,她只是‘背叛’未晞谷的罪人,是否有救的必要呢?
閉上眼楮,她的手在瑟瑟發抖。
她是否,還要繼續苟且偷生下去呢?
卻在這當口,月復部,突然傳來,輕微的動靜,好似,被什麼踹了一下。
恰是五個月來,第一次,孩子給予她的反應。
手,不自禁地覆上月復部,經歷了那樣一摔,以及出宮的顛簸,這孩子仍頑強地存活在她的月復中。
她真的狠得下心,讓這孩子一起抹殺嗎?
「既然出來了,好好調理身子,想不到,你還是懷上了他的孩子。」隆王低低說出這一句,她的手下意識地撫上自己已經現形的月復部,隆王卻沒有像上次一樣咄咄,「何必緊張,我不會再傷到你的孩子,沒有必要了……」
她不知道這句話背後蘊含的意思是什麼,只知道,隆王仿似要說什麼,但最後,還是噤聲。
一如她同樣不知道,只差一點,她就能見到西陵夙。
源于,在隆王回來時,是帶了昏迷不醒的西陵夙,而隆王不方便露面,只讓副將上前,把西陵夙交付給匆匆趕來的海公公,簡單交代了情況,只說,在宮外等候宴飲結束,無意中察覺一隊行跡詭異的兵卒,尾隨其,卻發現跌落山路小徑的皇上。
如斯,便由海公公帶走了西陵夙。
許是隆王的私心使然,在得悉她被廢黜入冷宮時,只和大部分人一樣認為,不過是她和西陵夙使了小性子,其實,並非是真正的廢黜。
所以,在這一刻,他不希望,西陵夙見到她。
哪怕,西陵楓讓他放過西陵夙,他能做到的,也只是將西陵夙交給海公公,卻做不到,再多的。
倘若,西陵夙真的愛上這名女子,那麼,最終失去,是否,能作為償還,西陵夙帶給西陵楓的傷害呢?
縱然,昨晚,他同樣瞧得出,西陵夙並非真正想傷害西陵楓。
可,三年前的傷害卻是在那,哪怕其後再如何改變,都是無法抹去的事實。
每個人都要為自己做錯的事付出代價,這種代價,不論時間早晚,總歸是要來的。
一如他付出的代價,便是要守護一個人,最終,還是失敗告終。
而,許是因緣使然,在當晚,觴帝便傳來了書函,書函上提及的,竟是有了蕭楠的下落,此刻,蕭楠在距離帝宮不遠的城池,汴梁。
這個消息,隆王沒有瞞奕茗。
今時今日,如果讓奕茗周全地離開帝都,亦算是他完成了陛下的交代,他順途,卻是要去做自己沒有做完的事。
奕茗在得悉這個消息時,眸光卻是變得深幽起來。
倘若說,師父在汴梁,那怎麼會在昨晚,于帝宮出現呢?
難道說——
她的眉心顰起,因著昨晚的顛簸,胎相是不穩的,然,再不穩,此時,她無法做到安然在這待下去,而與其說隆王看透她的想法,不如說,隆王亦是希望她去往汴梁。
雖然,此時的帝都,要出去,不是很容易,可,也因著昨晚的突變,對紛紛歸國的外國使節,憑著通關碟牌,依舊是暢通的。
出得帝都的城門,她下意識掀開簾子,朝後望了一眼,那一眼,只讓她的眼底起了些許的霧氣。
這一日間,她沒有去問絲毫關于西陵夙的情況,也正因為她沒有問,隆王自是不會主動說。
假若,她問了,許是就會洞察出異樣來。
可,她沒有問。
僅是這般離開帝都,帶著決絕。
然,再怎樣決絕,眼底的那些許霧氣卻分明泄露了什麼。
只是,彼時的她,沒有察覺罷了。
由于借著使節歸國的理由,隆王和她一起離開帝都,三日後的清晨,她的車隊便已抵達汴梁,而隆王同她在此分道揚鑣後,繼續往嶺南而去。
他這番不惜涉險,悄悄隨使節進入坤國,為的,只是再看一眼西陵楓。
沒有想到,這一看,卻成了訣別。
如此,他自是要去送西陵楓最後一程。
奕茗的身子一路顛簸下來,幸得銀針的控制,總算沒有大礙。在丫鬟攙扶她下車輦時,眼前出現的,卻是一棟古樸的宅子。
老嬤嬤上得前去,叩響那門時,開門的是一名小廝,她只出示了未晞谷的那張銘牌,便被得允入內。
大廳內,赫然坐著一個身影,那身影听到她的腳步,轉過臉來,竟是她從來沒有想到的人,她的父親——奕傲。
奕傲看到她時,是驚愕的。
但旋即,朝她伸出手來,她幾步上前,奕傲的目光落在她微微隆起的月復部︰
「茗兒——」喚出這一句話,奕傲的嘴唇哆嗦著,只緊緊地握住她的手。
她想俯在父親的膝上,卻因為月復部的隆起,終究是不能了。
僅這樣任父親攙著她的手,止不住的,是淚水滑落。
而這份淚水,在回廊外響起步子聲時,再變得沒有辦法遏制。
那里,在晨曦的微光下,走來的那襲青色的袍衫,是她不會陌生的。
正是她的師父——蕭楠。
作者題外話︰幾個疑點解答,因為前面我沒寫明白,這里做一下提示︰
1.奕茗的阿娘在膳房,沒被人認出是欽聖夫人的娘,原因是先前阿娘和阿爹只到過乾曌宮,也可以看做是西陵夙刻意不讓人見到他們。畢竟,兩人是沒有任何背景的百姓,這算是一種顧全。
2.千湄的尸體從密殿到了外殿,包括那送飯的小太監都不見了,但,令牌卻出現在她手里。其實這里,我沒挑開了寫,我下面會想辦法切進去寫明的,本來以為大家能看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