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繁星點點,臨近初冬,東河上的音樂噴泉關閉多時,也沒有了水幕電影,西京政府投入巨資花大力氣打造的景致全無用處,溫家別墅三樓陽台能眺望被兩岸燈火映襯的寬闊河面,溫子清李霞兩口子毫無賞夜景的興致,只盯著院外送葉崢嶸上車的女兒。
寶貝女兒從未如此關心一個人,兩口子瞧在眼里,百感交集,說不出是欣慰,還是失落。
「小葉不錯,可惜他媽媽走的太早,單親家庭,有時候影響孩子成長和性格。」李霞道出自己的看法,喜憂參半。
溫子清眯眼微笑道︰「別想太多,咱們選人,又不是挑家庭,小葉對我胃口,我不敢說自己是識人的伯樂,但年輕人,一眼看個**不離十,大致不錯,小葉穩重、精細、有耐性還有血性,磨一磨應該是塊好玉。你也清楚,彤彤性格像你,不像我,做不來女強人,我若有個三長兩短,女兒和你很難穩住中泰,到那時,溫家其他人不吃里扒外不窩里斗夠我慶幸了,能指望外人什麼?所以必須培養個靠得住的人。」
「你今天盡說些不吉利的話,我听了沒什麼,女兒听了怎麼想?」李霞白一眼丈夫,又寬慰丈夫道︰「中泰大半中高層是跟你風里來雨里去的老人,子清,他們對你一向死心塌地,不會有二心。」
溫子清輕輕搖頭,沒多言,他在,中泰風平浪靜,萬一栽了大跟頭,剩下孤兒寡母,誰敢打保票曾經忠心耿耿的下屬不會為利益做忘恩負義的白眼狼,有句名言說的好吶,忠誠是因為背叛的籌碼不夠。
害人之心未必不可有,防人之心絕對不能無,溫子清模爬滾打二十多年總結的處世真諦。
雖然一家三口捏著中泰集團百分之六十的股份,但這絕非高枕無憂的堅實保障,寧北商業圈子舉足輕重的男人凝望駐足蕭瑟冷風中翹首張望吉普牧馬人的女兒,心中一嘆︰女兒長大了,自己老了,牽掛多了,當年無所顧忌的拼勁狠勁一去不復返嘍。
難道還未正式走馬上任的李明明嚇住了自己?
溫子清不服輸地撇撇嘴,側目凝望妻子,淡然笑道︰「咱倆口子活了大半輩子,順其自然吧,只要彤彤過的好,其余的無所謂,你了解我,習慣把事情考慮到最壞,這些年外人想看我笑話,還真難。」
「你能這麼說就好,省的我每晚睡不踏實,盡做噩夢。」李霞埋怨一句,神情中的憂慮淡去幾分,丈夫依舊自信,她懸著心的落下了,二十年來還沒有人擊潰她丈夫的信心和雄心,見女兒走回小院,她挽著丈夫回屋的同時問︰「小葉那孩子得罪了王威,王威的性子我可了解,當年跟你做事那幫動不動喊打喊殺的大老粗們,屬他性子冷,說難听點,就是心狠手辣,我怕小葉要麼你出面說句話」
溫子清撇開撈偏門的買賣清清白白經商十多年,但眾所周知,溫老虎的余威尚存,仍是西京不走正道的草莽們馬首是瞻的大佬。
一句話能壓的某些人喘不過氣,甚至心驚膽戰。
「擔心小葉?老李,你又杞人憂天嘍。」溫子清搖頭輕笑,進屋點燃一支寧北人不常抽的黃鶴樓香煙,緩緩道︰「小葉北京那邊過來的朋友不簡單,抬出了寧北武警總隊一把手,王威再狠也狠不過國家的槍桿子,教子無方,他活該。」
溫子清不溫不火,毫無幸災樂禍的愜意,內心倒泛起點兔死狐悲物傷其類的感觸,延續數千年的官本位社會,民不與官斗,黑不與官斗,商不與官斗,他溫子清最大對頭偏偏是官,而且是比省武警總隊一把手更具實權的西京市府一把手,實實在在的副部級干部。
「小葉的朋友你說小葉會不會是」李霞猶猶豫豫問,臉上洋溢著期待,做母親的,當然希望女兒選中的男人越優秀越好。
溫子清皺眉沉吟,搖頭,扼殺了妻子心中的非分念頭,晚飯時,他多次注意葉崢嶸布滿老繭的粗糙手掌,從家徒四壁的苦日子打拼出來的他比任何人清楚,葉崢嶸手上的繭子是苦難艱辛日積月累年復一年形成的印痕,絕對與大富大貴無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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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援朝的手適合彈鋼琴,李磊的手更勝一籌,葉崢嶸的手,其實不難看,五歲開始支撐孱弱身體在沙石地做俯臥撐,玩杠鈴,拍擊沙袋,模刀模槍,披荊斬棘,持之以恆十幾年,蛻掉不知多少層女敕皮,磨出來的粗糙繭子就如他身上猙獰疤痕。
鐵血爺們的標志,也凝聚數十次完美完成任務的軍人榮耀。
溫子清錯了,錯的離譜。
葉崢嶸沒想到西京大人物根據他的一雙手,將他家世想象的極為悲涼。
窗外陽光明媚,葉崢嶸仰躺床鋪上,粗糙的手掰開陳鋒扔來的隻果,大口咀嚼,凝望窗外天空,寧北秋冬的天格外的藍,特干淨,令人心馳神往。
「北京缺少這麼干淨的藍天。」葉崢嶸有感而發,奧運會臨近,境外大小媒體死盯著北京的環境問題,心懷惡意不假,卻有理有據,蒼蠅不叮無縫的蛋。
「北京美女賊多,都熱情呀。」正專心致志下載某島國最新AV片的陳鋒胡亂插話,葉崢嶸那點憂國憂民憂奧運的心情,給這小子作踐的干干淨淨,也是,陳大少去北京,不參觀北大清華,次次深入北影中戲北二外,丫的還曾開輛奔馳在北影門口停一下午,邂逅十來個主動搭訕搭車的美女。
得出北京美女多且熱情奔放的結論不足為奇。
葉崢嶸忍俊不禁,跳下床開了自己的電腦,打算翻翻軍事論壇,憤青、五毛、網特吐口水打嘴仗的地方,總能帶給他一些意想不到的樂趣,尚未坐穩,鑽衛生間抹油梳頭足足半個鐘頭的韓志文擠眉弄眼走出來,說什麼今天風和日麗,天高雲淡,咱兄弟憋在宿舍太煞風景,強拉葉崢嶸陳鋒下樓。
世上,有人逍遙,就有人受苦。
外人眼中,趙沉浮絕對算402宿舍最另類的一員,比之葉崢嶸陳鋒有過之無不及,埋頭苦干,天天向上,少有怨言,加入院學生會,更像一頭老黃牛,任人驅使,人家魯迅俯首甘為孺子牛自喻吃進去的是草,擠出來的是精神食糧。
趙沉浮可沒大文豪的命,吃食堂最廉價的飯菜,積累滿肚子辛酸苦楚,想擠出來都難。
周日能動院和建工院搞聯誼晚會,院學生會負責清理場地,小禮堂雖小,可也能容納一兩千人,擺桌子、接線、安放設備、掛條幅,苦活累活處處有趙沉浮的身影,累的滿頭大汗,口干舌燥,跟孫子似的,指揮他干這干那的王八蛋仍挑三揀四。
趙沉浮靦腆要強,學不來某些新生拍馬匹的功夫,兜里更缺錢,請客吃飯送煙送禮的交際手段,太奢侈,心有余力不足,索性任勞任怨,結果發現,院學生會這幫犢子全當他是**二百五,個別同時進學生會的新生干事,敢沖他唧唧歪歪。
泥菩薩尚且存了三分泥性子,若說有血有肉有感情的趙沉浮心如止水,八風不動,是自己騙自己,二十歲不到的大孩子,麻木了世態炎涼,習慣了冷嘲熱諷,不等于他身心已麻木不仁。
他有火氣,但他明白,得忍著,一個人來來回回抱四組半人多高的音箱上舞台,台下五六個學生會的閑人聚一塊,聊著天喝著飲料,居中的老生還不忘指指點點,一會兒說音箱擺的靠里,一會兒又說放的位置不美觀,橫挑鼻子豎挑眼。
可惡至極!
午飯只吃倆饅頭一份一塊五毛錢的素炒土豆絲的趙沉浮又餓又累,一身一身出虛汗,東奔西跑,甭說台下人用戲謔眼神瞧他,嘲笑他,他都覺得自己是個費力不討好的小丑,心中憋著怨氣,泛著酸楚,又能如何?
小禮堂門口,402宿舍另外三人恰逢其會,韓志文心酸,陳鋒憤怒,葉崢嶸眼神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