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來秋往,又是一年蕭瑟,楓葉正紅時候,林野一手持著青竹為杖,一手抓著一把劍,白發徐徐,走在山中,腳步勁道,不帶半點老態。
這是林野離開蘇國的第一年,這一年,林野一路南行,不拒絕繁華,也不冷漠孤寂,與清風為友,與山野為伴,走走停停,看似漫無目的,實際上林野從沒如此刻一般對自己的目的地如此的清晰。
一路行來,若是在鎮城,累則入客棧,渴則飲瓊漿;若在山野,累則坐地為席,渴則掬一捧甘泉,行行復行行,從秋天走到了春天,又從春天走到了秋天。
放下青竹杖,拿起手中劍,橫膝一放,林野盤膝坐地,靜靜仰望頭頂星空,片刻之後,嘴角浮起一絲淡淡的微笑,閉眼,調息,修煉,一夜無話。
第二日,林野繼續前行,又經過數個繁華的城池,見過數群不同國度的人群,見識過迥然的繁華,不停,繼續前行,又過了一年,林野來到了海邊。
「這是南海。遼闊沒有邊際,從來沒有人能夠尋到它的盡頭。」海邊的漁夫這樣對林野說道,林野點點頭,沒有說話,尋了一處潮漲潮落的礁石,橫劍在膝,盤膝而坐,宛如坐化一般,如同海邊礁石,枯坐三年,日升日落,潮漲潮起,靜看浮華斂去。
第一年,林野看到了大海的洶涌。
第二年,林野看到了大海的寧靜。
第三年,林野看到了大海的包容。
「水不爭而利萬物,故上善若水。」林野低聲喃喃,若有所得,緩緩站起身,三年枯坐,他身上也染上了一層青色的海藻,還有幾只寄居蟹愜意的在他身上爬動著,林野嘴角浮起一絲微笑,伸出手,小心翼翼的將幾只亂爬的小螃蟹捧放到沙灘上,轉過頭,看著面前跪著的年輕人。
「你在我身前候了三年。」林野淡淡的話,卻讓那年輕人頓時紅了眼楮,砰砰對著林野叩了三個響頭,「仙長,請你收我為徒。」
林野不語,只是緩緩攤開懷中的長劍,「你候我三年,我還你三劍。你看好了。」
「第一劍,有大海之洶涌肆虐,好比人心之詭譎波瀾,故此劍為詭譎。」緩緩起劍,風起浪涌,整個大海猛然狂嘯起來,林野一支劍橫指大海,劍中威勢比這海更狂暴,更洶涌,更詭譎,仿佛一人一劍就能與整個大海對立,那種洶涌,狂暴與詭譎,當真是詭秘莫測。
「第二劍,有大海之寧靜,好比人心之滿足淡然,故此劍為淡泊。」又是一劍,清寧淡然,不帶一絲煙火氣,卻讓眼前洶涌的大海,瞬間平靜了下來。
「第三劍,有大海之包容,好似人之一笑泯恩仇,包容一切。」最後一劍,劍出而包容天地,這一劍無限大,無限廣,宛如大海,宛如人心,好像天地都被這一劍整個包裹住了,天地之間,除此一劍,別無他物。
三劍一過,林野收劍而起,好似飄飄落虹,拔空而起,瞬間而逝,只留下那年輕人痴痴站在海邊,幾欲以為一切只是一場夢境。
離了南海,林野轉道向西,依然是一劍,一青竹杖,穿梭于市井之中,流連在繁華之後,轉眼又三年。這一天,林野到了一座高山,這山在西,名極,故為西極山,據說是西方最大最高的山,直通天之極,無人可以知其到底有多高,所以叫西極山。
林野決定登山,第一年,他登到了半山腰,第二年,他登到了四分之三的地方,又一年,他登到了五分之四的地方,再一年,他登到了十分之九的地方,再過三年,他終于登頂。
山高人為峰,林野在山頂看了一場日出,默然無語,突然出劍指朝日,迎風而起,歸于日出之時,周圍山民驚之,以為是仙,祭拜三年,三年之後,山頂之上突然飛來仙石,石上刻有一劍,名為飛仙。
轉眼又是三年,林野穿過繁華,走過落寞,來到北川,這里有無邊冰原,寒冷孤寂,冰封萬萬里,林野臥冰而眠,一睡就是三年,三年之後夢醒而得一劍,凝水成冰,瞬間成型,在這無邊冰原之上立起一座冰山,千萬年而不朽。
五年之後,林野出現在神秀大陸的最東方,這里有一片連綿的火山群,日出而火山噴發,炙熱如太陽落下之地,林野在這里呆了三年,又得一劍,劍出之時,太陽三日不落,千萬火山齊齊爆發,火焰燃燒三日方止。
這一年,一個關于一劍一青竹杖的老人的傳說開始在整個神秀大陸傳揚,有人說他是大海的使者,有人說他是大山中的隱仙,有人說他是冰原中沉睡萬載的神人,還有人說他是太陽的化身,是火焰的主人。
當這些傳說在整個神秀大陸越發高漲沸騰的時候,林野卻成了天機國中一家酒館的老板,酒館叫做知人居,賣的是一種知人酒。沒有人知道這酒是怎麼釀成的,只知道是酒店老板的不傳之秘,這酒濃香醇厚,一飲之後,往往有千般滋味涌上心頭,似火,似冰,仿佛人之一生都在這酒之中。
酒館一開就是十年,林野賣了十年的知人酒,卻一次都沒有嘗過,不過常來的老顧客卻每每驚異的對林野說,老板,你這酒的滋味是越來越好了。
林野總是笑而不答,身子越發佝僂,歲月的滄桑在他身上越發的張揚,已然到了垂暮之年。看著那些默默品酒,默默流淚的酒客,林野就會在心中琢磨著,這酒中應該再加點什麼,是情,是欲,是權,是財,還是其他。
賣了二十年酒,林野幾乎都快以為自己當真是一個釀酒、賣酒的酒老板的時候,店里忽然來了一個人,獨自買醉的人。
「我的酒,不是這樣喝的。」林野緩緩開口,但回應他的卻是一大錠金子。
「你心中有傷,不應喝酒,因為我的酒,越喝越傷。」林野的語氣淡淡,好像普通老人一般,有些中氣不足。
還是沒有回答,只是那人喝酒的動作瞬間變急了,咳咳,猛然劇烈咳嗽起來,咳嗽之中,有酒,也有血。
「我說過。你心中有傷,不應喝酒。」林野溫和的笑著,與周圍的老主顧一一打稽,熟悉他的老主顧們就紛紛笑著,貪婪的最後喝了一口酒,才戀戀不舍的離開,很快,酒館之中就只剩下林野和那人。
「長生劍,蕭軍,我們又見面了。」林野輕聲呢喃,聲音有些恍惚,過了這麼多年,當年的畫面還清晰得色彩依舊,一回憶就是明媚如春風。
「唰!」長劍冷冽如光,驟然而起,冰冷的劍鋒指著林野的脖子,蕭軍一字一頓,滿臉殺氣,「你是誰?!」
「我說過,我們會再見面的。」林野的話語很輕,很淡,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與淡淡的喜悅,就好像當年一個原本以為會艱難到不可能完成的夢想,在不經意間達成,有些唏噓,有些喜悅。
蕭軍愣了一下,仔細的打量林野片刻,眉頭蹙起,很快眼中有驚異升起,「你,你是當年那個小子。」
「我叫林野。當年你記不得,今日,你應該記得。」林野的話很淡,但卻充滿了自信。蕭軍怔了一下,默然無語,收回手中劍,坐下,繼續喝酒。
「小丫呢?她……」
「閉嘴!」蕭軍驟然而怒,唰的一聲,再度拔劍在手,林野看得清楚他握劍的手竟然在發抖。蕭軍血紅著眼眶,惡狠狠的瞪著林野,一字一頓道︰「你,閉嘴。不要再說,否則,我會忍不住殺死你。」
「她怎麼了?」林野的語氣依然平淡,似乎這世上已經沒有什麼再能讓他感到恐懼,驚訝。
「我說過叫你閉嘴了!你給我閉嘴!」蕭軍咆哮起來,如同一只發狂的野獸,就好像受傷的孤狼一般,「不要逼我,我答應過小丫,不殺你。但是……」
「小丫死了?被血神殺死的?」林野的語氣依然平淡,但只有林野自己知道,自己的劍,在這一刻嗡鳴了。
「你。該死。」蕭軍驚怒,怎麼也沒想到林野竟然在他面前瞬間出劍了。這劍,好快,還狠,好強。
唰唰,林野手中長劍不知道何時出現,也不知道何時出手,只是一反手,唰唰就是三千劍,劍中有高山,有大海,有丘壑,有火山,有日升,更有日落。
「天地人心都在我心中,萬物存乎一心,反手就是三千劍。現在,你該開口了。」林野的語氣還是平淡,不知道何時收了劍,但蕭軍眼中卻還是有些恍惚,停留在剛才那一瞬間的驚艷之中,存乎一心,反手就是三千劍,當年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今日竟然在他面前施展出了如此驚艷的一劍。
「哈哈。不得不承認,你果然天資驚人,區區數十年,竟然修煉出如此驚世一劍,但你終究只是真人境的修為罷了。這樣的你,不夠,遠遠不夠。」
林野眉頭一挑,佝僂的身體頓時緩緩挺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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