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國人當自強
北竹的宏論,終于把這場論戰推向了**。
原本在復古興漢派的鼓噪之下,這場理學和宗法**文化興廢的辯論被套上了濃厚的「國粹」色彩,可隨著北竹推出了墨翟這位「輩分」不低于孔丘的「遠古巨人」,並且直接指出了墨家的平民主義中蘊含的天賦人權,平等,博愛和自由思想,甚至也指出了儒家思想的內核在于以人為本,中庸仁恕,而等級制度和宗法**都只是適用于特定歷史階段和歷史背景的手段而非目的本身,指出了傳統文化的展脈絡,指出了什麼是j ng髓什麼是皮a,「國粹」的招牌顯然已經很難在用來維護理學和**宗法禮教的 n面了。
《新青年》隨即刊登了「j ng衛」的《墨家︰中國法治之先鋒》,進一步把塵封千年的墨家思想推上了時代的風口1ang尖。
「j ng衛」寫道,「法治之j ng神,實在要先重視保護弱者不受到強者不公的侵犯,其立法j ng神需優先保護弱者之權利自由……所謂法家雖名為法家,其j ng神內涵卻實在受到時代的過多局限,背離了法治j ng神,而淪為愚民和恃強凌弱的工具。正如商君書所說,‘國去言民則樸,民樸則不yin’,‘民愚則易治’,此等立法的j ng神是約束弱者加強強者,法律完全為權力服務,可謂有法條而無法治,與法治j ng神完全背道而馳……儒家之法,則強調‘人情’,主張s 愛,立法執法均可徇s ,所以有‘議親’,‘議貴’這樣違背法治j ng神的東西,而其本質上也是以法律為權力服務,為等級制度服務,成為人治而非法治……」
「……墨家j ng神的可貴,在于提出立法的源頭不在于權力,並且真正強調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強調法治而非人治,正如《墨子?法儀》中所說︰‘天下從事者,不可以無法儀,無法儀而其事能成者,無有也’,‘天之行廣而無s ,其施厚而不息,其明久而不衰’,‘法不仁,不可以為法’,‘是以賞當賢,罰當暴,不殺不辜,不失有罪,則此尚同之功也。’……可見墨子主張法律的權威來源于天道,要順應天道而做到公正無s ,並貫徹仁愛的j ng神,主張立法j ng神要著重保護弱者,防止人民受到公權力的侵害,要做到執法公正,在天道面前人人平等,不允許以s 廢法,不允許權力者干擾司法公正……」
「……墨家的立法j ng神正是基于其思想內核︰人生而平等,天賦人權。此正是中國傳統文化中法治思想的寶貴財富,可惜卻被歷代權力者所埋沒閹割……今時今日,墨家法治思想雖有諸多局限,但瑕不掩瑜,正可多加揣摩借鑒,融匯現代法治j ng神,鑄我華夏法治之魂魄……」
帝國大學社會學系主任蔡元培則以本名大作《墨學︰利民實用之科學j ng神》︰
「……墨者實在是中國古代最偉大的科學家和工程師團體,其成員大多參與了各種生產工藝技術活動,掌握了領先于時代的先進技術,並且著重實踐出真知,把對客觀自然的認識上升到系統性的層面,形成科學定義,科學命題和經驗公式,並以《墨經》為大成。更為難能可貴的,墨家提倡‘教人耕’勝于‘不教人而自耕’,墨家成員奔走四方總結技藝傳授技藝……墨家主張科學技藝為人民而非統治者服務,即‘利于民謂之巧,不利于民謂之拙’…?」
「墨家對客觀事實和人的主觀認識有清醒的認識,並且上升到了認識論的高度。墨家認為,人的認知有‘聞知’,‘認知’和‘親知’三個層面,而親知最為可靠……與儒家提倡直觀歸納,缺乏演繹推理,缺乏邏輯概念截然相反,墨家非常關注邏輯問題,尤其是後期墨家在中國思想史上建立了第一個系統嚴密的邏輯體系,足以和古希臘邏輯學媲美……墨子認為任何科學理論都必須有充分的理由,即‘有故’,沒有理由的就應服從有充分理由的,即‘無故從有故’。後期墨家提出了’以名舉實’的原則,同時對概念進行了嚴格的分類,把名分為達、類、s 三種。在邏輯判斷方面,提出了‘以辭抒意’的原則,對判斷規律作了探討,研究了同一律、矛盾律、排中律等問題。在邏輯推理方面,提出了「以說出故」的原則,並且探討了多種邏輯推理的具體方法,包括效、闢(類比推理)、侔(直接推理)、援(間接推理)、推等……」
「墨家的價值觀是中國古代思想中最為寶貴的實利主義代表,具備強烈的經世致用特征和人本特征。墨家思想中的一個中心觀念即’利’,也就是效率……墨家提倡功利的目的是著眼于天下人而非少數人,將’興天下之利’與’除天下之害’並提,且以此作為’仁人’奮斗的目標……墨家以‘三表’作為判斷是非的標準,以‘有用之者’,即‘以為刑政,觀其中國家百姓人民之利’為判斷一切思想文化正確與否的根本標準,體現了以人為本和一切從實踐出的偉大j ng神……」
「墨家的思想體現出了矛盾論和認識論的j ng髓……墨家通過生產實踐和科學實踐,觀察到同一事物客觀地存在著像有無、是非、存亡、貴賤等相互對立的兩重屬性,從而提煉出同時把握事物同異兩面,一分為二地抓住事物的基本屬性……正所謂‘同異jia得放有無。’,墨家在《經說》中列舉了‘有無’等十幾個相反或相異的概念對立統一的關系做例子,從思維的角度,提倡同時把握異同兩方面,全面整體地看待事物,這也突出表現在墨家的義利觀之中……」
「墨家思想反對空談,提倡實踐出真知,以全體人民為服務對象,不但提出了科學的思想,科學的方法,科學的標準,也提出了科學的目的︰以人為本。這種科學之j ng神與天下為公之情懷並舉,腳踏實地為社會進步和人民福祉服務的奉獻j ng神,正如莊子所贊嘆,‘雖然,墨子真天下之好也,將求之不得也,雖枯槁不舍也,才士也夫’今世科學昌明,而我華夏先祖如此偉大之科學j ng神與利民奉獻的情a,正應于斯時斯日深入挖掘,大放異彩……」
眼看著墨翟炙手可熱,連英國聖公會中國主教馬禮德也表大作一篇︰《論墨家之天道與上帝之異曲同工》︰
「……我基督教主張上帝面前人人平等,‘凡自高的,必降為卑;自卑的,必升為高。’,‘並不分猶太人、希利尼人、自主的、為奴的,或男或nv;因為你們在基督耶穌里都成為一了’,此非‘無貴賤,皆天臣’乎?我上帝博愛信徒,主耶穌教導信徒,他本人‘沒有母親,沒有姐妹,而信徒就是他的兄弟姐妹’,要求信徒彼此博愛而不s 愛,此非墨子之‘天兼天下而愛之
‘兼愛’乎?‘以裘褐為衣,以跂蹻為服,日夜不休,以自苦為極’,此墨家修士之苦行,與我基督教之苦修奉獻以償原罪,差相仿佛乎?墨家之天道,莫非我上帝乎?」
此文一出,「如同扎了大象的」,一時失語的復古興漢派立刻群起而攻之,炮轟馬禮德「無恥之尤」:
「我墨聖真千古偉人,」姚麟慷慨j 昂地說道,「西夷所謂救世主實乃中東希伯來一神棍,所言無非我墨聖之皮a,今有夷人意y 貪我華夏之昊天為其邪祟之上帝,此以夷變夏之狼子野心,吾人當共伐之……」
曹欽熙更是仿效馬禮德之文字︰「墨公生于所謂耶穌基督四百多年以前,所謂基督之言論多為我先聖墨公之皮a,莫非所謂聖經乃效法我《墨子》乎?」
馬禮德也立即反 n相譏,深諳中國「國情」的馬主教一出手就是要害︰「姚紳士言我上帝為邪祟,則先皇後陛下乃上帝信徒,其崇拜邪祟乎?」
一看形勢不好,姚麟也趕忙抗辯︰「……我中華基督教會自有崇拜之東方上帝,與西方所謂上帝何干……我中華自古即有昊天上帝也,與汝西方上帝所謂耶和華氏雲泥之別,此三歲孺子亦知……」
眼看著「國學」被個鬼夷和洋教掛上勾,連辜鴻銘都忍不住出來助拳︰「……所謂墨家之天道即西方之上帝,此言甚為偏頗。既然上帝只愛其信徒,那我東方過往之興盛,此時之興盛,與上帝何干……我華夏千載傳承敬天法祖,雖有其迂腐之處,然天理人情之概念,不可說沒有道理所在……」
之前還痛罵辜鴻銘「黃皮白心」的復古興漢派,此時也有了同仇敵愾之意,連章炳麟都文「此老雖于我華夏之學一知半解,于大節仍有不虧之處……我國朝不以言獲罪,此先帝之祖制……此老尊我華夏先聖,則吾人也當與之共勉矣……」
一時之間,墨學炙手可熱,而理學卻是罵聲一片。
北竹和皇帝的s 人關系,終究只有上層圈子中的部分成員有所耳聞,在廣大民間,北竹也不過是近年來帝國輿論界的一面旗幟罷了。眼看著墨學大興,理學成了落水狗,習慣于「亡一家,興一家」的華夏知識分子們,很自動地過濾掉了北竹的某些言論。
「墨學後進」于《神州日報》刊登宏文《墨學者,國學也》,洛陽紙貴︰
「……我墨學開天闢地,實世界人文主義之先聲,此堪與天下人論之。怎奈歷代之人以宗姓s 利而賤工商,主s 愛,廢我墨聖煌煌之學,而興腐儒之道,遂至天下為s ,而國將不國……正所謂‘廢以為刑政,觀其中國家百姓人民之利’,理學之于國弊百倍于利,史有明鑒,其為偽劣至毒之學已無疑問……我墨學實乃華夏新學之源流祖脈,也我華夏國學之j ng華,其于國有大利,我國朝之歷史,乃至襲我墨學皮a而驟興之西人近代歷史均為明證……而墨聖之為古聖,先帝今上之為今聖,遙相呼應……」
「我新學即墨學,墨學即新學……所謂去偽存真,正是棄偽聖而復我真聖;所謂優勝劣汰,自當棄劣學而大興我墨學……斯昌明之世,聖賢當國,當廢流毒千古之理學,盡焚四書五經,而立我墨學為國之顯學,復其新學鼻祖之正位……于各學校開墨經之課,使j ng研我國學正道,此非當今要務乎……」
「……我墨聖開天闢地,震古爍今,縱觀古今,除盤古,軒轅黃帝,先帝與今上聊聊數人,堪與比肩者誰何……今當奉墨聖為國之先聖,立墨祠, n秋祭祀以為大禮,宏我聖我學……壯哉我墨聖,偉哉我墨聖」
一時之間,神州上下掀起了「墨學熱」,眾多墨學研究組織如雨後 n筍。
一向被視為復古興漢派「後起之秀」的東藩再出重手,《墨翟者,華夏君主立憲開基之人也》鴻文出世,舉國震動︰
「……墨家學說主張法天道,民眾推賢者為君,以天道立法為準繩,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依法治國,此非君主立憲乎……《墨子?尚賢》有雲,‘聞善而不善。必以告天子。天子之所是,皆是之,天子之所非,皆非之。去若不善言,學天子之善言;去若不善行,學天子之善行,則天下何說以1an哉’,天下為公,推舉賢者為君上,天下效法天子之善言善行,並以法儀治國,立法以公,立法以仁,執法以嚴,此正是我華夏兩千載前即提出君主立憲體制之明證,正所謂天下為公是也,正所謂我國朝兩代聖天子當朝舉國一心也,此非堪為今日華夏之所鑒乎?」
「……我墨聖言,聖王者,‘愛民謹忠,利民謹厚,忠信相連,又示以利’,觀之于華夏千古,除三皇五帝之外,此非我先帝與今上者誰堪得之?我墨聖之所謂聖王秉天道而治天下,天下無不從者,此非我國朝兩代聖君乎?」
東藩一言驚醒夢中人。
不少復古興漢派人士頓時眼前一亮,「明白了原委」。炎黃黨新秀劉光亞當即宣布成立「復墨興漢社」,並撰學社宣言公諸于眾︰
「……復古者,非復某姓之舊朝也;興漢者,非興某偽飾敗德之學說也……未觀墨學,不知理學之狹隘荒謬;不祖溯先秦諸聖之本學,未知理學乃華夏聖學之異端敗類……今吾等同仁當相約棄理學,興墨學,正國本,復我國學正脈,誠心擁戴至聖至賢之今上,建華夏王道千秋百代之鴻基……」
姚麟更是不甘落後︰
「……觀理學流毒之烈,雖盡萬仞之泉無以盡洗,傾三江之水而不能淨之,吾人前為之所o,今大義而覺 矣……請盡去華夏祖廟中理學余孽之牌位,以墨聖,先帝,今上為我華夏三聖,立三聖堂于祖廟,並仿秦皇漢武之故事,禁理學偽經,毀孔朱宗廟,于各學校設正學經科,j ng研我三聖之聖言而蹈習之……」
章炳麟也揮毫潑墨,一抒xiong臆︰
「……吾人之倡導興復聖學,當包括我華夏先聖之一切聖學,非獨理學,而今觀之理學,確有不利于今世之處,而背離孔聖之本源,可堪為今世誡……墨師之言,與我先帝言行多有暗合,而吾人此前不察,深感愧慚……墨師所言之法天道,尊賢明天子,深合吾人之意……我華夏天子乃天道之子,自然是賢明而合乎天道的……正所謂’’去若不善言,學天子之善言;去若不善行,學天子之善行’,吾人每讀先帝聖訓則j ng神百倍,以聖訓之教誨而踐行之則無往不利,就是這個道理,可見墨師實于先帝英雄所見略同,吾人當尊之重之學之,興墨學而體天道,保聖主,興華夏……」
眼看著百a齊放之下,卻也是1an象紛呈,而舊偶像的倒塌,卻又伴隨著新偶像的推出。事情走到這一步,也實在是到了落幕的時候了。
北竹再鴻文一篇︰
「……所謂道統之傳,並非死抱著聖人之言。須知聖人也是人而不是神,社會在不斷前進,今人應該強于古人。若是幾千年後,一切的一切還跳不出幾千年前的古人所言所寫,那這個民族又有何偉大可言?如果一個國家的國民天天醉心于‘闡聖人之言的j ng微’,篤信‘今不如古’,那這個民族還何談進步,何談開拓?」
「……墨學固然有其寶貴的思想火a,但並不等于我們就要盲從,要以一個偶像代替另一個偶像,一本經書代替另一本經書……所謂文化革新,也並非存一家之學而廢棄其余,並非興亡存廢……秦皇漢武殷鑒在前,而我華夏之僵化即肇始于一a開盡百a殺……無百a齊放,無以談思想革新,則無社會之真正進步……」
「我華夏新學不以人論事,不為否定而否定,不為肯定而肯定,但求客觀理性,全面而辯證地看待一切學術,此亦墨師之真意也……儒家也好,墨家也好,乃至法家,道家,以及其他中華文化的組成部分,都有其可資參考的地方,有其各自展的脈絡,也有內涵和手段之別……我華夏新學堅持中庸仁恕,以客觀理性之分析對待歷史文化,對待現實世界,不以出處分優劣,才可鑄就新時代之華夏魂魄……」
到了這個時候,又是談及父親,鄭宇終于不再沉默了。
八月十五日,復興黨的黨報《復興報》以《國人當自強》為題,刊登了鄭宇的一篇短文。
鄭宇並沒有涉及論戰的其他內容,只是簡單卻明確地表示,「……先父被稱為今聖,是因為先父的思想作為堪為表率,因為先父于國于民的大貢獻。但父親在世,從不拘束思想自由。只要不是惡意顛覆政f ,煽動暴*,即便是與其思想相左,也並不強行壓制。先父的聖訓簡約j ng巧,只提供一些做人做事的基本原則作為參考,也從不強行要求眾人必須盲從……」
「先父並不想做一個翻版的‘聖人’,也並不想用自己的所思所想把所有人的思想鉗制起來。他只是啟,或者說啟 ng民眾,他希望華夏之民都能有獨立的思考力,能夠破除對聖人之言的 信。他希望做的是一個引導者,一個盜火者,把中庸仁恕,或者說理性和開放包容帶給華夏民族,讓他們用自己的頭腦來思考,而不是簡單地以聖人語錄和傳統道德1n理來分辨是非。」
「作為先父的繼承人,我將繼續以此為努力的方向。華夏之變革,並非外在的事功,而先于人心,于我們每個人的思想和行為。從今日開始,凡華夏之民,我希望你們都能夠正視自我︰你們是華夏之民,是生而有尊嚴之人,你們有思想的自由,你們依照法律的規定享有權利和義務,並受到法律的約束。你們的成敗貴賤並非來自出身,也不是來自于上位者的青眼有加,不是來自于你們對他人的諂媚。你們的一切命運在你們自己手上,並且依賴于法律和規則之下的公平競爭……你們需要勤于思考,敏于行動,勇于進取,敢于負責,並不斷增加學識,提升技能。只要做到這些,你們每一個人都將獲得榮耀,地位和利益,無愧于你們的祖先,也無愧于中華之民的身份。」
「于斯時,帝以‘國人當自強’昭告天下,並立碑于中華宮 n之側,舉國感奮……余擲筆而嘆,嗟夫縱覽百代帝君之心xiong,舍帝而其誰?我華夏得此兩代聖君,其興盛殆非天意哉?」——民間史書,《華聖祖實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