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華夏魂(三)
「卓如兄所慮之聖人政治,當視現實有無聖人而論,而非一概而論之。古之堯舜禹,唐太宗,宋太祖,明太祖,聖人也,故國有大治。而西夷無聖人,方求之于民治,以君民共主天下。然今日觀之,天心輪轉,我華夏代有聖人出,先為我華夏皇帝,而今上之聖明不下乃父。我華夏有聖人,自當興聖學,匡扶華夏正統,此傳統也,亦現實也。若猝然興西學,以無知之民與聖人共治天下,難免事務昏亂,國事紛雜。」
「所謂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于人,士農工商各有所司.既有聖人,萬民自安,何慮天下不治呢?何必效法西夷,行此亂中求治的下策……」
譚嗣同大作一出,字字扣住「國情」,歌頌「道統」,又捧住了「聖君」這面大旗,頓時「復古興漢」派就是聲威大震。
不少人私下揣摩,這梁啟原本就對朝政多有批判,尤其力主民權民主,倡導平等自由,處處掣肘中樞大政。現在譚嗣同以前部長之尊,又打出如此義正辭嚴之旗號,天理人心盡皆在手,以順擊逆,何慮不勝
眼看局勢定鼎,不少政府內或政府周邊的文人也開始按捺不住。
帝國大學政治學系客座教授,統一黨干將林可適鴻文一篇,炮打議會政治︰「……所謂議會者,遇事各顯奇能,動輒大言欺人,或妖言惑眾,或危言聳听,或故弄玄虛,爭來論去而事無定論……回顧過往,凡重大決策,全賴我皇上聖明,乾綱獨斷,而議事諸君無君上干涉即百無一成,君上干預則遵旨照辦,如此國會要之何用……」
「……所謂政黨政治,蓋因西方階級分化,階層對立,又無聖賢之君以調和陰陽,故不得不行多黨,以分別代言各階層,犧牲決策之效率而彌合階層鴻溝。我天朝家國天下,上下一體,雖有尊卑體制,實乃一家人也,官與民,君與臣,實乃父母子女之關系。如此敦睦之社會,何須多黨,國會?難道于家庭之中,要子女舉手以決定事務?奇哉怪也……我天朝既有聖君令主,則盛世可期,所謂國會,徒耗時間,實無益于國家黎民……」
這個時候,連一些地方上實權在握的官員也迫不及待地決定站隊,「以為陛下聲援」。
河南省新任副省長,因戰爭期間辦事勤勉,支前得力而升遷的趙玄元在河南喉舌《新豫報》上表文章,「……正所謂夷狄之有君,不若華夏之無。我華夏興盛全賴君上統御有方。先帝者,千古未有之聖哲也;今上者,邁古今之一帝也。我豫省生民,懇請為陛下立生祠,春秋祭祀,並請廢國會,除政黨,以聖君領內閣,復我皇明正道,則家國一體,再無妖言惑眾,大言欺君者,天下必治……」
一時間,在朝在野,頌聖不斷。對過往傳統的懷念,對國家民族的自豪,對先帝恩德的追思,對現任皇帝雄才大略的仰慕交織在一起,居然就生生掀起了更大的潮頭,甚至連幾個「督導國」也都牽連了進來。
一直苦于「報效無門」的朝鮮當其沖。
朝鮮「大儒」崔炳皓秉筆直書,拍手稱快︰「我朝鮮三千里江山,千萬子民俱受儒家教誨,小中華鄙陋之民尚知禮義廉恥,通曉君臣之道,奈何神州總有不肖之徒,欽慕夷狄鄙夷華夏,數典忘宗,此非禽獸之徒乎……」
一批在京的琉球「國學大師」也忍不住出手,同聲頌聖,連帶指責提倡新學之人「黃皮白心,實乃香蕉人也」。
正在此時,已經被視為「在野清流之望」的《華夏時報》刊登了「獨秀」的一篇文章,輿論頓時又是一新。
這篇名為《廢理學,棄腐儒,華夏因此而興》的文章,讓所有「復古興漢派」頓時如鯁在喉。
「獨秀」以毫不留情地筆調寫道︰「……所謂理學,實乃中華文明衰落之禍。其學之殘忍荒謬,縱觀華夏歷史,也未曾見過。此學把漢代經學之三綱五常揚至極致,宣揚‘餓死事小,失節事大’,把道家的‘道’,佛家天台宗的‘理’融入儒學,並揚到極致,把儒學展為玄學,讓知識分子的思想徹底陷入唯心主義詭辯的循環論之上……」
「有人居然把理學和科學混為一談,實在是如同蠢驢。理學提倡‘理氣二元論’,用氣來替代道家所謂的無和佛教所謂的空,氣凝結為萬物,又復散歸于虛空,即佛教所謂一切歸于虛無。所謂‘天理’,也就是道,則無處不行,為‘生物之本’,是變化的主宰。朱熹認為,人稟受氣質而成型,而天理附著于氣質之中,便是所謂氣質之性和理義之性。人之所以有愚昧和罪惡,全是氣質之弊,而理卻是善的,故而人欲是惡的,人必須徹底消滅**,理學必須‘去人欲,存天理’。自理學大行,則中華之民也就徹底被閹割了一切主動性和創造性,失去了進取的動力和思想自由。人的**本來可以為善也可以為惡,卻是推動社會進步的根本,而理學卻認為人欲就是罪惡,強行要消滅而不是節制和引導人欲,此等荒謬絕倫扼殺人性和一切進步的謬論居然被冠以‘科學’的稱謂……」
「……所謂‘格物致知’,致的無非是禮法。理學認為理先氣後,而理一也,萬物之中的理是同一個東西,理即禮也,也就是禮教秩序就是宇宙間一切事物最本質的道理,所謂格物,求的便是禮法。此等邪說邪教,把社會科學和自然科學混為一談,把宗法禮教秩序置為宇宙間一切事物的最高真理,實在是徹頭徹尾的混蛋。自理學大興之後,中國再無科學,再無思想進步,對于事物也沒有了客觀求是的精神,凡事務虛,開口閉口皆是四書五經,‘理一也’,‘理即禮也’,國家自然變越落後。」
「所謂皇明之物華天寶,文明燦爛,社會敦睦,君賢臣明,實在是天大的謊言謬論。于明季,朱元璋施政之殘忍猛悍,堪稱聞所未聞。即使以明朝史官多方美化,並藏于民間,朝鮮,日本和越南,後經多方對照之《太祖實錄》的記載,以及明遺民談遷所著並為滿清所禁,後以民間多個手抄本對照整理的《國傕》,明黃景坊所著並在民間廣為手抄流傳之《國史唯疑》,以及眾多地方史志,民間文稿,均清楚無疑地記載了朱元璋開創之苛政,從屠城,劫掠,濫殺平民,屠滅俘虜,到大興文字獄,鉗制思想,屠殺功臣無所不有,實乃閹割華夏仁恕精神之一大凶手……」
「朱元璋曾對劉基坦言,‘奈何胡元以寬而失,朕收平中國,非猛不可’。明初文字獄,實乃滿清文字獄之原型範本。當時之人文章中凡有‘作則’字樣者,皆以諷刺朱元璋曾經‘做賊‘而論誅……」
「御史張尚禮作詩︰‘夢中正得君王寵,卻被黃鸝叫一聲’下獄死。
僉事陳養浩作詩︰‘城南有安婦,夜夜哭征夫’,被投入水中溺死。
兗州知府盧熊把‘兗’寫成「袞」,被明太祖視為不敬,斬。
中書詹希原給太學寫匾額,‘門’字少最後一勾,被視為阻礙納賢,斬。
僧人一初作詩︰‘見說炎州進翠衣,羅網一日遍東西’‘新築西園小草堂,熱時無處可乘涼’被懷疑抨擊明太祖刑法太苛,斬。
僧人來復作詩︰‘金盤蘇合來殊域,自慚無德頌陶唐’,‘殊’字被視為‘歹朱’並罵太祖‘無德’,斬。
朱元璋私游一寺,見壁上有詩‘畢竟有收還有散,放寬些子也何妨?’大怒,將全寺僧人都殺了。
浙江府學教授林元亮作《謝增俸表》中有‘作則垂憲’,則與賊同,斬。
北平府學訓導趙伯寧作《長壽表》中有‘垂子孫而作則’,斬。
福州府學訓導林伯璟作《賀冬表》中有‘儀則天下’,斬。
桂林府學訓導蔣質作《正旦賀表》中有‘建中作則’,斬。
常州府學訓導蔣鎮作《正旦賀表》中有‘睿性生智’,生與僧同,被視為罵太祖當過和尚,斬。
澧州學正孟清作《賀冬表》中有‘聖德作則’,斬。
陳州府學訓導周冕作《萬壽表》中有‘壽域千秋’,斬。
懷慶府學訓導呂睿作《謝賜馬表》中有‘遙瞻帝扉’,被視為;‘帝非’,斬。
祥符縣教諭賈翥作《正旦賀表》中有‘取法象魏’,斬。
台州訓導林雲作《謝東宮賜宴箋》中有‘體乾法坤,藻飾太平’,法坤與髡同,藻飾與早失同,斬。
德安府學訓導吳憲作《賀立太孫表》中有‘天下有道’,‘道’與‘盜’同,斬。
處州府學教授蘇伯衡,作表箋誤,下吏死。
杭州教授徐一夔賀表中有‘光天之下,天生聖人,為世作則’,太祖大怒,斬。
狀元張信訓導王子,引用杜甫詩‘舍下荀穿壁’出題,被認為譏諷天朝,腰斬……」
「《國史唯疑》記載,‘國初儒學官撰賀謝表箋,以嫌諱誅者,如曰作則,嫌于賊也;曰生知,嫌于僧也;曰有道,嫌于盜也;曰法坤,嫌于髡也;曰帝扉,嫌于帝非也;曰藻飾太平,嫌于早失太平也;余類是。不知彼時文儒何從措筆?’」
「朱元璋當政之後,對文人態度苛暴。其親手制訂之《大誥》直言,‘寰中士大夫不為君用,是自外其教者,誅其身而沒其家,不為之過’,即所有讀書人必須無條件地和政府合作,而不合作就可以誅殺。朱元璋說到做到,高啟案誅殺了原本曾經吹捧朱元璋並被樹立為典型,後來卻因對朱元璋施政嚴苛失望而辭官的高啟,貴溪夏伯啟叔佷倆自己砸斷自己的手指,蘇州姚潤、王謨接到任命不出仕,都被斬並抄家……」
「根據明代國子監專志《南雍志》記載,朱元璋在國子監公開訓誡︰‘……今後學規嚴謹,若有無稽之徒,敢有似前貼沒頭帖子,誹謗師長的,許諸人出,或綁縛將來,賞大銀兩個。若先前貼了帖子,有知道的,或出,或綁縛將來呵,也一般賞他大銀兩個。將那犯人凌遲了,梟令在監前,全家抄沒,人口往煙瘴地面。欽此’對一切敢于表不同意見的,違抗官定意識形態的國子監生,鼓勵告密,而且以凌遲酷刑和全家抄沒對待,其對言論鉗制和閹割知識分子思想之酷烈,聞所未聞。」
「對儒家思想,有明一朝進行了系統性的閹割。洪武二年,朱元璋下令罷祀孟子,後為錢唐苦勸,以天文星相哄騙,一年後恢復祭祀。洪武二十七年,朱元璋下令刪節《孟子》,凡涉及到抨擊當時統治者無能和殘暴的,提出統治者要對國家風氣負責的,提出統治者當行仁政的,反對統治者動戰爭和橫征暴斂的,提出人民可以對暴君的殘暴統治加以反抗的,提出人民應有地位的—‘民為貴’,乃至提出國君有責任使人民豐衣足食的—‘是故明君制民之產,必使仰足以事父母,俯足以畜妻子,樂歲終身飽,凶年免于死亡。然後驅而之善,故民之從之也輕。今也制民之產,仰不足以事父母,俯不足以畜妻子,樂歲終身苦,凶年不免于死亡。此惟救死而恐不贍,奚暇治禮義哉?’,一律刪除。洪武二十八年,御史游義生上書反對,觸怒朱元璋而下獄,在獄中自殺。這一《孟子節文》從此取代了《孟子》,成為官定本,一直到十七年後,才在游義生的好友進言,最終恢復原本《孟子》。」
「但永樂朝之思想閹割,比之洪武朝更甚。朱棣本人得國不正,本人非嫡非長,乃側妃所生,又以清君側之名悍然起兵作亂,純系以力篡逆而據至尊,故而對政治異見分子采取極端血腥的屠戮,‘夷十族’,‘瓜蔓抄’,一切知識分子不得不對武裝叛逆者俯帖耳,徹底拋卻一切自尊和良知……朱棣又系統性篡改《太祖實錄》,《起居注》等文獻,編造自己的身世,丑化建文帝,大興理學,布《性理大全》,《四書五經大全》等官定意識形態,將理學推為國教,並嚴格管制思想文化。自此,明朝知識分子一步步從漢唐經世之儒,宋初軍國器,變成了唯唯諾諾的奴才……明朝以八股取士鉗制思想,‘文人皆從四書五經尋章摘句,所謂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千鐘粟,書中車馬多如簇。書中有女顏如玉,故而其所養成者,皆yin逸驕奢,殘民蠹國之人,使在位皆斯人,殊可憂也……此語流傳至今,沁人骨髓,祖父以此望兒孫,師長以此教子弟。若曰果能金多粟豐兼車馬妻妾之奉,讀書之志願已遂,能事已畢,一入仕途,凡有施為,濁穢邪曲,安有清正之望,鄉塾中多以此為讀書人佳話,仕風安得不壞。’」
「在理學的禮教社會之中,人生而不平等,名位代表特權,上對下有絕對權威,而下對上最多只有勸誡。對權力者的唯一制約不過是道德和傳統,也自然一步步走向虛偽和空洞,變成滿嘴仁義道德,一肚子男盜女娼,士風敗壞社會腐化……明朝不但繼承了元代的下跪禮,更展出廷杖來徹底摧毀臣下的自尊。明朝大臣遭此等奇恥大辱而反以為榮,自以為‘耿直’,殊不知自己早已自居為奴僕,對上無尊嚴,對下則頤指氣使,典型的奴才象……所謂議禮,祖制,各路打著此類招牌的‘直臣’,不過是以死去皇帝的皇權對抗活著的皇帝,用祖先的死人牌為自己買名買好。而依靠孝悌維持法統的皇帝也輕易不敢挖自己家族的牆角,不得不尋求幸進之臣以分化,信用閹宦近侍以弄權,結果也就是四處掣肘,因循守舊,黨爭不斷,國事日非。」
「有明一代,君則多為昏聵之君,兼且自私自利,視國家為私產,禍亂國家而毫無羞愧。如朱棣‘靖難’涂炭生靈,又開官定思想八股取士,夷敢言之人十族而摧毀文人骨氣,朱祁鎮為求事功擅自征伐瓦剌導致生民涂炭,朱見深濫用奸邪國家動亂四處災荒,官兵鎮壓無食則啖生民之血肉以充饑,朱厚照好大喜功而昏暴無能濫用民力,朱厚聰長年修道放任嚴嵩等奸臣禍亂國家,南對倭寇束手無策,北對蒙古屢戰屢敗,朱翊鈞荒yin怠惰,自私自利,為易儲之私心而放縱國政混亂,朱常洛沉迷酒色碌碌無為,朱由校任閹黨把持朝政而以木匠為業……」
「以所謂‘開邊有功’,被滿清‘丑化’的明武宗為例,自朝鮮,安南取回之《明實錄》記載,‘壬戌,上以數騎獵于府城西,遂幸上方寺……總兵神周,奉旨至泰州搜取鷹犬,城中騷然,皆逃匿不敢出,乃括居民百余人充獵手,東循草場,大獵三日,僅得獐兔數只……戊寅,上閱諸ji于揚州,撫按巨具宴,卻之,命折價以進。乙卯,至儀征,時上巡幸所至,禁民間畜豬,遠近屠殺殆盡,田家有產者,悉投諸水……明日幸民黃昌本家,閱守備馬昊所選ji,以其半送舟中……」
第三十三章華夏魂(三)
第三十三章華夏魂(三,到網址ak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