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街相接出,小河靜靜流淌著。一座小橋上,有一個男子依著橋的欄桿,靜靜地望著遠方。
男子大約二十三四的樣子,面容清秀俊朗,極有看相。他一襲灰白相間的衣服,搭配著修長的身材,像是個書生一般。不過,他左手一把銀色寶劍,右手托著一個酒壺,又不像是個書生了。
此時,他手中酒壺里似乎還有大半壺酒。他一邊看著遠方,一邊不時地往嘴里灌兩口。他的眼楮有些迷朧,被盯著的遠處仿佛都有些模糊。
淡淡的月光灑到水面上,小船劃過帶起的波紋將月亮的倒影輕輕的蕩碎。但是過一會兒,它又出現在了那兒,似乎從沒有受到過傷害。
街上的熱鬧氣氛開始淡了下來,晚風輕輕地吹拂著,帶起了男子頭上幾絲頭發,于是它們便隨風舞動起來,自由自在。他又灌了一口酒,思緒開始飛揚。
男子本是西方焱水河畔絳城的一個富家子弟。家中富貴,兄弟姐妹許多,在絳城他家是數一數二的大家。本來他應該留在家里幫助家族經營偌大的家業,但是他不愛管家中這些事,卻天生喜好在外游歷,喜歡自由的感覺。從兩年前開始,他便離開了家,一路上游山玩水,由大陸的西方來到大陸的東方,他在絡城也住了有一些日子了。
他不是酒徒,只是在高興時或者排解愁緒的時候喝上一點。不過今天卻不同,他今天很高興,但是又感覺有一些無奈和空空寂寥。這一切都是因為在這個平安節的夜晚,他見到了一個讓他難以忘懷的女子。
是的,一個女子,足以讓任何人為之傾倒的女子!也只有一個女子才有如此的魅力,使得一個男子神魂離體,愁緒滿懷。
男子幾乎游歷了大半個大陸,遇到過無數的女子,但是卻沒有一個像這個女子一樣給他留下如此深刻的印象。
那如仙女一般的高貴優雅的女子,仿佛讓他身處迷幻,游離于夢幻與現實之間。他想找機會和她相識,但最後卻不知道她的蹤跡。他為能見到這樣的女子而高興,但又為找不到她而愁苦。于是他買了一壺酒,在這個人稍微少一點的地方喝了起來。橋下清澈的流水緩緩的移動著,或許能夠讓他更清醒一些。是的,他不想喝醉,他只是想麻醉一下自己的神經,讓自己有種模糊的感覺罷了。
遠處,一只小船緩緩的朝著小橋這邊劃了過來。船上除了劃船的船家外,就只有雁樺一個人。一襲白衣的她坐在船頭,夜色的點綴下,她是如此的朦朧,宛如落入紅塵的仙子,真真假假,幽幽幻幻。船家在船尾慢慢地劃著船,仿佛成了最為寂靜的點綴。
雁樺剛買完了東西後,便坐船回府了。此時河岸上已經沒有了什麼人,盛大的平安節帶來的濃烈氣息,也漸漸地歸于寂靜。偶爾的喧囂和煙火的燃放,激起了淡淡的氣氛,然後又歸于平靜了。
雁樺靜靜地坐在那里,眼楮不時看一下岸邊那些稀疏的人流。突然,前面小橋上一個男子吸引了她的注意。那人半倚在小橋的石欄上,衣帶飄飄著,仿佛是立于風中一般,一雙半喜半憂的眼楮注視著茫茫的前方。他雙眉微蹙,似乎在思考著什麼,又或是在擔憂著什麼?
雁樺在想︰「這個男子干嘛站在這里,他在想些什麼呢?」
突然她又覺得自己有些莫名其妙,于是在心里嘀咕著︰「怎麼突然想起了這些不相干的事情?我干嘛要知道他在想什麼?」
小船逐漸離小橋越來越近了。這時,男子拿起了手中的酒壺,抬起手正往口里遞,眼楮無意的收回來,剛好看到一只小船靠近。
「轟」的一聲,他的腦子突然似炸開了一般,眼楮痴痴的盯著船頭坐著的女子,手中的酒壺剛好遞到嘴邊,但是已不再往前一步。是的,他呆住了!
男子就這樣整個人呆在那兒,怔怔發愣!
這個身影是那樣的優雅,那樣的清晰,又那樣的模糊。
「 」的一聲,男子手中的酒壺順著他的手中滑落下來,直接掉進了水里。
酒壺掉進了水里濺起的水花,以及酒壺撞到水面的響聲,讓男子回過了神。
「這是真的,是那個女子,竟然真的是她!」他心里使勁地叫著。
小船近了,他尷尬地朝船頭的女子笑了笑,道了聲︰「對不起,驚擾了姑娘。」他的聲音很輕,仿佛是怕驚擾了這夜,驚擾了自己的夢幻。
「呵呵……」雁樺看著他,輕輕地笑了出聲。
她的笑容是那樣美,清雅而寧靜,令人愉悅。她的聲音又是那樣的清脆動人,仿佛僅僅簡單的兩個字竟然讓耳朵有種酥麻的感覺。
男子感觸著……
看著小船更近了,男子忙道︰「姑娘,我能上船和你說一句話嗎?不,幾句話……」
「船家,停一下。」雁樺對船家說了這句話,卻感覺心里突突的,她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毫不猶豫地就讓船家停船。
小船停下了,在離小橋很近的河面上。
雁樺站起身來,對橋上的男子做了個請的手勢。
男子騰空而起,腳尖輕點了橋欄上的石柱一下,然後輕輕地飄落下來,上了船。
上船之後,他立刻對雁樺行了一禮,道︰「謝謝小姐能讓我和你說上話。」
「請坐。」雁樺笑了笑,請男子入座。于是兩人在船頭的一個小方桌旁面對面的坐著。
「在下劉揚,家住降城,剛才在清然寺見過姑娘點燈,便想與姑娘相識,可否冒昧地問一下姑娘的芳名?」剛坐下,男子便一臉懇切地開口道。
听這劉揚所言,雁樺不由想︰「他既然剛才見過我點燈,應該知道我的身份,而且說話如此的直接,究竟有什麼目的呢?」
「我為什麼要告訴一個陌生人我的名字呢?」雁樺不由疑惑地問道。
劉揚忙解釋道︰「姑娘不要誤會,我知道姑娘是沓城雁氏的人。在下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想和姑娘單純的認識而已。」
「你知道我是沓城雁氏的人,那我就告訴你我的名字吧!」雁樺說著,故意頓了一下,又道︰「我叫雁樺。」
劉揚有些緊張的神經突然一松。
雁樺繼續道︰「你說你家是絳城的,那麼遠的地方,你到這里來是為了什麼啊?參加平安節嗎?」
「我只是路過這里。我離家已經有兩年多了,一直都在大陸上到處漂泊,本來打算等游覽了一遍大陸就回去的,現在還只走了一半呢!途中耽擱了不少的時間。」劉揚解釋著。
「你喜歡到處游覽?」雁樺驚訝道。
「算是吧。我不太喜歡管理家里的那些麻煩事,所以就出來浪跡天涯了。」劉揚說著,轉言問道︰「雁樺小姐是雁氏家主雁智的妹妹嗎?」
雁樺點了點頭,笑道︰「你叫我雁樺就行了。」
劉揚點了點頭。他覺得這個美麗的女子不是那種冷若冰霜的人,沒有一點大的架子,很容易接近。
「你跟你哥哥到這里來,是為了做買賣嗎?」劉揚又問道。
「我不喜歡做買賣,家族的生意都是哥哥們在打理,我是覺得在家里呆得無聊,就和哥哥一起來絡城了。」雁樺嘆了嘆氣道。
劉揚看著雁樺臉上飄過一絲愁緒,心里突然似被揪了一下。
「我也是不喜歡這些,所以我就選擇了在外游歷啊!我這兩年在外面見到許多家里無法看到的東西,讓我增長了不少的見識,我很喜歡這樣的生活。」劉揚听雁樺這樣說,仿佛深有感觸地道。
「我也想到大陸上去走走,但是我的哥哥們是不會答應的。」雁樺說著,有一絲的淡淡的憂愁和無奈出現在臉上。一種憂傷的美,此時正被完美的展示了在雁樺的臉上。劉揚在她的面前,仿佛都有些迷醉。
人們都說,一個女子,在笑的時候,在哭的時候,在不經意地流露出某種傷感的時候,是最為美麗的。仿佛,這個時候的女子,就像是月色一樣,有著淡淡的朦朧的美;又像是沉沉的夜,有著寂寞的美。
劉揚不敢投入的看,深怕自己陷入這種感慨的美麗中,難以跳月兌出來。他為她的無奈,淡淡地憂傷著。
「你能給我講講你所見到的一些事情嗎?」雁樺突然從憂傷無奈中抽月兌出來。
劉揚見雁樺想听一些自己的所見所聞,當然很樂意相告。于是就開始給雁樺講了一些很有趣的事。他抑揚頓挫地說著,說到有趣的地方,直逗得雁樺很是開懷。雁樺听得很認真,仿佛像是自己在親身經歷一般。她也听得很開心,仿佛她真的遇到過這些開心的事情。
是的,雁樺已經很久沒有像今天這樣開心過了。
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
美好的事物總是短暫的,夕陽無限的美好,只不過也是黑夜前的一個點綴而已,它永遠的不會有黑夜那麼漫長。
不知不覺間,時間偷偷地溜走了。待到船家提醒的時候,街上已經沒有幾個行人,絡城的燈火也都只剩下一些星點。
離人終是要離別而去。而離別到來的時候,離人總會有離人的淚水。兩人聊得很開心,以至于都忘記了時間。這個時候的時間,像是一支飛箭一樣,飛快的移動著。兩人是離人,卻沒有離人的淚水。他們都有些依依不舍,或許離人淚只是在心間流淌。
劉揚從懷中拿出一個綠色的玉佩,上面系著一根小紅繩。玉佩晶瑩剔透,十分美麗。那上面刻著一個美麗的女子,女子站在一個湖邊,用手梳著自己的頭發,水中映出了她妙曼的身姿。仿佛是一個仙境,或許就是一個仙境。
「這是我在旬城海邊的一個商店里買的。我覺得它很漂亮,今天我把它送給你。」劉揚將玉遞給雁樺,並說道。
「我怎麼能要你的東西呢!」雁樺覺得突然收人家的東西不好,于是推辭道。
劉揚道︰「你收下吧,我想除了你沒有任何人能夠配得上它。」
雁樺有些猶豫道︰「這……」
「收下吧!就當是我們相識相知的一個見證。」劉揚又繼續勸道。
雁樺听劉揚這樣說,終于把它收了下來。
「我以後會去沓城找你的,我很感激上天能讓我遇到你。」劉揚突然起身道。他說著,腳下微微用力,左手輕提寶劍,身體飛了起來,向橋上而去,口中還說道︰「我會去找你的。」
接著,他的腳在橋上一點,身體向街上飛去,一會兒就消失不見了。
雁樺站在船上微微楞了一下,將那塊玉緊緊握在手里,半響,才吩咐船家開船了。
小船穿過了本該早就穿過的小橋,慢慢地向遠方駛去。它劃過的地方,河面上泛起了層層皺紋,一蕩一蕩的,慢慢又消失了。
情意綿綿時,夜下風流韻,正是︰
城街鬧鬧,流水無聲,小橋入眠晚,清風止不盡。孤舟飄零,殘月映波。簫聲恫淒迷,伊人獨奏,情寄誰家?
何方浪徒?尋跡天涯。濁酒一壺虛懷飲,哪得過客知曲聲?空寂寥,獨悲傷,猶長續。始得今生意,不敢錯相知。
橋上閑人船上魂,柔心似水涌無疆。
夜纏綿,空無盡,流水細細,秋風揚。
雁樺思緒有些凌亂,她仿佛感覺剛才的事好像沒有發生過一樣。「那個人出現過嗎?」她心中一想,忽然回頭看了一眼。橋上,什麼也沒有,空空如也。
突然,她的手微微的用勁,感覺似乎有什麼東西在手中。于是她看了看,原來是那塊美麗的玉佩。
「對,那個人的確出現過!」雁樺心里真真實實地感覺到了。
小船漸漸遠去,消失在了彎彎的河盡頭。這時,小橋上一個身著灰白衣服的身影突然出現。他靜靜地站在那里,眼楮緊緊注視著那只小船消失的地方。很久很久以後,他才拖著有些僵硬的身體下了小橋,進入到了黑沉沉的夜色之中。
深夜,絡城雁氏府邸右側偏院里的一個的房間內,雁樺還沒有睡。她坐在椅子上發呆,旁邊的蠟燭發出淡淡的光芒,流著清晰的眼淚。
突然房門被輕輕的敲門聲給震響了。雁樺回過神了問道︰「誰呀?」
門外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是我。」
雁樺一听,便立刻起身開門,口中說道︰「是大哥啊!」
「大哥這麼晚了還沒睡,找我有什麼事嗎?」她打開門,讓雁智坐下後,便問道。
雁智笑道︰「那你說我家小妹是不是也有什麼事呢?這麼晚了也還沒有睡覺?」
雁樺仿佛被雁智看穿了心事,不由用略帶撒嬌的聲音道︰「大哥,你在說什麼啊,我能有什麼事情?」
「樺妹啊,大哥可不喜歡看著你悶悶不樂的樣子,有什麼事就跟大哥說。」雁智收回玩笑的神情,突然關切地說道。
雁樺知道她這個大哥一直都對她極好。從小到大不管是什麼事,雁智都依著她,而她有什麼心事,也都和他說。不過,現在有些女人家的心事,她卻不想對任何人吐露。
「大哥,我沒事的,你放心吧,有事我還能不和你說嗎?」雁樺不想讓雁智為自己的一些瑣事擔心,所以這樣說。
「樺妹啊,有些事大哥不能幫你,你要自己拿主意。不過不管你做什麼,大哥都永遠支都會支持你的。」雁智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
雁樺深深地點頭道︰「謝謝大哥!」
「好了,今天你也玩累了,早點休息吧,大哥走了。」雁智起身用手拍了拍她的肩膀道。
雁樺道了聲「嗯」,然後便送雁智離開了。
雁智離開不久,雁樺房間的燈光熄滅了。不過沒有人知道,此時雁樺是不是已經睡著了?是的,沒有人知道。
雁智派遣的暗中保護他妹妹的人回來把這一切事情都告訴了他,他猜測雁樺可能有什麼心事,于是才去看了一下,果然不出其所料。但是雁樺從來不和他說自己感情的事,所以他也從來不去強行的追問什麼,一切都隨著她的意願。當然,他會派人去查清楚今晚和他妹妹談話的人的家事背景。因為他絕對不容許有可能傷害到他這個妹妹的事情出現。
經過一番查詢,最後的結果是,這個叫劉揚的人是一個背景很干淨的人,也從來沒有什麼劣跡壞事。這些都是後話了。
平安節的喧囂終于歸于寂靜。
絡城的繁華仿佛也偷偷地沉入到了夜色之中,變得淡淡,變得隱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