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空、山峰、流水、青松,白衣的少女,撫琴而坐,宛如空谷幽蘭,三尺高的小猴子,怯生生的躲在樹後,然後就是忽然的雷響,光芒萬丈的仙人乘風而下,世界開始扭曲,慘烈的廝殺、詭譎的陰謀、沖天的豪氣、柔情的女子,無數場景走馬觀花一般閃爍而過,最後畫面定格在一株鮮艷、晶瑩的花上,一切歸為混沌,只有一抹耀眼、尊貴的紫一閃而過,然後就是一聲浩大,宛如天地之音的聲音,「帝皇紫氣,可以為王。」
咯咯咯——
李煜醒來的時候,腦中混混亂亂,閉著眼楮,將昨日夢中那瑰麗玄奇的夢仔細回憶了一遍,模模糊糊,宛如霧里看花,根本無法想起來,只記得最後那一抹耀眼、尊貴的紫,還有那句帝皇紫氣,可以為王。
「夢由心生。但我為什麼會做這樣的夢?帝皇紫氣,可以為王?呵呵,這世道,誰能稱王。」李煜自嘲一笑,望向窗外,今天是年祭,過了今天就是大聖十年了。隋煬帝登基也就十年了,也意味著自己在這上京呆了十年了。
「十年啊,十年的囚籠生活。不知道家鄉如何,父親、兄長又如何了。」李煜長長的嘆息一聲,十年前大隋王朝開國皇帝楊壽駕崩,各地大族蠢蠢欲動,隋煬帝楊康登基,為了穩定天下,李煜所在的李家成為了楊康殺雞儆猴的目標。六十萬大軍兵臨城下,為了保存家族,年僅十歲的李煜作為質子,來到了上京。
一晃就是十年,當年的黃髫稚子也長成了玉樹臨風的青年,唯一不變的只是這種被監視,如同囚籠一般的生活。
李煜起了身,著一身單薄的青衣,拿過枕邊的寶劍,躍到庭院,寒光抖動,如同一瀲長虹秋水,劍光迤邐,洋洋灑灑,撕裂冬日的寒風,在紅梅幽香中練劍。
一趟劍練完,李煜臉不紅氣不喘,十年來,除了詩書之外,也就只有這劍可以長久的陪伴在他身邊。
吃完早點,李煜猶豫一下,還是決定出去走走,今天畢竟是年祭。
跟名為管家實際上卻是來監視他的管家說了一聲,李煜面無表情的走出宅子,無視跟在身後的兩個沉默大漢。人身自由早就被限制了,今天若不是年祭,李煜覺得自己定然不可能如此輕易的走出那監牢一般的宅子。
「年糕。又香又糯的年糕,五文錢就能買一大包……」
「冰糖葫蘆,王二子的冰糖葫蘆,好吃得不得了……」
上京一如往昔般的繁華,又逢年祭,更是熱鬧的不得了。街上的人,個個帶著喜色,懷揣著一年的收成,憧憬著來年的收獲,哪怕是最小氣的人,也變得大方起來。小孩子們穿著新衣服,彼此追逐打鬧著,鞭炮、竹風車、泥人,孩子們的快樂,足以讓任何一個悲傷的人,露出笑臉。
李煜就這麼走著,臉上沒有微笑,只是這麼默默的走著,與整個世界格格不入,周圍的熱鬧,喜慶都與他無關。李煜就這麼走著,忽然有些後悔自己的決定。
「今天不應該出來的。這樣的喜慶,與我無關。與我無關啊。」李煜嘆了口氣,決定打道回府,這樣一個家人團聚,歡度新年的日子,實在不適合他這樣的人。
轉身的時候,李煜看到街角處有一個老人,白發白須,仙風道骨,身前支了一個攤子,一束白色長幡立在攤子前面,上面寫著周公解夢四字。
李煜心中一動,想起昨晚的那個瑰麗玄奇的夢,忍不住走上前去。
「年輕人,你要問前程還是姻緣?」老人閉著眼楮,看都沒看李煜,淡然道。
李煜啞然,指著白色長幡上的四字,「我解夢。」
「夢由心生。解夢也無非是問前程、姻緣。」老人睜開眼,眼神清亮,好像可以看透人心,渾然沒有一絲老者的渾濁目光。
「前程?姻緣?」李煜自語一句,眉頭一皺又很快撫平,搖搖頭,「我不問這些。我只為解夢。」
「為何?」老人有些好奇,看著李煜,「你倒是個奇怪的年輕人,跟前些時候我見過的一個年輕人倒是挺像,他也如你一般不問前程、姻緣,只為解夢而解夢。」
李煜笑了笑,靜靜的看著老人,等待他把話繼續說下去。
「那個年輕人的夢的確很奇怪。他說他夢見另一個他在另一個世界生活,在那個世界里,他經歷了一次讓他心驚動魄的生活,富貴權勢,轉眼東流,最後連心愛的女人都無法救回。」
老人的話讓李煜起了一絲好奇,不由問道,「竟然有如此奇怪的夢,不知道此夢何解?」
「呵呵。夢里不知身是客,不過一晌貪歡罷了。」老人笑了笑,似乎也想起當時自己是如何為那個年輕人解夢的場景,搖搖頭,對李煜道︰「好了。現在你可以跟我說說你的夢了。」
「年輕人。你可以跟我說你的夢了。」老人看著驟然出神不知道在想什麼的李煜,又問了一遍。
老人的話語將李煜驚醒,如同大夢初醒,背後冷汗竟是濕了衣衫,听到老人的話,李煜長長吐出一口濁氣,轉身就走。
「年輕人。你不解夢了?」老人心中奇怪,連忙招呼道。
李煜頓了頓足,頭也不回,淡淡道︰「這夢不解也罷。」
說完,就頭也不回的走了。老人奇怪的看著消失在人群中的李煜,搖搖頭,「真是個古怪的年輕人。」
「夢里不知身是客。究竟這是夢,還是那是夢。」李煜皺著眉頭,心中翻來覆去,找不到一絲頭緒,越想越煩躁,索性走上一家酒樓,「一壺黃酒。要快。」
溫好的黃酒很快就送了上來,李煜一杯接一杯,感受著黃酒帶來的微醺感覺,李煜忽然大笑一聲,「夢里不知身是客、夢里不知身是客。我這是在想什麼,不過一場荒唐的夢罷了,怎麼讓我懷疑起這人生的虛假。」
人已經有了一些微醺,李煜站起身來,一口飲掉杯中酒,哈哈大笑,「這酒是真的,這菜也是真的。我這人自然也是真的,這世界自然也是真的。不過是昨日的一場荒唐夢,我胡思亂想這些作甚。」
「夢里不知身是客。好、好、好。當浮一大白。」李煜大笑一聲,一倒酒壺,卻發現酒壺已經空了,「小二、小二!上酒!」
酒很快送來,李煜獨自飲酒,酒到半酣,不時拍掌吟詩,又哭又笑,卻是徹底醉了。睜著醉眼惺忪的眼楮,李煜抬頭看了眼那兩個在另一張桌子,監視著他的大漢。卻發現不知道從何時起,那兩個大漢身邊出現了一個面白無須,陰柔做作的中年男子。
目光在那男子腳下穿著的千層疊布鞋上看了一眼,李煜酒頓時醒了一半,這樣的千層疊布鞋,他記得,是大內之物。這個中年男子是宮里出來的。
「終于要對我下手了嗎?」十年的質子生活,讓李煜神經極為敏感,隋煬帝楊康的狠辣,李煜是知道的,能夠讓他活了這麼久,在李煜看來,隋煬帝楊康的耐心也該到了極限。
似乎發現了李煜的窺視,那正交談的兩個大漢頓時站起身來,目光中殺機一閃而過,大步向著李煜走了過來。
「果然要對我下手了。」意識到這一點,李煜心中竟然沒有半點慌張,反而有種如釋重負的輕松,十年,整整十年,活得如此狼狽,背後有家族牽絆,李煜根本不可能逃走,這樣狼狽的生活,李煜早就受夠了。
「也許死掉,對我而言反而是一種解月兌。」李煜輕輕吐出一口氣,淡然自若,似乎沒有看到那兩個大漢眼中的殺機和隱隱露出鋒芒的長刀,再度斟滿一杯酒,李煜小口抿著,他沒想過反抗。也許他可以反抗成功,但一動引全局,他若是敢反抗,幾日之內,大隋百萬鐵軍就會兵臨城下,蕩平他李家全族。
李煜不能如此做,身在這個世界,誰能真的無牽無掛。他要為他的家族考慮,哪怕那個家族並沒有給他什麼幫助。
「但父親給我一條命,兄長給我可以回憶的童年。現在還給他們,我不欠。」李煜低聲呢喃著,再度斟滿杯中酒,嘴角浮起一絲微笑,帶著解月兌,緩緩閉上眼楮。
「錚——」
長刀出鞘,鋒利冰冷的刀刃觸踫到脖子,一陣戰栗,李煜脖子上情不自禁的起了細碎的雞皮疙瘩,「終于要來了嗎?我等這一天,好久了。」
預想的長刀斬落,鮮血噴涌的場景沒有出現,李煜只听到一聲陰柔尖利的聲音,「李家犯上作亂,陰謀造反,陛下有旨,李家三子李煜即刻打入天牢,三日後斬首祭旗!」
「父親反了?!」李煜瞬間睜開眼楮,目光如電,竟是刺得那兩個大漢忍不住閉上眼楮。
「父親反了!父親竟然反了?!」李煜先是一愣,隨後就是一種從未有過的豪情與解月兌在心頭升起,瞬間沖破心中長久的束縛,豪情沖天,一拍桌子,整個人瞬間行雲流水一般退走,彈指間月兌離長刀的鉗制,並指成劍,兩道劍氣瞬間激射而出,猝不及防,兩個大漢的喉嚨瞬間被李煜激射出來的劍氣洞穿。
中年男子驚駭之下,李煜已經撞破酒樓窗戶,如同潛龍入海,大鵬飛天,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