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0軍道殺拳(下)
武林中的格斗之術與軍陣中的格斗之術有著共同的起源,某種程度上來說也有著同樣的目標。區別之處在于,軍卒人多勢眾必然資質高低不齊,又今日這個入伍,明日那個退伍,三五年的兵已經能夠自稱一句老兵。可想而知,在這行伍之間鍛煉的格斗之技,勢必是簡單易學,而又實用凌厲。幾個月之間便要能夠上陣殺人,這軍道拳術,軍道器術歷經國家機器為後盾進行改良,絕對是差不到哪里去的。
但這個差還是好卻是要分與什麼比,武林中武功傳承,往往是百里挑一,千里挑一,以至萬里挑一,又苦練一二十載方才得出師門。這一高一低比較之間,挑選軍陣中的高獨斗,其勝負不問可知。是以軍道拳用于萬軍相斗那是極好,用于武林爭強卻是一件惹人笑的事情。
但萬事都有一個基礎。軍道拳簡單間接,拳招總數不過十二,每招變化不過一式,以至有的連一式都沒有,可謂是簡單到了極點,就算是下智之人也能在數天之間學會。是以軍道拳相互高下之間只講究一個誰都膽更壯,誰都力更大,誰的更快,其余統統都是廢話。而武林中人慣練內力,無論力氣、度、眼力等等都遠在尋常健卒之上,軍道拳的簡單間接便成了粗陋笨拙了。但……如果有一人,力道比武林中人更大,出手比武林中人更快,那麼她手中的軍道拳施展出來,又會生什麼事情呢?
黑白雙煞四只侏儒短臂朝著尋參身上要穴拿來,渾然不管對方那毫無內力的小拳頭打在自己身上。本按理而言這樣的拳腳打來只有自己折斷的份,結果卻是再一次出人意料之外,打在胸口上的那好像不是人的拳頭,而是攻城的木樁
一個武林高手被上百軍卒抬著的萬斤攻城杵撞那麼一下會有什麼後果?兩個侏儒高手以現身說法做了演示,傷了氣門回氣不及的不死神功只是勉強應了應景,兩串爆豆一樣的脆響之中,兩個身體全身筋骨盡碎,死成了兩團爛泥
原來尋參體質特殊,血液中包含的力量百倍于常人,但這股力量沉沉綿綿不斷在沉睡,是以她平日里與常人無異。但之前屢遭奇劫奇遇,那雷蛛與一成的少林功力在她體內相斗相爭,張鹿姬苦思驅逐無效,索性反其道而行之,用九天玄女針法配合藥物刺激,讓那血液中的龐大能量與電力、內功融合。說實話,這融合的效果最後到底會怎樣張鹿姬自己心中也沒底,只大概能猜得出雖然能夠喚醒那沉睡的血脈之力,但尋參這輩子大概也是練不了內功了——終究雷電之力與青晨曦的少林內功終屬于外力,如果要練的話也只好練同時與這二者同屬的功法——不過那時也只有以保住她性命為先,其余內力不內力的也只好日後再說了。
但血脈融合之事並非一時三刻能夠了結,煙霞頂上有魏王武墳兵氣干擾,暫時無法修煉內功而又因《洗髓經》敏銳異常的尋參不宜再滯留此地,是以張鹿姬將她交托給了下山在即的上官丹鳳,有她的劍十九相助,這血脈融合之法當可進行的無驚無險。
下山這半月以來,尋參遵照醫囑服藥運動已將體內異勁融盡,果然如張鹿姬所料,雖然一日十二時辰之中的雷電之刻仍然會有全身酸麻脹痛的痛苦,但其余時候都已經與常人無二,更兼血脈覺醒之後竟成一股天生神力,牛刀小試已經能夠舉起千斤巨岩,與她那細小的手臂全然不稱。這樣的體格在上官丹鳳看來也是令人稱奇,試著教了她一套極為簡單的大明軍道拳與自己的劍法相抗,覺尋參除去力大之外更兼耳聰目疾,簡單的拳打腳踢已經快如閃電勢如泰山,尋常武林人士若不用計恐怕難以與之匹敵了。如果繼續這樣下去,她手中的軍道拳能否最終能演化成能與自己聖靈劍法匹敵的一門絕技呢?上官丹鳳對未來的尋參充滿了期待。
前事便是如此,話說未明眼見這再簡單不過的一拳「破軍沖陣」——其實就是直拳——之下,曾經綠林道上讓人聞風喪膽的黑白雙煞已經變成了兩團血肉模糊之物,這雖然是因為兩人之前已經受了上官丹鳳的兩劍而成了強虜之末,但這一拳之威竟能媲美攻城巨錘,無需任何內力,單憑此神力已經萬軍闢易了。若異地處之,自己能以身法避開也就罷了,若避不開需要硬扛之時,以區區七的金鐘罩功力恐怕也難以擋此一擊。看來這個尋參的要挾性日益漸大,除滅她的時間看來不容再拖,就算上官丹鳳對她起了興趣存心庇護,自己也當以借刀殺人之法在這數日之間下手。
黑白雙煞在鬼王爺的隊伍也算是頂級高手之列,結果竟然兩個照面便被來人殺了,眾人如何還敢再敵,呼嘯一聲眾鬼車夫努力抽著駿馬,八馬三十二蹄翻飛之下,那華車已經飛一般的疾馳而去。其余鬼眾也都奮然力猛攻數招逼開對手,一齊拔腿就逃,煙塵飛揚之中眨眼間已經跑得不見人影不見,正道刺客們竟然追之不及也只好作罷。
「你是劍聖弟子?劍聖如今何在?」
對鬼王爺一伙的興趣僅僅只有在黑白雙煞身上的兩劍而已,此時更沒有追趕的,輕飄飄仿佛足不沾地般來到傅劍寒身前。後者天性感覺到隨著對方的靠近,自己不容抗拒的已經身陷在了劍域之中,這種感覺只有在恩師身上才體驗過,傅劍寒天性的凝固自己的劍心不搖,不受對方那壓倒性的劍意所牽引。
「在下正是劍聖門下,不知姑娘芳名,為何也會我師獨門的霸王劍法?」
傅劍寒收劍回鞘定住心神,即不為對方驚世駭俗的劍藝所動,也不為對方清麗月兌俗的仙姿所吸引,抱拳斂禮,不驕不躁的反問道。
「原來是傲劍山莊的傅少俠,這位是上官姑娘,與尊師乃是同門。」
未明怕上官丹鳳無思無慮的說出「我是來殺他」一類的言語,翻身下馬搶先代答了。
「師門?在下從未並未听師父提起過他的師門啊?」
傅劍寒一頭霧水,不知對方所雲。
「呵,劍聖前輩當然是劍術獨步江湖,不過傅少俠也總不會認為前輩是一個無師自通之人?」
未明悄然一笑,避重就輕的答道。
「這……上官姑娘的劍法確實似與我門霸王劍法一脈而成,但現在細細思來其間精妙處卻各有不同。劍寒識淺,未得恩師肯,不敢輕易以同門禮之,還請上官姑娘見諒。」
傅劍寒微一猶豫,慮及劍聖恩師避世而居便是不欲多與世人接觸,現在突然冒出了一個自稱自己師姐的人,確實不能輕信。
「你們的話能不能等會再說,這里滿地死人啊」
尋參突然插話入兩人其間,聲音中悄然帶著幾分不忍之意。雖然地上的尸體其中有兩具也有她的一份功勞,但無論是自己殺人還是看別人殺人,似乎在這個姑娘看來都不是什麼舒服的事情,更別說值得得意驕傲。
「這位姑娘說的是,這一役我等俠義道喪失了好幾位老俠,就勞煩丐幫諸位辛苦一趟追蹤鬼王爺行跡。我等就在此安葬浮雲生居士並一干戰死俠者。」
一個白須金刀的老者上前一步,沉痛而又方寸不亂的指揮著眾人行動。上官丹鳳卻對死人沒什麼感覺,不耐的心情通過劍域的悄然躁動毫不掩飾的傳送著,未明看出她便要作,搶先一步拉住了她的手,用一個「一切交我處理」的眼神安撫了下去。眾刺客中數個為上官丹鳳的冰冷氣質而吸引者,看到了兩人這個頗為親密的動作,都不由心頭悄然一落。
上官丹鳳不耐俗務,自個由點幽小築的人指導著去一間靜室自己修習,尋參心地善良不停幫著下人們埋葬尸體以及救助輕重傷者,而未明則以「青晨曦」之名參與著「高級事務」。
一個簡單的靈堂不過一個時辰已經擺設完畢,整座小築披麻戴孝盡成一片白色。傷勢尚輕的諸位俠士刺客齊聚靈堂上為捐軀取義的浮雲生居士吊唁致哀,居士的子女孩兒則在靈前叩回禮。
浮雲生承繼了先祖運營遺留下來的萬貫家財,但他本人卻對汲汲營營的人生毫無興趣,一切營生都交給老家人打理,自己只顧烹羹彈曲,結友縱歌,頗有魏晉俠士之風。是以雖然手無縛雞之力,但卻為不少武林正道中人所欣賞敬慕。
如今這點幽小築的主人已經剛剛為正道而獻身。如果他兩手空空一走了之也就罷了,金銀財寶雅築美室不過是身外物不值得留戀,但浮雲生卻還留下了一妻一妾並著兩個尚未成年的兒女,不能無人照顧。這幾年來青晨曦與這浮雲居士生前曾以雅相交多有往來,那一雙尚只及腰的孩子都會「青叔叔」「青叔叔」的叫著,是以掌管此次刺殺行動腦如金刀魏老爺子者也不多起疑心,禮畢之後就在靈堂之上邀請未明上坐,一齊商量如何照顧這孤兒寡母之事。
「浮雲居士乃是為揚善闢惡,弘揚武林正氣而死,我等江湖俠義道不能對他的遺孀孤兒照顧不周讓天下善者心寒。」
青晨曦辯才無礙,數語之間已經搶得會議主動權,其他人無形中都成了靜听落者。
「這點幽小築雖然出塵雅致,居士所留金銀也足以二位佷兒佷女長大。但一來人心險惡,這家中未有男子當家壓梁,難說便沒有內外之賊窺視其家富力弱。二來浮雲生已經得罪了鬼王爺,以他那斬草除根的惡德習性勢必要報復到這無辜遺孀弱子身上。是以這里已經不宜居住,不知哪位大俠根基穩固者願意收留照顧,直到此二子長大?」
「哼老夫雖然年邁,卻也不怕他什麼鬼王爺魂王爺,我在長安也算家大業大,再多幾十號人吃飯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長安金刀魏老爺子一拍桌子,攬下了這幾十人的生計。
「魏老爺子豪氣干雲,晚輩佩服。長安金刀之名誰人不知,有老爺子庇護,浮雲生遺孀遺子能夠保矣。那這點幽小築及浮雲生生前置下的產業便一並交由老爺子打理」
未明作欽佩狀,以進為退的將浮雲生那千頃良田百處買賣,日進萬金的產業都送到了魏無敵的手中。果然,老爺子一听這話,面色登時沉了下來。
「老夫敬的是浮雲居士為了正道不惜舍身攬貨的無畏精神,憐的是一雙兒女從此無父,這才庇護他們。居士家資雖然千萬,老夫又豈會染指半分」
「老爺子誤會了晚輩意思是,雖然這些產業平日里也自有總管運作,但也只是在商言商而已,得罪了鬼王爺之後,若是他找不到居士後人出氣,難說連帶這些產業都會在報復之列。為免波及無辜,也為了十年後能將居士的家業安然交到他子女手中,老爺子行監護之責,便請能者多勞」
「不行不行不行。」魏無敵頭搖得像撥浪鼓一般︰「我照顧著孤兒寡婦的可不是為了什麼金銀財帛,雖然問心無愧,但難免有小人以齷齪之心揣度,江湖上更會有流長飛短說魏某人如何如何。這些東西,青少俠還是另托其人。」
「那……傲劍山莊離此也不過一天的馬程,就交由傅少俠管理如何?」
未明順水推舟,又將這攤子推到了傅劍寒的頭上。
「這,似也有不便之處。」傅劍寒苦笑搖頭,他的擔心與魏無敵同樣,這攤子上身便難免有說不清道不明之處,周公恐懼流言日終究要到那一雙兒女長大,家產交回的一日才能還自己一個清白,這對于急于振興門楣,極重名譽清白的傲劍山莊而言,十年的影響可不容無視。
「那……」
「那就交給青少俠你」
眼看未明還要點將,魏無敵不耐煩的一指說話人的鼻子。
「我?非是晚輩妄自菲薄,只是青晨曦出道未久名聲不張,雖然與浮生居士有舊,但若就此接管這些產業,諸位前輩俠士倘若但真便放心得下,那便換成晚輩對諸位照顧浮生一家的誠意抱有懷疑了。」
未明苦笑,容貌做得惟妙惟肖。
「嘿,青老弟不必過慮,一來雖是初見但你們仗義出手相救我等都能夠說是欠了你們一命,自然對你的人品信得過。二來你又是浮雲居士故舊,于情于理此事由你擔當都再合適不過。若你還怕什麼菲長流短,老夫和傅少俠亦可定期查賬以證你清白,總之不會讓你冤枉就是了」
魏無敵一揮手算是為這件事下了定論,示意眾人不要再議了。一群江湖豪俠就這樣決定了一家孤兒寡母未來十年的人生,沒有任何人想著能否需要問一問被決定者本人,在眾人看來,霜妻弱子本就不足以掌握自己的人生。而不斷立在一邊拉著兒女的兩個披麻主婦也只是一臉的悲痛,低低的啜泣,沒有半點說話另議的意思。
「那這件事就暫時如此決定。如今天色已晚,大家就暫且在這里住一夜,明日天明時倘若我幫弟子還未能有切實的鬼王爺蹤跡傳來,那大家為浮雲居士守過頭七之後就還是散了。我丐幫弟子會繼續關注鬼王爺,若是再有機會,當再召集大家,共誅此僚」
左座中一個身負八個布袋的乞丐用竹杖點了點地面如此說道。丐幫弟子遍布天下,說道情報收集無人能出其右,便是這場刺殺也是這位八袋長老從中穿針引線。在座之人可謂都是臨時參與此役,無論成與不成,大家過了今日都需還有自己的事情去忙碌了。是以各自點頭,對此議沒什麼異議之處。
又隨便說了一些江湖掌故與最近的動向,在座之人皆是白天苟延幸存之輩也都大多乏了。天色已暗,小築中的奴婢僕從早在各人房間中送上了晚膳,是以各自散了回屋去進餐回元,當然也有相互交好者三三兩兩一起嘆息著今日之事。
「雖然未曾蒙面,但今日多虧青兄等出手相救,且不論能否同門之誼,傅劍寒在這里先謝過青兄救命之恩了。」
眾人散會,傅劍寒與未明並肩走出主廳,行走在廊中月影下說著道謝的話。
「傅公子客氣了。我只恨遲來一步未能救得居士性命,以致鑄成終生之憾。」
未明重重嘆息著,一臉痛悔之情。
「人死不能復生,浮雲居士豁達仗義,死得其所,所遺妻兒也有魏老爺子妥善照顧,青兄就不要過于自責了。對了,之前上官姑娘說是與我一脈同門,說來慚愧,恩師從未向我提過關于師門之事,不知……」
傅劍寒頓了一頓,言下之意再明白不過。
「劍聖前輩真是……剛之過矣。」未明苦笑一聲,做出一副深有內情之狀︰「這其中略有不便為外人道之處,不過傅公子乃是同門中人,此事又已經到了化解的時候,便說與你听也自不妨了。」
「劍聖前輩師承昆侖劍宮,年輕時候已經天資絕得受宮中上乘劍法。但英雄難逃紅fen香,他于二十七歲那年因為一個女子的事故與劍宮決裂,相互斷絕往來已經四十多年了。日前老宮主壽盡歸天,臨去之前留下遺言,說天大的罪錯亦不過生死爾,劍聖前輩當年確實有犯宮規,他在世一日便須依照規矩辦事,劍宮中所有人不得與之往來。但他死之後這段過往便算是一齊帶進棺材,希望劍聖前輩也能忘記一切恩怨,重新歸入昆侖劍宮,無論心中多少怨恨不平,都統統放下,放過已死的人,也放過自己。」
未明這番話說得半真半假,便是劍聖自己到此想要分辨也需花費一番口舌。說道動情處更是嘆息連連,一旁的傅劍寒雖非初出茅廬的雛兒亦看不出破綻所在,心頭亦是震撼不已。
「無怪恩師一身孑然不願輕易結交外人,無怪我總覺得他劍法的霸絕之中又透著一股孤寂與仇怨的味道,原來竟然是有這樣一段過往。」傅劍寒原來如此的點著頭︰「不過自與洛陽龍王一戰之後,家師修為更上一層樓,這幾年來心性開豁許多,不再整日提劍苦練不修,改以養花自樂,想來已經將昔日往事都放下了。」
「若是那樣真是大幸了。下山之前我還擔心前輩舊怨難忘恐怕難以說動,這樣最好,這樣最好。」
未明長舒一口氣的容貌,是假也是真,這句話出口,看來劍聖行跡雖然無法從浮雲生處得到,但這位傅公子必會為己等領路無疑。
「對了,青師兄,眼看這已經到了晚飯時節,我想請師兄與兩位師姐妹共聚一餐,多加親近。」
從「兄」變成了「師兄」,明顯傅劍寒心中已經再無疑慮。他自幼在傲劍山莊長大,身邊雖然僕役無數但只有一個親妹相伴,幼年時只顧埋頭練劍未能交得幾個知心朋友,長大後正要行走江湖招朋引伴卻又遇上劍聖這段奇遇,又埋頭苦練了數年。直到妹子被那殺天刀的「」玷污之後自己才帶著未練成的霸王劍法出山,結果誤會之下未能替妹子報仇卻被逍遙派的青立雪打成重傷,在無憂谷中養傷將近兩年。自己身邊真的沒有什麼同齡的好友,如今能有那麼一個熱鬧的師門,那麼一些能夠喝酒大笑的師兄弟,那麼一些嬌俏美麗的師姐妹,心頭之快慰當真無以言表。
「這個……」未明面露苦笑之色︰「尋參還在幫著埋尸體和照顧傷者,上官師姐從來不習慣與陌生人同桌共餐,傅公子若是不嫌棄,在下相陪好了。」
「哦,我看那位上官師姐一身劍氣縱橫隱約竟然已經有劍域之象,這等神級般的劍術修為當今之世我也僅在家師一人身上見過。而看師姐的年紀……應該不過二十出頭。」
其實按外貌年歲上看,未明和傅劍寒都比上官丹鳳為大,只是「青晨曦」都稱師姐了,傅劍寒自知劍術與那女子相差甚遠,這句師姐叫得也不覺冤枉。
「上官師姐只醉心劍藝,不問俗世,有些地方不通情理之處還望傅公子海涵。不過這其實也只是一個表現,接觸得長了便知道,大師姐也並非是一個全然冷漠無情的冰雕。」
「原來如此。哦,青兄,這就是小弟的房間了,我已聞到了里面的飯菜香氣,既然兩位師姐妹暫不得空,不若我們倆先小酌一杯。」
「如此正好。只可惜浮雲老友這便去了,從今往後,這浮生魚羹絕于人世了」
半夜時分,滴漏已過一更,月上枝頭萬里無雲,潔白的月光照得小築內外一片通明。
上官丹鳳的房間內,放在食盒之內的飯菜都已經放涼,但坐在床上打坐運氣之人卻絲毫沒有用膳的意思。
自從十六歲明玉訣與聖靈劍法盡皆大成之後,天生少思少慮少哭少笑道上官丹鳳便飲食日少,到她二十歲時尋常五谷已經根本無法入口,更遑論雞鴨鵝魚之屬。求瑕宮中上官霓等人半喜半憂,喜的是自己這孫女竟然絕類古籍所載的餐風飲露的仙人,憂的是人終究非是神仙,這般不飲不食身體如何受得了。最後還是張鹿姬依據數年的觀察,再參考典籍結合她的功體為上官丹鳳配出了以黃精、老山人參、朝露、瓊漿等物煉成的闢谷丹,服此一丹足以三五日不飲不食,這才解了上下眾人的憂心,也避免了一代天才劍手竟然自己餓死的荒謬悲劇。可見但凡凡入聖者,若無天時地利人和的配合,木秀于林,風必摧之,此話並非僅僅是一句消沉的明哲保身之理。
月色漸至二更,上官丹鳳今晚的功課已經完畢,明玉真氣最後行遍周身一圈,一口淡紅的朱氣吐出,睜開了眼楮。
起身稍稍舒展了一下筋骨,上官丹鳳又從包袱中取出一個黃玉雕成的小瓶,拔開瓶塞倒出來一枚黃豆大小的朱紅藥丸,嗅了一嗅便投入口中。幾乎是霎時,一股紅色便從她肌膚下迅鋪展了開來,好像喝了酒又好像正在害羞,雙頰飛紅連手背上都泛起了紅暈,將一個冰美人點染得好像從冰山仙境回到了人間。
抄起橫在桌上的傲天神劍,上官丹鳳推門而出,看樣子竟是要月下練劍去了。而就在她走了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兩個鬼鬼祟祟的身影墊尖躡步調又悄然潛入了這個房間,若是日間的刺客一眾任何一人在場,當可認出這正是白日里被嚇得尿襠舉降的兩個「膽怯鬼」。這兩人行為膽怯低劣,眾俠士或明或暗都對這兩人起了不屑與蔑視之情,但人家好歹是自備干糧跑來助拳,總沒有反而罵人家的道理。是以下意識都不想再往兩人多看一眼,靈堂和救傷之事一陣忙乎,所有人也就都忘記了還有這兩人的存在,即或有人偶爾想起,也只當兩人自慚形穢不告而別了。誰也沒想到尿了一襠之後這兩人反而膽氣倍增,竟然胡須捻到了連鬼王爺都惹不起的女劍仙頭上
「我就說,那麼年紀悄然一個女人怎麼可能練出這樣一身不可思議的武功?如果說是劍法還有天資可走捷徑便算了,那般深厚的功力……那是劍氣啊劍氣啊驚風兄,你我苦練二十多年都沒練出一點屁風來,那小丫頭一揮手劍氣就像不要錢一樣的亂放,若說其中沒有關竅,我雷震天是決然不信的」
一個背後背著雙錘的矮胖鼻涕橫流的說道。想來是在外面蹲得久了,這夜半風寒的實在不那麼令人舒服。
「震天兄所說甚是。一個也就罷了,你看另外一個,一舉手間就把黑白無常兩個鬼頭轟成了南瓜頭,這等功力豈是小丫頭片子該有的?我倆忍辱負重趴在這窗外偷窺,果然看到了她們取藥練功。這丹藥里一定含了不知多少千年人參萬年靈芝,待你我取上三五十顆,我們五岳四龍從此功力大進,縱橫江湖便指日可待了」
說這話的人是一個瘦高個,面色青中帶紫也是凍得不輕,身上衣衫皆是一般,唯有一雙鞋子看上去質量上乘,與他周身格調格格不入。
「驚風兄閑話休要多說,我記得那寶丹便是在這里。」
胖子雷震天說話間伸手入包裹中模索,頃刻間果然取得那個黃玉小瓶,拔塞倒開盡數倒出數十枚紅丹。丹在掌中已經聞得一股刺鼻辣味撲面而來,掌心觸丹只覺一片溫暖,嗅得此嗆人丹味狠狠打了兩個噴嚏之後,胖子雷震天只感渾身一股躥動,剛才窗下偷窺惹的一身寒意竟然消之無形。
「仙丹這定是仙丹」
雷震天大喜,連忙取了兩丹服在口中,又分了兩丹給身邊的瘦高個趙驚風,其余的盡數放回了瓶中準備慢慢與眾兄弟分享。
這兩丹入月復,兩人均只覺得一股熱流先是從咽喉流淌到了肚中,緊接著一股沛然熱力自丹田中升起,然後……然後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話說上官丹鳳隨身常帶兩種丹藥,一種是闢谷丹,其中多含天地元氣的大補之物,常人若是服了雖然未必能如她一般闢谷絕食,但頂多流流鼻血斷不會有什麼大礙。另一種則是五石丹,乃是張鹿姬依據先聖張仲景的五石散改進研而成,專為針對上官丹鳳的功體煉成的,助她增長功力調合陰陽的丹藥。這五石丹乃是用石鐘乳、紫石英、白石英、石硫磺、赤石脂為主藥配成,內含極強的至陽之力,常人若是誤服了,立時便有陽勝陰衰,「自殘」而死的可能。
上官丹鳳天資卓絕體質特殊,天性專注少慮修煉明玉訣之功一日千里。這雖然是件好事,但也埋藏下了陰盛陽衰,陰陽失調的隱憂。張鹿姬料事于未然之間,早早為她配好了這五石散要她在修煉時不忘服用。這並非是什麼大補進益之藥,卻是能夠調理體內陰陽平衡,避免她功力越深人便越陰冷,最後變成一個無心無情當真冷若堅冰的冰人。但這其中關竅雷震天與趙驚風又如何能知曉,連上官丹鳳一次也只服食一粒而且服丹後隨即便要練劍一個時辰以消散那過強的炙熱之力,傻蛋的五岳雙龍一次連服兩粒,不出問題那才是天理難容了。
至陽炎熱之力走遍全身,五岳雙龍只感腦中一陣眩暈迷糊,理智這種東西早已經被沖到了九霄雲外,身上只感炎熱難當,天性之下便寬衣解帶,敞著懷的撲出門去,被夜風一吹這才舒服了幾分。
此時已經時值深更,點幽小築上下都已經安寢。若非如此,此清雅之地大半夜的竟然有兩個男人身體的夜奔,被人見到只怕要抓去活活打死。
腦袋迷糊迷糊的五岳雙龍不辨南北的一路瞎撞,不多時已經撞出了築外,來到了東面空地上白日的戰場之中。只見月光朦朧下一條窈窕的背影正立在地頭,手中持著一柄鏟子正在不停地挖著土。她的身邊還並排躺著十幾具尸體,正是鬼王爺隊伍中的戰死者。這深更半夜的,這場面不可謂是不嚇人。
不過此時五岳雙龍已經被五石丹燒得滿腦都是漿糊,哪里還有心情去怕什麼僵尸喪尸,只見那女子的單薄衣衫似乎已經被汗水滲透,服服帖帖粘在身上勾勒出了一道蜿蜒的曲線。這在此時陽滿泄的雙龍眼中,簡直就是好像海難了十七八天的船員突然見到了一頓滿漢全席,除了想一口將之吞吃下月復之外哪里還有心力去思考到底會不會撐死。
其實如果半路不遇上為敵人埋葬的尋參,五岳雙龍這麼瘋瘋癲癲的吹一夜冷風其實也能將藥力化消大半,頂多日後再纏綿病榻個一年半載,那本來就沒多少的內力再打個七折八扣,剩下的也不會有多大事情。
可天意難料,「如果」這兩個字大多情況下本來就是現實的反面,雷震天與趙驚風兩人雖然平日里也稱不上什麼正面大俠,以至少不了一些偷雞模狗,吃喝賭的勾當,但總的來說為人還算正派,稱他們是俠義道也不算違心。可此時他們誤服了上官丹鳳的丹藥,這藥對男人來說簡直無疑于天下間最距離的藥物,根本就是無意識的天性催動之下,二人狼嚎一聲已經朝著那邊的掘墓人撲了過去。
尋參听得動靜猛然轉身之時,一胖一瘦兩頭豺狼已經揮出白日間百分之三百多勇悍與迅捷,一頭將她撞進了自己所挖的坑里手四腳的將她牢牢按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