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搞到當天的軟臥車票,葉崢嶸又回家簡單收拾隨身攜帶的物品,一股腦塞進迷彩軍用背包,他出門遠行不愛大包小包帶太多東西,當年亞馬遜流域慘絕人寰的生存訓練,渾身上下只有一柄軍刀,熱帶雨林穿行三個月,照樣活的好好的。
葉崢嶸本打算離京前看看葉小天,打個電話,原來家里七姑姑八嬸嬸一群亂七八糟的親戚和小天媽正陪小天去醫院做檢查,電話里小犢子得意洋洋胡侃如何頂住全家人氣勢洶洶的逼問,沒交代昨晚發生什麼,說的比電視劇里地下黨人員英勇不屈受刑還偉大。
不一樣,就是不一樣,有個好媽的孩子有人疼。
葉崢嶸掛斷電話,唏噓感嘆,倒不是嫉妒或羨慕,葉小天挨揍全家人心急如焚,連沾親帶故的遠房親戚跟著心急,忙前忙後,而他出生入死,沒人多問一句半句,擱在任何人心里,都算難解的心結,他關好窗子,拎著包鎖好防盜門,快步下樓,坐進黎援朝的賓利轎車,直奔京郊一處公墓。
燕山余脈延伸出一片幽靜綠地,翠柏環繞,鳥語花香,宛如與世隔絕,坡道兩側,一排排墓碑整齊排列,遠看錯落有致,寸土寸金的北京,佔據這里幾巴掌大的地兒安葬一小盒骨灰,需付小白領兩三年工資。
死不起,並非升斗小民刻意夸張的說辭。
老葉家唯一做了件讓葉崢嶸欣慰的事,就是把母親的骨灰安葬這里,黎援朝沒走進墓地,黑色墨玉石墓碑前,葉崢嶸形單影只,久久凝視墓碑上方那張泛黃的黑白照片,沒哭,沒落淚,多年前他已流干傷心悲痛的淚,僅剩下對老葉家的怨氣。
「媽,我走了,等有出息了再回來看您。」
葉崢嶸的手輕輕摩挲照片,眼眸凝聚男兒的堅毅,接著重重磕三個響頭,利落起身離去,七歲後,他沒喊過爺爺女乃女乃,沒叫過爸媽,可認識他的人包括老葉家的人,沒誰丟給他不孝子的罵名。
被他拳頭震懾的紈褲們不但知道他拳頭硬,還知道他是大院年輕一輩最重情重義的爺們。
夜幕未完全覆蓋大地,北京西客站燈火輝煌,璀璨耀眼,亞洲第一大站的繁忙景象令初來乍到的游人旅客嘆為觀止,賓利轎車繞過人頭攢動的西站南廣場,停在蓮花池公園邊緣,李磊的黑色牧馬人靜靜等候半個多鐘頭。
四人下車打了招呼,周波拎著兩大袋吃食當先進入公園,選湖邊一片干淨草坪,鋪好一張桌布,然後擺滿灌裝啤酒和袋裝食物,四人席地而坐,喝酒聊天,述說童年趣事,像有說不完的話。
葉崢嶸多數時候傾听別人,尤其周胖子一張不輸于天橋說書人的嘴,繪聲繪色講以前的事,逗得素來冷漠的李磊忍俊不禁,笑過後,四人臉上都泛起淡淡傷感,那段歲月一去不復返,只能銘記心底了。
「祝葉子一路順風,還有……咱們四兄弟一定風風光光活一世,不枉此生。」
周波抬胳膊高舉易拉罐,四人中氣質最差勁的家伙竟展露令人心折的姿態,葉崢嶸、黎援朝、李磊異口同聲叫好,四人手中的易拉罐踫撞,酒沫子飛濺,這一踫,踫出了男兒的豪邁,和一個誓言。
「風風光光活一世,不枉此生!」
時隔多年,不經意一句誓言仍然激勵他們。
晚上十點多,北京西站月台擠滿人,躁動人群中,身材絕對算鶴立雞群的葉崢嶸仍一身迷彩綠,大熱天腳上高幫作戰靴吸引不少人的目光,對于混跡軍旅很多年的他而言,穿什麼無所謂,北京城那些一身行頭幾十萬上百萬的廢材,不照樣被他踩了很多。
人們翹首眺望,仿佛眺望未來,迎接新的人生,人一輩子沉浮起落,在起點瞭望終點,堅持到終點又期盼新的起點,最終有幾人執掌干戈笑傲天下?共和國政界權力巔峰、商界構建的財富金字塔塔尖之上不過寥寥數人立足。
葉崢嶸背著鼓鼓囊囊的軍用行李包,凝視目力所及的盡頭,屬于自己的人生轉折點即將來臨,金麟豈是池中物,一遇風雲便化龍,月兌離老葉家,自己是龍是蟲,時間證明一切,他孤身一人矗立站台,沒讓狐朋狗友送上站台,是不想體會離別的滋味。
尖銳的火車鳴笛聲從鐵路盡頭傳來,葉崢嶸和身邊人一樣,下意識踮起腳尖張望,心情激動之余還有對未來的期望、憧憬,站台上年少輕狂即將步入大學校門的八五後們都認為自己是人才,而最終誰的名字可以響徹大江南北?
「葉子葉子…….」
列車駛入站台巨大的轟鳴聲和刺耳剎車聲沒掩蓋石頭的呼聲,葉崢嶸轉身,密集人流中黎援朝大步奔跑,揮動手臂呼喊,哪還有京城一流公子哥的風範,後邊緊跟李磊、周波,蜂擁跑動的人群將三人隔開老遠一段距離。
「我早說不用送,你們怎麼這麼煩人,非讓我心里難受難受。」葉崢嶸無奈一笑,實則感動多過無奈,黎援朝抬手指點他,名揚四九城的黎大少一時不知該說什麼,眼巴巴瞧葉沉浮隨人流涌向列車門口。
「葉子,寧北誰惹你,你吱一聲,哥幾個帶人殺過去,踩死丫的。」周波扯開嗓子跳著腳吼叫,嚇的旁人驚詫避讓,他一雙小眼楮淚光閃閃,以往短暫分別從未這麼心酸,真想放聲痛哭。
旁邊說不出話的黎援朝莫名難受,先不想利益糾結,從小玩到大的感情足使人牽腸掛肚,很想抱緊好兄弟大哭一場,眼見葉崢嶸半邊身子倚靠車門朝他擺手,他心頭酸楚更甚,擺動手臂,高喊︰「葉子,咱們這輩子永遠是兄弟。」
蹬車的葉崢嶸一愣,身子隨即被爭先恐後的人流帶入車廂,回味黎援朝的話,他雙眼漸漸濕潤,兒時大院四個小屁孩喜歡模仿桃園三結義,發同生共死的誓言,黎援朝常說「我們這一世永遠是兄弟。」
人得一知己此生足矣,人得一兄弟此生亦足矣,何況他葉崢嶸不止一個兄弟。
葉崢嶸咬咬牙,快步進入車廂,隔一層玻璃窗使勁朝三個發小擺手,人生起起落落,哭過笑過捅過簍子、流過血、殺過人,身邊有群不離不棄的哥們,老天不欠他葉崢嶸什麼,只是虧欠他母親太多。
不知過了多久刺耳的鳴笛聲再次響起。
靜止的列車開始向前緩緩移動,黎援朝、周波、李磊仍久久注視車窗內的雄健身影,並隨列車跑動十幾米,徹底看不到葉沉浮才止步,黎援朝嘆息一聲,點燃軟中華,邊抽煙邊呢喃︰「葉子,等你再回北京,哥幾個希望你已一飛沖天。」
黎援朝抽完一支煙,拽拽了眼角有淚的周波和蹲在站台邊沿悶聲不響的李磊,三人帶著離別傷感融入人流,走向出站口。黎援朝識人看人向來不差,看好的葉崢嶸日後又能拼來多耀眼的成就?
一切拭目以待。
空調車的車廂干淨且不悶熱,涼風習習,葉崢嶸坐軟臥,放好東西,沒心思打量軟臥包廂其他人,來到走廊,臨窗眺望,一棟棟熟悉的建築物從他眼前劃過,速度越來越快,他心中泛起淡淡酸意。
雖然不想呆在北京,不想面對背後冷漠的家族,但不得不承認外邊世界再怎麼美好,不如故鄉的山水風情這般揪扯人心。
寧北省城西京,共和國北方GdP增速最快的省會城市,到底什麼樣?
車窗前,葉崢嶸陷入沉思,忽略時間流逝,北京龐大的城區已被遠遠拋在列車後方,絢爛燈火漸漸化為夜色中朦朦朧朧的光斑,再過一會兒,車窗外完全一片漆黑,重重夜幕遮掩了一切,葉崢嶸返回小包廂。
軟臥車廂都是一個個可以封閉的小包房,每房四個鋪位,兩兩相對,葉崢嶸的鋪位在右側下鋪,進來時對鋪和上鋪兩個貌似出差辦事的男人正整理自己的東西,一個虎背熊腰的威武青年悄無聲息闖進來,嚇了兩人一跳。
葉崢嶸的完美體形以及在猛虎營十數年燻染的鐵血氣質,一般的流氓**不說望而生畏,也多半不敢主動招惹,何況兩個膽小謹慎的男人,盡量不看葉崢嶸,草草收拾床鋪,鑽進被窩,醞釀睡意。
還好睡一覺列車就快到地頭,如果同行四五十個小時,兩人一路束手束腳得多憋屈難受。
沒人搭話套近乎,葉崢嶸樂的自在,開了床頭的閱讀燈,半躺著翻閱一本軍事雜志,外邊炎熱,車廂里的空調機倒挺管用,涼颼颼的,不用月兌T恤,否則對面床鋪的男人瞧他一身猙獰傷疤,整晚甭想睡踏實。
不坐飛機坐火車,葉崢嶸無非想感受列車顛簸的旅行滋味。
唯一的遺憾,包房里少了位養眼的美女,路邊吐口痰迷倒十幾號極品美女,坐次公交車能遇上花痴富家千金要死要活**,這種橋段也只存在YY小說中了,現實生活不會這麼富有戲劇性。
北京到寧北省會西京,特快列車行使十一個小時。
葉崢嶸凌晨睡著,迷迷糊糊睜眼已天光大亮,下意識翻身,探頭看向窗外,不像北京周圍山巒起伏,大地一馬平川,田野望不到盡頭,數百年前這里應該是鐵騎縱橫的草原,再往遠望,突兀山包上殘存烽火台的遺跡。
寧北,北京人潛意識里,哪怕它GdP增速連續幾年力壓北方各省仍是落後閉塞的不毛之地,至于西京,北京人多半懊惱偏僻之地的省會城市憑什麼帶個京字,南京好歹經歷六朝金粉,西京呢?
葉崢嶸從小和部隊里的粗鄙爺們打交道,但不孤陋寡聞,何嘗不知西京歷史上王者輩出,人杰眾多,他們揮舞馬刀率領世界上最凶悍的鐵騎,一次次沖擊漢家江山,他們自詡成吉思的子孫,黃金家族的後裔。
繼續追溯歷史,李牧、衛青、霍去病多少男兒在這蒼涼大地建功立業,永載史冊,成吉思從這里開始征服歐亞大陸,直至歐洲多瑙河畔,葉崢嶸凝望蔚藍蒼穹下的大地,心潮澎湃,胸月復間有樣東西驀然間生根發芽。
那是男人的野心!
眾多牛叉人物把這片蒼涼大地當功成名就的跳板,他葉崢嶸不缺胳膊少腿,腦子不笨,同樣是七尺男兒,同樣有一腔豪情和熱血,不說載入史冊流芳百世,怎麼得轟轟烈烈干一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