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風雨
坐在左邊的自由黨,公民黨,民生黨的黨魁們與右邊的復興黨中執委對視一眼。
「復興黨方面,朕已經提出了辭呈,未來將不再擔任復興黨主席一職。」鄭宇的話所有不知情的大佬們都是聳然動容,「既然帝國是多黨制,朕就不好長期擔任某一黨的主席。不過,復興黨是家父遺澤,朕就勉為其難做個名譽主席好了。繼任人選,我推薦唐紹儀伯爵,在中執委正式選舉通過之前,由我暫時履行職責。」
「從現在開始,復興黨也好,自由黨也好,對朕來說,都是一視同仁。」皇帝平靜地說道,「朕在這里就做個裁判,如果你們接受這個裁決,就一起解決這個問題。不接受,就提出理由和解決方案,一起討論。」
眾人起立,一起鞠躬︰「是,陛下。」
「你們各自的要求,朕已經都听過了,朕就提個議案,算是拋磚引玉。」鄭宇等眾人落座,緩緩說道,「此案將由最高法院根據法條直接接管,無黨派**官親自主持審理,並由幾位無黨派的**官組織合議庭。除了嚴格依法調查此案,依法審判之外,這件案子就不再向外延伸了。甘肅的歷史舊賬,不是太過離譜的,暫且到此為止。真要都接出來,影響莫測,對國家未必是福。」
自由派的某人似乎想說什麼,卻被梁敦彥在桌子下面狠踢了一腳,頓時沉默。
「借助這個機會,國家要對警政,檢察和司法體系進行一次大的整改。」鄭宇說道,「從明年開始,所有上崗的檢察,司法部門的在編業務人員都要定期參加全國統一司法考試,通過了才能上崗。警政部的人員也要加強在崗培訓,定期考試,凡是業務知識低下者,該淘汰淘汰,該轉崗轉崗。另外,中樞會組織力量集中清理一批冤案嫌疑較大的冤假錯案,包括甘肅的……涉及到責任人的,一律依法處理。」
「司法體制要啟動改革,歐美的陪審團體制,帝國最高法院也研究過多年,以後不妨選擇一些憲政省份,至少是主要城市開始試點。要相信我們國民的素質在不斷提升,也要相信我們這個社會是有正義和公平存在的……現在至少要提高媒體對司法審判的曝光,加強輿論監督。」
「地方警政部,此前只在憲政省份歸屬了參政院,現在要擴大。警政部門都歸了民意機關,自然無法再肆意侵犯國民權利。」鄭宇繼續說道,「像甘肅這樣的省份,固然是情況復雜,但參政院也不能總被政府牽著鼻子走。林正道敢于如此妄為,我的放縱固然是原因,但制度上的缺陷和文化上的問題才是關鍵。中樞在這方面要加強監督制衡,本部的省份,哪怕是西藏青海,也不能搞一言堂。那些地方天高皇帝遠,獨斷專行就會導致越來越多的冤假錯案,積累矛盾,為了掩蓋矛盾和錯誤又要高壓壓制,最後就是越來越危險。至于那些民族問題比較復雜的地區,參政院先設一個架子,由中央委任參政議員就是。」
「從現在開始,復興黨雖然還是執政同盟中的領導者,但凡是涉及到黨政不分的,公權力為黨,為小團體所用的,一律都要扭轉過來。」鄭宇繼續說道,「這一次朕不會要求唐閣總辭職……不過內閣也必須拿出足夠的誠意向國民交代。」
「警政部的趙秉鈞,稅務總局的邱金華,司法部的耿雪忠,宣傳部的唐才常……都要去職。」鄭宇的話讓很多人都是渾身一震,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私自弄權,制造冤案,以國家公權力為黨派小團體謀私利,這些人也就只能回家抱孫子。」
「自由黨和公民黨,還有各自由派團體,也要控制一下宣傳調門,不要抓住這個機會窮追猛打。」鄭宇的目光落在另外一邊,「朕希望你們都能跳出狹隘的傳統黨人習性,擺月兌爭權奪利你死我活的政爭思路,能夠真正把國家民族的利益放在黨派利益之前,否則先帝和朕苦心建立的多黨體制反倒是害了國家。」
「陛下,敢問所謂宣傳調門具體是……」梁敦彥小心翼翼地說道,「我等愚鈍,但也是識大體的,國家民族利益優先也是本黨的信條。不過具體如何界定,還請陛下示下。」
「這件事,絕大部分責任還是在甘肅省府這幫人,以林正道為首。」鄭宇點了點頭,「既然如此,就不要過多株連其他,不要執著于黨派之爭,更不要上升到人身攻擊。各位都是國家棟梁,雖有黨派之別,路徑之別,但為了國家復興這個目標上是沒有差異的。既然如此,各位只是對手,卻非敵我,沒有你死我活的關系。要想真的掌握權柄治理國家,首先要懂得‘相忍為國’四字。你們曉得嗎?」
自由黨的幾位大佬面面相覷,都有些不甘。但看著這位話里有話,威權無二的皇帝,這些人也明白,這些桌面上的政爭,在很大程度上可以被認為是這位權力者捧起來的游戲。真要惹惱了這位國民偶像,最高權威,什麼主義也好,思想也好,理念也好,很自然地就會化作笑柄。
面對這樣一個威權無二,名聲如日中天,幾乎就是當世神祗的皇帝,要玩這場政治游戲,需要有足夠的智慧,也需要足夠的耐心。
一切,都不過是剛剛開始。
梁敦彥和唐紹儀目光一對——
急轉直下。
沒過多久,帝國調查局已經向御前提交了蘭州會黨案和偽證案查獲的大批資料,觸目驚心的照片,信函,內部文件,涉案警政和檢察人員的供詞紛至沓來,事實的脈絡逐漸清晰。
為了掩蓋事實,打擊辯護人,蘭州警政部門不惜以趙豐材家人的人身安全來威脅趙豐材,並承諾在其反戈一擊後給與「減刑」,由死罪改為無期,並且保住一部分家產,確保其家人安全。
不僅僅是趙豐材案,打擊會黨的其他案件中也發現了大量的毒打,虐待,疲勞審訊,人身威脅等問題,從現有的卷宗來看,大部分人都算不上會黨殘余。
涉案警員,檢察官,乃至法官紛紛供訴,林正道在甘肅打著忠于皇室,忠于帝國的旗號,以訓政和非常時期為借口,大搞一言堂,對強力部門進行了反復清洗,順之則昌逆之則亡,干預司法,把警政,檢察官和法官強行捏到一起組織「專案組」,「三長協商」,串通一氣強行定罪。
至于查案,方法基本上就是先抓人後收集證據,盡量羅織,總之你經營企業就有了組織,要開展業務就要和官員議員打交道,這自然就是「有組織的會黨犯罪,向政府滲透尋求保護傘」。有些非重點人物,抓就抓了,政府終歸不能抓錯,實在算不上會黨,就按誹謗政府,要不就是非法經營,行賄,偷稅漏稅,乃至破壞國戰大局,總之總能找到罪名出來。
事實逐漸清晰。
大部分被抓的,雖然也不乏有違法的,或者在法律邊緣游走的事情,但真正稱得上會黨的,或者哪怕是搭邊的寥寥無幾,大部分人反倒是地方流氓無賴的受害者,無非是花錢買平安。大批已經定案的案件被發回重審,司法部,警政部門和司法部門與政府勾連的鐵證如山,大批涉案人員被解職送交調查。
沒有不透風的牆。
隨著甘肅光環的瓦解,林正道的偶像形象開始坍塌。來自上面的風向變化,讓很多受壓已久的異見人士也開始從冬眠中醒來,迅速開始了行動。
地方參議局的議員控告林正道干涉民意機關正常運行,甚至勾連執法部門乃至地下會道門分子進行暴力威脅,而後來這些被利用完的會道門分子又被林正道和張鐵堅作為「會黨骨干」直接擊斃滅口。
甘肅大舉借債發展經濟的事實也被逐漸清晰,各級政府負債累累,而重重政治任務壓力之下,很多地方超常規的發展有著大量的水分,也積累了很多社會矛盾,全靠著張鐵堅等人的高壓政策來維持。
政府內部也出來了不同聲音。林正道等人獨斷專行,破壞政府的制衡機制,在甘肅很多次重大的決策失誤被掩蓋,和政府有分歧的,屢次提出正確建議卻讓林正道失了面子的大批正直干部被打擊調職,甚至不乏安排些齟齬案子抹黑陷害的。
甘肅的新聞媒體也在林正道掌控的文宣部門與警政部門嚴控之下,完全淪為了歌功頌德的工具。民意被操控,真相被掩蓋,在訓政的掩護下,在一切為了國家的名義之下,政府的一切,林正道的一切都被涂抹上了光亮的油彩,而一切晦暗都得到了掩蓋。
當鍋蓋掀開,內里的腐臭漂浮出來,人們才愕然發現,曾經被描述得無比輝煌的偉大功績,背後其實有著如此不堪入目的一面。而所謂「一心為國」的政治明星,其實也不過是一個功名心切和不擇手段的官僚。
世事之荒謬,莫過于此。
當這一切還僅僅在政府中上層低調地流傳,外間的傳言已經是越演越烈。
世間終究沒有不透風的牆,政治的內幕,很多時候都在這些玩笑一般的交談中被如實地傳遞。
政府宣傳口徑的突然變化,甘肅「官媒」們的集體熄火,林正道等甘肅重要人物突然從人們的視野中消失,眾多林正道時代遭到打壓的政府官員逐漸復職,一切的一切,都在傳遞著某種信號。
在民間,一股暗潮已經開始了涌動。
國民也許知識有限,視野偏狹,也缺乏足夠的政治洞察力。但他們同樣有著自己的觀察和思考。各式各樣的猜測逐漸匯成了一個主基調︰林正道,出事了。
很多思想敏銳之人很快就把這些事情和會黨案,偽證案聯系在一起。可更加奇妙的,就是答案往往是兩極分化。一部分人認為林正道確實有誣良為盜,刑訊逼供,羅織大案,誣陷律師的問題,也是罪有應得;另一部分人則認為林正道出事,是因為這位耿直的省長打擊會黨殘余觸動了中央大佬的利益,結果被人斗倒,是真正的悲情人物。
但所有想到這些的人幾乎都達成了一致意見︰真相如何,也許永遠都搞不清楚。
因為政治,實在是太過復雜,對普通人也太過遙遠。
那也許不過是幾位大人物們一場下午茶,就談笑間確定了「真相」的事情——
「這就是自由的空氣。」
走出蘭州西城監獄的大門,何子清深吸一口氣,模了模新剔的大光頭,露出一絲苦笑。
「原本沒想過,自由的呼吸有多麼重要,現在終于明白了。」
律師協會理事長,皇家金鈺律師行管理合伙人,牛津大學法學院畢業的肖月陽笑了笑︰「子清,這下知道厲害了?要是沒有陛下神目如電,還不知道你會在里面呆多久。」
「謝陛下。」何子清對著東方鞠了一躬,又對著肖月陽誠懇地說道,「也謝謝各位師兄弟的支持。」
肖月陽看著這個一向有些恃才傲物的師弟,臉上也露出了欣慰︰「你小子,總算也有些長進。以後你到了那邊,也要好好做人,認真做事。這是你和陛下的一場情分,也是緣分,可不要白白浪費了。」
「我知道。」何子清笑了笑,「經過這一次,我也看透了。做律師,並不僅僅是拿人錢財替人消災那麼簡單。陛下要設法律援助機制,讓我帶頭倡導,組建法律援助協會,這些事情都是我雙手贊成的。我雖說和幾位師兄比不得,但好歹算是衣食無憂,將來不吃不喝也是一輩子……不趁著自己還能做事多積點功德,還待何時?」
兩人說笑著走出來,卻見迎面幾人迎了過來,當先一人噗通跪倒,砰砰砰地磕頭。
何子清一愣。
趙豐杰抬起頭,滿臉都是淚水,混合著地上的積雪,格外狼狽︰「恩人!您對得起我們趙家,我們趙家對不起恩人您!您死活不收錢,我們無以為報,只能給您當牛做馬!將來您有什麼事情,刀山火海,我趙豐杰沒有二話!」
何子清看著這個人,神色有些恍惚。心里對于那位當堂指證自己作偽證的趙豐材懦弱苟且的一絲恨意早已化作輕煙。他搖了搖頭︰「這事情也怪不得你們,總歸是我自己以前做人做事多有不當之處。轉告你大哥,我已經不恨他了。他在里邊好好服刑,等他出來,有機會踫到,請我吃頓羊肉泡饃就好了。」
趙豐杰不知是羞愧還是感動,嗚嗚只是哭。
「那些錢,如果你們真想給我,不妨就捐了吧。」何子清看著遠方的皚皚白雪,用力伸展雙臂,露出了笑意,「我準備建議昊天教會搞一個法律援助的公益基金,專門用于幫助經濟有困難的當事人,提供較高質量的法律援助。雖然律師可以不收或者只收一點點律師費,一些差旅費開支總是要花的。你們要是有心,不妨把錢捐給基金會。」
肖月陽拍了拍學弟的肩膀,贊許地點了點頭——
隨著越來越多的信號被釋放出來,盡管民間還在議論紛紛,校園里還在唇槍舌劍,媒體卻幾乎齊刷刷地轉了向。
復興黨強硬派喉舌第一個掉轉了槍口。
《鐵魂報》以通欄標題刊登了主編張佑林的文章,表達了對林正道欺世盜名,濫用職權的「極大憤慨」。
「在這一刻我無比沉痛。」張佑林寫道,「我沒有想到,一個曾經矢志報國的同志,居然在權力**面前墮落得如此迅速……這充分說明我們的革命事業必須要堅持下去,絕不能馬放南山,天下太平。祖國復興大業需要的是幾年前的林正道,而不是現在這個被權力沖昏了頭腦的林正道。」
《新報》的態度則依然有些曖昧,一方面批評林正道等人「膽大妄為,無視黨紀國法」,一方面呼吁國民警惕自由派借著這個機會上綱上線,打擊國家的復興大業。
《求實報》的喬正松公開宣布,如果林正道確實欺世盜名,其必與林正道「徹底決裂」。不過他也謹慎地提出,如果不是自由派「咄咄逼人」,林正道等人會不會犯下這樣的錯誤?請中樞調查清楚,給涉案人員一個公道,也給國民一個公道。
其他媒體就沒這麼多復雜心思。
眼看林正道的垮台已成定局,各路媒體紛紛落井下石。
從林正道當年在西南等地任職開始,一路追溯其發家歷程,甚至還加上了很多言之鑿鑿的桃色新聞,成功地把這位原本的政治明星描繪成了欺世盜名大奸似忠的當代李林甫加陳世美。
「所謂甘肅路線,根本就是強行掠奪勤勞致富的企業家和士紳來貼補財政,收買某些地方的國民,再以此作為‘政績’來鼓動民意,謀求捷徑上位。」自由派公共知識分子邱偉俊大聲疾呼,「這樣的路線如果推行開來,國家還有誰敢經營實業?工商強國就成了笑柄!」
一時之間,林正道跌落塵埃,一躍而為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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