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午夜,雅修公國境內,偏遠深山,地底古遺跡。
橘黃色的火把「 啪 啪」的燃燒著,火光能照耀的範圍很小,根本驅不走滾滾而來的深重黑暗,一絲絲森然氣氛,也隨著濕冷空氣油然而生。但站在一根巨大無比的銀白色金屬圓柱下方,兩個卑微的小人物臉上卻涌動著無盡歡喜和貪婪。
「也許,閣下,」大個子低聲說︰「我們應該叫別人來幫手……」
「傻了!叫來別人還有我的好處嗎?」小個子的聲音尖利高亢︰「你以為我放著準尉不做跑進深山里挖洞,是為了跟別人分享財富?!」
「可是,閣下,這東西我們搬不動……它連個縫都沒有,而且我媽說過,埋在地下的東西一般都特別髒,特別危險……」
「我是塔塔家族第二十七代議會議長,你這個卑賤的奴僕居然拿妓女的話搪塞我?!你想造反嗎?!別忘了,殺害教徒的罪名夠你上一百次火刑架!」
「可是,閣下,那兩位小姐是閣下你……」
一聲耳光回蕩在偌大而黑沉的空間中,在時間上耳光很嚴厲,但在力量上卻顯得虛弱。
「我錯了,閣下,我錯了。」聲音有些悶,大個子捂住了嘴。
「我不給你文書,你就永遠是個卑賤的奴僕!現在,你給我拿起工具,把這個東西撬開,古代人很蠢,但不會愚蠢到到祭擺一塊金屬。」
「可是,閣下,」大個子委屈的說︰「我們干了三天了,它看起來還是一整坨……」
「我知道,我知道,萬能的真神在上,這是純的希亞雷合金!手指頭大一塊就可以換十個碧海俱樂部的處女!裝在里面的東西一定更加值錢!哦,我的心肝,這麼大一塊!比我的睡房還要大!我就知道逃軍役是值得的,我要買下整個西海岸,再活刮了那群嘲笑我的婊子!」
「閣下,我好像找到竅門了……」
沉悶的撞擊聲撞在周圍的泥石壁上,反射出滲入骨髓的低悶回響。
「蠢貨,小心那些花紋!萬能的真神在上,多美麗的紋路!無論光輝教會還是異能師公會甚至是晨曦議會的叛軍,那些古怪的糟老頭都會出大價錢的!加把勁,就像玩弄我賞給你的女人一樣!至少要先弄下一塊去還高利貸!」
「呃,閣下,听聲音里面好像是空的,這里有紅色的光……」
「光?我看看!」那雙滿是貪欲和瘋狂的雙眼湊過來。
在剛剛被精鋼撬棍刮開的金屬外壁上,透過單薄的金屬表面,一根細如發絲的紅色亮光正在閃爍,它就像一只深淵中的妖異瞳孔,神秘而危險,刺破了周圍的沉重墨色。
「這個好像,好像有點——」猛然響起的電流聲中,十幾個藍色的環形閃電從直徑超過八米的圓柱形希亞雷合金表面產生,扭動的弧光在湛藍與火紅之間轉換,瞬間就照亮這個深入地底的空間,也照亮周圍那些祭壇模樣的殘破設施,映出散亂一地的古代骸骨。
然後,所有光線在一聲低微的爆響聲中炸開!
環形的電鏈破碎了,帶著光芒在猛烈迸射。壯漢首當其沖,整個正面都被烤焦,冒著火焰和黑煙的身體直飛到十幾米外,瞬間彎成一個詭異的姿態。而一直躲在壯漢身後的「閣下」也沒有逃過劫難,渾身的服飾化為了灰燼,除了頭臉之外,皮膚大都被電光燒灼得不成模樣。
「有點……不妙……」被藍色閃電打斷的下半句話隨著鮮血溢出嘴巴,「閣下」的眼中此時寫滿了恐懼。
一塊有睡房那麼大的希亞雷合金當然無比美妙,但一塊正在活動的、有睡房那麼大的希亞雷合金則顯得無比恐怖——爆炸中,希亞雷合金已經通體崩裂了,從某些完好的部位看,它原本的厚達足有一米,但內側大多地方卻不知被什麼東西嚴重腐蝕,已經變得坑坑窪窪像是鐘乳岩,就算不用棍子撬,大概也支撐不了多久。
被它嚴密包裹著的,其實是稍小一些的金屬圓柱,兩者在形體上幾乎一樣,但質地不再是「閣下」所認識的種類。那光滑如鏡的表面沒有一點痕跡,閃動的光華比希亞雷合金更高雅更昂貴。
在生澀的機械運轉聲中,圓柱體正對著「閣下」的方向開始產生變化,一扇高而窄的門像吊橋那樣慢慢放下,大量白霧順著縫隙噴涌出來,無窮無盡的寒意頓時被播撒在這個地下殿堂里。
被聖金屬嚴密包裹、卻能腐蝕它而且又活過來的東西,會是什麼好玩意嗎?
強烈的恐懼之下,「閣下」連疼痛都忘記了,剛剛恢復功能的雙眼緊盯著正面,然後,他開始涕淚縱橫——濃密的白色濃霧被內部的氣流攪動,稀薄處透出一個隱約的人體剪影。
它慢慢的近了點,更近了點,在沉重綿長的呼吸聲中,剪影拖著無數鎖住這幅軀體的鎖鏈,越來越近。
「萬能的真神!救命!喜食鮮血的幽冥魔王!救命!看破世間假像的異能之主!救命!」「閣下」嘶吼著,血肉模糊的手臂在揮舞︰「我保證每周去傳教所祈禱、我保證每天為你獻上處女的血液、我保證從頭開始默寫生字而且再也不告密了——不管是誰,救我啊!」
白霧之後,光線投射的模糊剪影漸漸清晰起來,他扭曲、他高大,他令人戰栗!
第一節
終于、終于出來了!
站不穩,這是湯森的第一感覺。
「冷靜,不穩狀態只是錯覺。」湯森告訴自己︰「現在調整呼吸,慢慢的吸口氣。」
微涼空氣帶來的刺痛,從鼻翼開始一直蔓延到喉嚨和肺部。這感覺是如此的清晰,又是如此的劇烈,就連月復部的肌肉都開始痙攣起來。
簡單的說,湯森是個人,正式一點說,他是個活生生有血有肉有智慧有感情的人。按照生物學的定義,他屬于哺乳綱靈長目人科人屬人種——大中華後裔,紅色帝國背景。
「忍住,疼痛是復蘇的正常跡象。」湯森壓抑著睜眼的強烈沖動︰「先從活動手指開始。」
從手指到腳趾,再到各處關節,湯森花了半個小時才完成對身體的初步控制。控制,這是個多親切的形容——自從進入生命凍結系統之後,這種感覺就此與他無緣!
為什麼他會在這里面?因為生活奔放,所以湯森中了毒。那是一種昂貴高效到無以復加的毒素,有個冷漠而貼切的綽號叫「碳十四」,任何生物一旦被這種毒劑沾上,就只有漫長的時間才能解除。
遠遠超過人類壽命的時間。
本來他已經想好要怎麼告別人世,但最後還是被親伯父騙進凍結系統。被帝國科學院第一副院長欺騙的滋味很不好受,他一直認為搞科技的書呆子永遠不能騙到自己,但事實證明他錯了,一個「分析殘余毒素以造福帝國」的理由就把他帶進溝里。
從此他就迷失在暗啞的噩夢中,與世界隔離,再無法察覺歲月的流逝。
「體內的毒素應該衰減完了吧?或者是凍結系統自毀時限已經到了?這玩意的壽命是多久?一百年?還是一千年?」恢復機能的手臂從碎裂的固定套中抽出,指尖沿途檢索到的信息並不令人放心︰「果然,科學怪人的話都是騙人的……無論怎樣都好,我絕不會再回到這個鬼玩意里面!」
自己在這個容器中待了多久?他完全沒有概念,記憶中的一切都仿若昨日,但那永無止境的混沌夢境卻還在腦海中縈繞著。
當然,夢境只是一種浪漫的說法,實際上那種感覺真是生不如死!
「我這也算是復蘇了吧?」湯森給自己打氣︰「我第一眼會看到怎樣的世界?鮮花?美女?還是捕獸用的鋼叉?」
飄蕩而來的氣味很復雜,這是一種鮮肉被烙鐵壓過,毛發、血液和皮肉燒焦後的混合產物,類似難民營里的生肉作坊。但他馬上否決了自己的推論,因為生命凍結系統的內部喚醒時間是三天,這段時間足夠讓他分析外部環境,他也知道外面有兩個或者兩只生物在游蕩。
兩個生物至少已在外面停留了三天,在這段時間里,它們一直試圖弄開凍結系統。也正是這種鍥而不舍的敲打,讓湯森明白到自己處境險惡——如果自己還在帝國科學院,那麼無論人畜都不可能如此粗暴,就算不幸掉到敵人手里,他們也會小心翼翼。
盡管復蘇後腦袋一直渾渾噩噩,但湯森起碼的判斷力還在,他明白,自己熟悉的那個時代大概不在了。也許只是時過境遷,也許已經星移斗轉……
莫名的悲傷只在湯森心頭持續了一瞬間,立即就被強烈的求生頂替。我受夠了,既然我還活著,既然我湯森還活著,那麼我就要一直活著,活得好好的!!!
神奇的是,「活著」這個詞一旦在腦中閃現出來,無數的意念也就跟著紛至沓來,其中最有分量的不過八個字「排除危險,確認環境」。
湯森勻勻的吸口氣,慢慢的睜開眼楮,穩穩的踏出一步,這些縝密的反應好像吃飯要用手一樣自然。湯森粗略觀察了一下周圍,發現這幾乎是個封閉的環境,兩根火把的光亮映出一大片殘垣斷壁,濃重的信仰祭祀風格,顯得古舊而蠻荒。
有沒搞錯?自己居然趟在一個宗教古跡里?
嘴角泛起的苦笑中,赤身的湯森開始移動,無數連接在身上的管線被拉斷崩月兌。這就意味著他真正月兌離了生命凍結系統的懷抱,盡管這些管線在三天前就已經失去功用,但至少還能給他一點心理上的慰藉,然而在此之後,無論遇到什麼都只能靠他自己了。
真他女乃女乃的悲劇!
拖著渾身的管線,搖搖晃晃走下金屬梯,地面上的小突起扎在腳心,有點痛,卻讓湯森逐漸興奮起來。他略微撐開眼皮的縫隙,一具還在冒煙的焦黑的尸體立即映入了眼簾,那種怪異的造型已經看不出原來的形狀,但這大概就是焦糊味的源頭。
新生第一眼見到的居然是死亡,還真是諷刺。湯森的嘴角抽動一下,目光從尸體上移開,又看見了另一具介乎尸體與活人之間的物體——它有類似人的形態,但胸部以下的皮膚已經碳化,胸部和雙手的皮膚被大面積燒傷,唯一完好的是臉部,驚恐就是它全部的表情。
看見了走出白霧的湯森,已經縮在牆角的它,開始瘋狂揮舞手臂,嘴里還不斷的吼叫著,音量很大。湯森一個字都听不明白,但湯森知道它距離死亡僅有半步之遙,因為從醫學標準衡量,它的燒傷面積已經超過紅線,而自己現在的體力……顯然還不夠挽救它。
它最多存活三小時,沒必要去白費力氣,要是被它咬上一口,天知道會發生什麼事。
湯森的腳步越來越穩健,他饒過吵鬧的生物,取下一根插在牆上的火把,提高戒備來到唯一的入口處——這是狹窄的石制甬道,以近乎四十五度的斜角向上延伸,陰森森的,猶如黑暗中噬人的怪獸嘴。
正在他猶豫要不要立刻上去的時候,放在甬道邊的一堆物品被火光照到了。
在看見這堆物品的第一眼,湯森的心跳就有點紊亂,因為放在最上面的分明是一副金屬盔甲,還有一支帶鞘短劍和一張弓。且不說這些東西的質地、造作工藝的粗糙程度,它們都具有同樣的屬性,冷兵器!
里面兩個生物顯然是人無疑,但什麼時代的人才會隨身帶著冷兵器而且放在顯眼位置?盔甲的皮質的、短劍是捶打的、弓身是刀削的,總之,全是最最簡單的玩意!
「這種玩笑不好笑!」哆嗦著插好火把,按捺住心中不妙的想法,湯森開始在包裹里翻檢起來。很快,無可辯駁的證據就出現了,獸皮的腰帶、亞麻的服裝、手工縫制的盛水皮袋、包裹零碎物品的包袱……然而令人絕望的是,沒有任何一件東西帶有湯森熟悉的時代風貌。
更確切的說,在湯森眼中這些東西全是古董!
「這是個什麼見鬼的時代!核戰之後?」湯森心里開始發毛,的身體也愈加冰冷。無奈之下,他只能把一套勉強能接受的衣服穿上,腰帶不會扣只能胡亂扎起,然後咬咬牙抓起火把向上攀登——不能確定、目前為止一切都不能確定,也許這兩個人只是偶然帶著這些古董來野營的!一定是這樣!倆混蛋就是閑的蛋疼,就是帶著古董來野營的,是不是不行啊?!
「幻覺,都他媽是幻覺!」橘黃色的火光照耀著前後五米的範圍,湯森盡量不去看其中的壁畫和浮雕,但目光卻忍不住一次次掃過那些古樸線條。
未曾見過的文字、不可辨識的動植物,除了人類之外,其他所有物體都充斥著徹底的異域風——從手法上看,壁畫年代非常久遠,夸張成分很少,明顯處于藝術想象和表現手法都很匱乏的時期,所以說,其中的東西都應該取材于現實才對。
以湯森的卓越見識,一路上的圖像居然完全陌生,他就像掉到銀河系外的野人部落。這滿牆長有雙翼的載人海膽,被獵取的碟狀光影,伴隨武士的直立行走的蟲子,還有擺攤買賣物品的植物……
可以說,每一組圖像都像是打向湯森的拳頭,直把他打落絕望的深淵。
快到出口了,湯森察覺到空氣的流動更快,也更冷了一些。于是他收拾起支離破碎的心情,拔出剛剛入手的匕首,屏住呼吸,貼住牆角,順著陰影「滑」了出去。
出口被遮掩在大片樹林中,細密的枝條上滿是小葉,正在夜風中「嘩嘩」的搖動。明亮的月光斑點照在地面上,顯得很是淒清——湯森的視線在樹干間來回掃描,很快發現了地底兩個倒霉蛋造成的痕跡。聯系這些線索,他已經在腦中推斷出兩人的進入過程,然後逐次擴大搜索範圍,最後得出一個讓人安心的結論︰兩個人,只有兩個人到達此處並進入地下。
好吧,不管怎麼說,他暫時安全了。
湯森呼出一口氣,找了個避風的地方坐下,伸手擦去額頭的汗。隨著上揚的視野,一個曲線優美的上弦月出現了——這讓湯森霎時神清氣爽。月亮啊,跟記憶中差不多的月亮啊!跟可以人為操作的壁畫浮雕比起來,這個才是能說明問題的標志物,太可靠了!太貼心了!
湯森笑了,笑得很欣慰,幅度也很大,就跟人生贏家似的。
但在喜歡夠了視線下移的時候,他臉上的視線笑容卻在瞬間凝固,因為他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溫柔的上弦月在他的正前方,而地上,他自己在月光映照下的影子也在正前方。
很簡單的常識,影子絕不會出現在光源和照射物體的中間。難道說……自己身後還有其他更強的光源嗎?像臨刑前的死囚那樣,湯森緩緩的轉過頭去,他艱難萬分的抬起雙眼。但是,跟他心中吶喊的相反,他看到另一個月亮高掛天際!而且是巨大的滿月!
兩個月亮!
湯森無聲的張大了嘴,眼楮瞪得牛眼那麼大,白痴一樣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最後痛苦萬分的倒下——但是倒地僅僅三秒鐘,他就帶著一身落葉蹦起來,雙眼閃爍著野獸般的光芒。
不管怎麼樣,不管天上幾個月亮,我要活下去!好好活著最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