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繁星點點,蒙古草原的春田,夜風里還帶著股**的寒意。步槍整齊地碼成一個個架子,巡哨的士兵在外圍沉默地穿行著,值哨的機槍射手偶爾搓搓手,哈一口熱氣,目光警惕地注意著四周的動靜。
遠方偶爾傳來隆隆的炮聲,那是後面的掩護部隊在和俄國人的追擊兵力接火。
陸子熊裹著軍毯,枕著行軍背囊,怎麼也睡不著。
已經連續行軍三天了。
自從那一夜俄軍總攻在華軍防線打出了多個突破口,華軍以孤注一擲的反擊暫時遏制了俄軍攻勢,挫折了俄軍的銳氣,隨即就好不停頓地展開了大撤退。除了少量自願人員留守陣地阻遏敵人的小股試探外,其他部隊借著夜色,順著交通壕迅後撤,以交替掩護的態勢向南轉進。
俄軍的反應也很快,沒過多久就察覺到了陣地上華軍火力的減弱,隨即展開了猛攻,並對撤退中的華軍展開炮火打擊,展開追擊。
雙方的炮戰持續了數個小時,最後演變成了炮兵之間的壓制與反壓制。
好在之前華軍重創了俄軍騎兵部隊,導致俄軍騎兵不足。此外,華軍的撤退計劃算是周密,各部隊的交替掩護,騎兵的逆襲,側擊,都是有板有眼。華軍前線兵力畢竟是組織嚴密的強軍,士氣也還算昂揚,沒有久戰疲憊的敗軍那種渙散模樣。
就這樣,在這場追逐戰中,俄國人不但沒有站到多少便宜,反倒有少量孤軍深入的騎兵部隊再遭華軍的反擊,又損失了不少寶貴的機動偵察力量,進一步遲緩了俄軍的追擊步伐。
鐵路線的交通被輜重,重炮,技術兵種和總部佔據,大部分步兵只能靠著兩條腿向南開進。
沒日沒夜的戰斗,不分時間地點的戰斗,各種各樣的戰斗,殘酷到極點的戰斗。
陸子熊的神經早已麻木。他成了一個老兵。
由于部隊傷亡慘重,表現英勇的陸子熊成了火力排機槍班的代理班長,負責帶領一個老兵和兩個新補上來的補充兵。部隊缺編嚴重,全面的整補只能等到了後方再進行,撤退中就只能是邊打邊步將就著。
兩天下來,新官上任的陸子熊為了這幫丘八大爺費盡了唇舌,也操碎了心。老兵作戰經驗算是可以了,听到槍炮本能就會躲避,新兵看著精神還可以,但一到部隊看著這幅殘兵敗將的模樣全都是小臉煞白。等到了真槍實彈,這些菜鳥立馬就是手足無措,甚至還有人尿了褲子。陸子熊現在是軟硬兼施,一會兒做思想動員,一會噓寒問暖,一會又是拳打腳踢,體罰,掏出槍威脅槍斃,叫囂要送憲兵隊配到紀律營做炮灰,什麼都用了,這幫子大爺算是勉強有了點令行禁止的樣子。
原本他恨不得倒地就睡,可偏偏一閉上眼楮,就是那殘酷到極點的戰斗,彈片橫飛殘肢斷臂亂舞,到處是冒著熱氣的內髒,燒焦的肢體,殘破的步槍,碎肉和血泥。郭寧撕心裂肺的慘叫,抱著自己的斷臂,眼楮睜得圓圓的,著了魔一樣往自己身上安的場面,一遍又一遍地在他眼前重演。
郭寧死了。
那個夜里陣地就扛不住了。在斷後部隊的掩護下,陸子熊背著這位兄弟和上官退了下來,把他送到傷員轉運處,送上卡車,準備轉運到火車站。
郭寧當著他的面慘然一笑,說自己不能是個廢人受人恥笑,咬舌自盡。
陸子熊永遠忘不了郭寧當時慘淡而絕望的笑容。
北京。西山基地。
鄭宇眼楮血紅,直勾勾地盯著地圖。
現在帝國在這場戰爭中的整個態勢,有點像一個啞鈴。東面是東北方面軍的重兵,被優勢兵力的日俄軍隊三面包圍,打的最激烈的是東北方面軍東北陣線的佳木斯和琿春,再就是東南方向的丹東一線。西邊是西北方面軍,戰火已經從幾個邊境山口燒到內部,滲透進來的俄軍騎兵,很多都是中亞的少數民族,以及之前部隊進疆的時候跑到境外的當地頭人貴族。這幫人在新疆一代四處煽風點火,雖然遭到了鎮邊軍和西北方面軍主力騎兵的打擊,但畢竟也牽制了不少兵力。
現在雙方角逐的重點在蒙古草原。
北方方面軍的前哨部隊-第二軍和第三軍已經在撤退中,預計在雅魯河一線組織防御。
對俄軍來說,在這個啞鈴的中間突破進去,直逼庫倫乃至北京,並與日軍登陸部隊呼應,就可以切斷東北方面軍的通路,並且讓中國政府的威信盡喪,促使整個國家陷入狂亂,諸侯蜂起,這場戰爭也就以中國完敗而告終。
對中國方面來說,誘敵深入,先殲滅這一支孤軍南下的俄重兵集團,隨即反攻到烏蘭烏德乃至伊爾庫茨克,切斷西伯利亞鐵路線,則這場戰爭的結局也就底定了一半。
但現在的很多問題確實令人措手不及。
俄軍的戰力出了預期。而大清洗卻已經在實實在在地影響國防軍的戰斗力。
各級骨干軍官,從參謀到部隊長,齊刷刷地下去一大片,還有不少人被帶回北京深入調查,而這樣**果的清洗和抓捕,也讓部隊內部人心惶惶。原本計劃周密的撤退,在多個因素的共同作用下,最終演變成了敗退,部隊的損失很大,士氣也受了打擊。如果不是之前重創了俄軍的哥薩克騎兵,恐怕演變成潰退都說不定。
現在看,北方方面軍的態勢並不樂觀。第二軍和第三軍準備在雅魯河展開防御,但後面的第四軍已經在宗哈拉以北的巴特蘇木布爾布防,這將是庫倫之前的最後防線。
從兵力對比看,北方方面軍處于一定的劣勢。原定的……現在還必須保持秘密,不能過早暴露。
這個敗退,從另一個角度,倒也不全是壞事,至少對于吸引俄軍深入又多了些把握,而俄國人也必然會對帝國戰前的內亂給與過高估計,從而低估帝國的實際戰力。
東北方面,俄軍的攻勢很猛,再加上日本人從琿春方面的北上,方面軍預備隊已經緊急東調穩固防線。現在幾個方向上壓力都很大,按照計劃,現在的防線,尤其是東北戰區的北線,還要進一步收縮,以拉長俄軍的補給線。但後方的城市,農村,都要疏散,現在各方面都在爭分奪秒。但疏散了,付出那麼大的損失,如果俄軍堅持步步為營,甚至只是燒搶之後退回怎麼辦?
更讓鄭宇不放心的,卻是一直風平浪靜的西面,也就是滿洲里-呼倫貝爾一線。在那個方面,赤塔過來的俄軍只進行了小規模的試探進攻,但騎兵撒得很開,負責蒙古草原東北方向防御任務的邊防騎兵團多次和俄軍騎兵部隊接火。
在鄭宇看來,這種平靜並不能排除醞釀著某種更猛烈的風暴。但從掌握的俄軍兵力來看,貌似敵人不太可能握有過于強大的預備兵力。呼倫貝爾一線的形態是比較有利于防御的,小興安嶺山脈綿延,能通行大部隊的山口就是呼倫貝爾那一帶。俄軍要從這里打進來,兵力火力和機動力都要佔據相當優勢。
在東面,日本聯合艦隊的先導部隊已經開始封鎖琉球海域,兩個主要的港口那霸港和北部的運天港外,日軍快編隊在炮台射程外游弋,已經切斷了大陸和琉球之間的海上交通。琉球駐軍已經進入作戰陣地,準備應對登陸作戰。
根據駐日情報網絡語焉不詳的匯報,下關碼頭,廣島和鹿兒島一代,日軍已經封鎖,顯然是準備要開始登陸作戰。但更令鄭宇警惕的,卻是橫濱,大阪,佐世保等港口也都被封鎖。要把握住日軍的動向,已經越來越困難了。
現在,海軍已經調集了能動用的飛艇,前往日本主要港口進行偵察,但效果如何還未可知。
這一場規模空前的大決戰,到了這個時候,終于開始結束初始的試探,進入了短兵相接的時段。
國內方面,戰時體制轉軌還算順利,文宣,京畿地方的善後等等工作還算得力。
但最大的問題還在地方上。
這一次,皇帝去世,穆鐵動兵變,緊接著自己反擊,在中樞打了一個底朝天。毫無疑問,中央原本牢不可破的權威,露出了裂痕。原本地方上就被皇帝的反腐肅貪搞得人心惶惶,對調查組和行動隊都有些側目,現在這樣一來,不少地方雖然了擁戴通電,但暗里的串聯,陽奉陰違和各種扯皮的事情也就不可避免地出來了。翻供的,煽動民意的,打外省人欺負本省人的鄉土牌的,真是八仙過海。
鄭宇這一次也是了狠,嚴令派出去的調查組和行動隊在當地警政系統和總情局,憲兵隊,地方預備軍人體系的協助下,雷厲風行地進行清洗。凡是有抗拒調查的,煽動地方對抗中央的,乃至對調查組下手的,統統抓起來解送北京,情節嚴重的直接在本地審結,以軍管條令由憲兵隊執行軍法。
得力于之前鄭鷹清查**的一系列布局和安排,尤其是對地方上強力部門的有力掌控,再加上鄭宇在登基後一系列高調的政策宣講,得力的宣傳輿論,中樞的聲音又很統一,在民族大義和道德大棒之下,在一系列分化瓦解之下,地方上小小的一些反抗很快就冰消雪融。
一番雷霆打擊之後,固然很多地方馬上消停了下來,但也有一些地方鬧出了問題。尤其是一些地方又混雜著民族矛盾和鄉土情結,對于這種地方,鄭宇稍稍猶豫之後,依然是簽署了果斷鎮壓的命令。
文宣在前,刺刀在後,工作組在大兵的保護下一路路地開進去,對帶頭作亂的毫不留情,頑固不化的直接**消滅。利用這些亂局,以一切為了國戰的名義,鄭宇為的中樞一口氣頒布了一大票的戰時統制條例。
地方上也根據大本營的條令進行了緊急動員,前五年的預備兵也被動員起來編組為地方警備部隊,隨時準備補充前線。封存的老舊軍械也都被拿出來補充給了這些新編的治安部隊,軍官清一色是幾大軍校乃至陸中的在校生,而且基本上都是異地調配,最大限度遏制可能的地方軍閥化苗頭。
冷秋已經被缺席宣判死刑,罪名高達三十二款。自他以下,一大票的青年黨骨干也都被缺席審判定了罪。曾飛以煽動顛覆政府等罪名被判處無期徒刑,輿論一直在長篇累牘地揭露兩個「**政黨」的老底,揭**領袖的傷疤。
鄭宇不是鄭鷹,他不認為目前有必要放著這樣一群滿腦子顛覆政府快上位的**黨在旁邊虎視眈眈。
他已經做出了決定,這一次,就要徹底鏟除這些人。
如此一番下來,這個國家終于被鄭宇掌握在了手里。
但鄭宇也很清楚,他只是用暴力和權威壓倒了潛在的敵人和野心家,而這些人只是蟄伏,在觀察時機,在等待他在戰場上遭到至關重要的失敗,在等待他犯下錯誤。
到了那個時候,這些人,會如同狼群一樣撲上來,分食這個國家,為各自在這個紛亂的時代獲取到最大的利益。
由于鄭宇入駐了戒備森嚴的西山基地,而自從那一次事件後,所有宿衛部隊都接受了無比嚴苛的甄別。作為鄭宇最信任,也是這段時間以來最為辛苦最為操勞的警衛人員,他被鄭宇安排了一個衛隊隊長的餃頭,卻被打來陪女眷,算是一種休養,也是鄭宇的一種獎賞。
有了上一次蘇菲的事情,鄭宇干脆把和自己有關的女孩子都弄到了基地里邊。羅安娜辦了休學手續,在基地里做起了實習文員,跟著柯山去忙乎收拾整理皇室產業的事情。鄧子萌去了外交組,跟著李經方忙乎對外交涉事宜。
周小雨以前就是皇後的貼身女僕,半個養女,現在皇帝夫婦都去世了,還在天壇停靈,準備七七四十九天滿了再舉行國葬,她就做起了鄭宇的貼身女僕。
但鄭宇現在幾乎一門心思撲在軍政要務上,每次鄭宇睜著通紅的眼楮看著周小妹的眼神,心里都是一抽搐。他現在實在是沒有精力去回味失去父母的傷痛,最後干脆把邱海陽打去專門陪著周小雨。
邱海陽對此倒是不反對。對付周小雨這樣長期呆在宮里的小女孩,他是真有兩下散手。一開始周小雨不知道為什麼,看著他氣就不打一處來,但時間久了,慢慢也覺得這個青年軍官很有點意思。
兩人都有點編外人員的郁悶,又有些少男少女經歷殘酷的變故之後那種渴望親情渴望傾訴的心理情結,再加上邱海陽是慈寧出身的孤兒,周小雨的哥哥周龍傷重去世,最親近的皇後也去世了,母親是早亡,父親在天壇守靈,彼此一番相處,倒真的有了些心靈相通的默契和信賴。
羅安娜抱著厚厚一箱子材料,放到柯山旁邊,開始熟練地分揀。
柯山眼楮里帶著血絲,抬起頭看了看這個女孩子,心頭也有些感動︰「小羅,辛苦了。昨晚你也沒怎麼睡,分完這個就好好休息休息。」
羅安娜對這位溫雅干練的青年很是欽佩,只是笑著點了點頭,繼續專心分著文件,熟練地做好標記,準備分送各人或入檔。
柯山對這位來幫忙的大學生印象很是不錯。
一開始他還以為這位傳說中和鄭宇有些不清不楚的女孩子純粹就是鄭宇送來掩人耳目的,或者就是單純地讓她有點事情做,但沒想到這個女孩子居然很快進入了狀態,樣樣事情都是條分縷析,顯然是個干辦公室事務的好手。
不過柯山也沒太多心思感慨。皇帝猝然去世,遺留下龐大到難以想象的產業。雖然大部分都是通過皇室基金會掌控,但那麼多的線頭匯集起來,還有各種化名帳號,秘密公司,海外公司,代持的股份,林林總總,搞得他頭都大了幾分,卻也不得不感慨皇室潛實力的龐大。
原本皇室產業的掌舵人謝忠,在知道皇帝死訊的第一時刻就暈了過去,從此就以身體不好為理由推托了鄭宇的挽留,堅決求退。最後好歹鄭宇用做好交接的名頭把他留下來做顧問,指點柯山,某種意義上倒也算是一種傳承。
柯山的時間並不多,他必須在最快的時間內把這些產業整理出來,監控住。雖然有謝忠的指點,但他身為新皇的心月復,不可能把一切建立在謝忠等人的能干和忠誠上。
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也知道自己在鄭宇這個體系中的定位。
天下會,這個以鄭宇為核心的秘密小團體,經過這一次和穆鐵集團的殊死戰斗,再加上鄭宇的迅上位,已經開始潤物細無聲地掌握著這個國家的走向。身為這個團體的元老和骨干,柯山很清楚自己的未來,就系于鄭宇,系于這個帝國。
這就是他的事業,這就是他的一切。
柯山輕輕嘆了口氣,似乎有些疲憊,又似乎很是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