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老夫人從軟榻上起來,讓李媽媽扶著去換件素色大襖。
李媽媽緊張起來,「宮里這會兒來人是不是……靜妃娘娘那件事……畢竟靜妃娘娘懷著龍子正當勢,在皇上面前說什麼話,皇上也是肯听的。」
李媽媽說到這里,聲音更低了些,「老夫人,您可要幫著少夫人擋一擋。」
老夫人收好了袖子,「事到如今說什麼都晚了,還是听听宮里是什麼意思。」
老夫人從套間里出來坐在椅子上,丫鬟將內侍引了進來。
周公公抖抖身上的寒氣,上前給老夫人行禮,「給長公主請安。」
老夫人忙笑道︰「公公快起來,這麼冷的天,怎麼敢煩勞公公跑一趟。」
周公公臉上露出些笑容,「咱家也是為太後辦事,只是擾了長公主休息。」
老夫人听到太後,臉上頓時肅然起來,「太後娘娘……」
周公公斂起笑容接口道︰「太後娘娘有話要問武穆侯夫人,所以讓咱家跑這一趟。」
李媽媽親手將茶端到周公公身邊的矮桌上,領著屋子里的下人退了下去。
老夫人繃緊了臉,目光也深沉起來,求助地看向周公公,「是不是容華這孩子有什麼事做得不妥當……讓太後……」
若是小事,內侍自然也就透露出一二。
周公公為難地目光閃爍,半晌才道︰「長公主可知武穆侯夫人娘家的事?怎麼說李家也是外戚,靜妃娘娘還懷著身孕……武穆侯夫人是不是有些莽撞了?」
門外听聲的李媽媽心跳頓時加快。太後身邊的內侍都這樣說,那太後……屏住了呼吸仔細听下文。
薛老夫人嘆口氣開口,「原來是這件事……我也是听說容華娘家出了事,還沒有細問。開始也是家里下人出去買布料,正巧遇見了陶家家人賣衣料……容華是听了這事讓人回娘家問。連我也沒想到,一個大家就這樣敗落了。」
周公公接過話茬,「說的也是。」
老夫人道︰「畢竟是孫媳婦的娘家,我也不好問太多,」說著一臉歉意,「容華和明睿搬去了南院,路上要遠一些,煩勞公公要跑一趟。」
「李媽媽。」
听到老夫人的聲音,李媽媽忙從身後的丫鬟手里接過托盤,恭恭敬敬地將銀子奉給了周公公。
周公公笑起來,「長公主客氣了。」說著讓身邊的小公公將銀子接了過去。
李媽媽欠,「奴婢給公公引路。」
……
錦秀將紅紅的炭塊挑出來放進炭籠搬到榻前。
春堯仔細地給容華擦拭頭發。
長長的頭發干了些,上面還留著淡淡的***香味。
紅玉送進來鵝黃色的護額,薛明睿將護額接到手里,春堯幾個才陸續退了下去。
容華要伸手接護額,薛明睿修長的手指劃過容華額上的青絲,親手將護額戴了上去。
「頭還疼不疼?」
容華微微一笑,「不疼了。」
暖暖的水從頭上流過真的很舒服。擦干了頭發,她恍恍惚惚還睡了一會兒,雖然只是一眨眼的時間,卻睡的格外香甜。
容華坐起來,烏雲的秀發落在肩上,趁著她的臉白皙紅潤。身上白梅秀竹的小襖,顏色干淨讓她格外清麗月兌俗。
薛明睿拉起容華的手,容華抬起頭,在那如同波瀾湖水的目光下,容華不好意思地別開眼楮。
今天已經夠出格的了,讓薛明睿給她洗頭發。一會兒再讓錦秀幾個看到這個模樣,日後在下人面前她還怎麼立規矩。
「容華是早生華發。」
容華本要將手縮回去,听到這話停下來。剛要轉過頭詢問,嘴角一軟,薛明睿的嘴唇落在她的嘴角。
唇分。再看那英俊的臉上一抹淡淡的笑容。
他故意騙她分神,卻要裝作若無其事。
「侯爺,少夫人。」
錦秀急切的聲音打破了屋子里的安寧︰「宮里來人了,說是奉命來問少夫人話。」
是李氏進了宮,將外面的事說與靜妃听了。
容華抬起頭看向錦秀,「讓紅玉去拿衣服,你給我梳頭。」說完話手臂一撐軟榻就要下地。
薛明睿拉起容華的手,輕輕整理容華沒有干透的長發,「我先過去應付,你不用著急。」
對上薛明睿清亮的目光,容華點點頭。
宮中會來人,是早就料想到的。不刻意準備,就是要凡事自然些。
自然而然的表露,更容易讓人相信。
薛明睿出了屋子,錦秀忙上前扶起容華坐在錦杌上,輕手輕腳地給容華梳理長發,「內侍先去的老夫人那里,沒坐多久就往南院過來了。」
定是這樣,不然早會有消息傳過來。
這件事涉及靜妃的母家,靜妃不好獨自出面,所以由皇太後詢問,這才顯得順理成章,既然沒是太後派來的人,自然要先去拜見老夫人。
容華穿好衣衫從內室里出來,薛明睿和周公公說了會兒話。
周公公上前給容華行了禮,「武穆侯夫人。」
容華還了禮,「讓公公久等了。」
周公公立即道︰「若不是有了差事,咱家也不敢這時候來叨擾夫人。」
容華客氣道︰「哪里的話,」臉上卻有了惴惴不安的神情,慢慢坐在椅子上,等周公公說話。
周公公也收起笑容,公事公辦地道︰「皇太後讓我詢問武穆侯夫人,靜妃娘娘的母家和夫人的娘家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容華听得這話,臉上露出黯然的神情,「不瞞公公說,京城里全都知曉,我舅舅家變賣了陶家許多財物,我听了之後也是不敢相信,後來以求真相讓人去查了,」說到這里可以頓了頓,「我本想悄悄地將東西贖回來,畢竟是家事不好鬧得人盡皆知,誰知道竟讓消息傳了出去……」商家之間的消息本就是互相流通的,誰也不可能堵住商人的唇舌,就算細查也查不出到底是誰先走漏了風聲,所以她才會讓人花銀錢去贖買陶家的物件。有些事只要沾了勛貴之家,消息傳的會更快些,就算李家是外戚也難以擋住悠悠眾口,這一步步若是不能算計周全,她如何敢沖著靜妃娘娘母家去?
周公公听得仔細。
容華接著道︰「確實是徹底查過了,如今還有當票和物件擺在那里,實在不好遮掩過了,這才驚動了族里人。」
周公公听了點點頭,「武穆侯夫人說的那些當票可在府里?」
容華搖搖頭,「這是家事,從頭到尾都是由陶氏一族出面。我是已嫁之女,至多能回去听听消息,那些東西自然在族里長輩手中,如今族里推選三房伯父為宗長,想來這些東西不是在德高望重的叔公手里,就是在宗長手里。」
周公公看了眼顏面冰冷的武穆侯,武穆侯夫人娘家出了這種事,薛家也會跟著不舒服,畢竟是親家……
周公公站起身,「既然如此,咱家就回去復命了。」
薛明睿和容華站起身相送。
周公公連連道︰「侯爺、夫人留步。」
送走了周公公。容華徹底松口氣,吩咐錦秀,「準備一件氅衣出來,我要去老夫人那里。」
薛明睿伸手將容華頭上的簪子拔下來,長長的青絲迤邐而下,微微一笑道︰「不用了,我去祖母屋里回話,你擦干頭發早些歇著。」
進了內室,薛明睿彎起腰將容華抱著放在床鋪間。
容華抬起頭來,只見銀鉤搖曳,幔帳如煙,頭發上仍有淡淡的茉莉香氣,薛明睿細長的眼楮一挑和她輕輕勾手,然後分開。
望著薛明睿離開的背影,容華嘴角浮起笑意。去老夫人面前回話,是怕老夫人會怨責她吧,可是這樣一來又會讓長輩覺得,他過于驕縱了她。
比起前者,她寧願領後者的過失。
……
第二天翊坤宮里早早就傳了水梳洗。
華妃追喪期已過,從今往後宮里宮外就又是一片喜氣了。就算再顯貴的女子一條性命不過換來這幾日罷了,最重要的是生前爭來的榮耀,靜妃對著鏡子描了描黛眉。長眉入鬢,配著高髻讓人顯得更加尊貴。
女官捧來了杏色蜀錦小鳳尾紋褙子給靜妃穿上,這件褙子腰間略微窄小,穿起來更顯得月復部高高隆起。
靜妃吃過早飯,身邊的柔婉也打听好了消息,「陶氏一族要休了陶大太太。」
靜妃不動聲色,光憑幾樣東西就要定了李家的過錯,不但要讓李家落得侵吞他人財物的罪名,還要李家出了棄婦。
再說,陶家的財物大多都是壓在當鋪,哪家勛貴沒有銀錢緊迫壓財物的情形,更何況一個小小的陶家。李家最多不該插手陶家的事,張嘴就是侵吞財物,陶家哪里來的鐵證?薛家帶著家人闖進李家又該是怎麼罪責?
靜妃站起身來,讓女官扶著走出正殿坐上肩輿。
肩輿一直到了慈寧宮門口,靜妃讓人扶著走進院子,吩咐內侍去傳報。
靜妃站了一會兒,內侍出來打簾恭請靜妃進內室。
靜妃月兌上的氅衣,接過女官遞來的手爐,向前走了兩步,頓時听到內室里傳來抽噎的聲音。
靜妃臉上露出一絲冷笑。武穆侯夫人也是聰明,懂得在皇太後面前訴委屈。雖然武穆侯夫人也懷著身孕,還能比她肚子里的皇子尊貴不成?
靜妃收起笑容走進內室,果然見到穿著誥命服的婦人坐在錦杌上抹眼淚。
靜妃沒仔細瞧,先向皇太後行了禮,「太後萬福金安,臣妾給您行禮了。」
皇太後一臉慈祥的笑容,「這麼大的肚子了,真是難為你,快起來吧」說著招手讓靜妃坐在旁邊的軟榻上,「正好,今天常寧伯夫人也進了宮。」
听得這話靜妃頓時詫異地看過去。
穿著誥命服的常寧伯夫人任氏站起身向靜妃行禮,「妾任楚氏拜見靜妃娘娘,靜妃娘娘萬安。」
望著任楚氏討好的目光,靜妃微微蹙起眉頭。
昨日皇上不是說好了,太後在慈寧宮召見武穆侯夫人,卻怎麼會讓常寧伯夫人也進宮來。
進宮的牌子是前一天發下的,既然傳召了薛陶氏,怎麼又給了常寧伯家牌子。
靜妃看了一眼太後身前矮桌上放著的錦盒,定是常寧伯家孝敬來的禮物。常寧伯夫人這次進宮,難不成是想要太後為常寧伯求情?後宮不可干涉朝政,常寧伯家有這樣的想法未免愚蠢。
皇上已經動了怒,再在這件事上糾纏下去,不光是常寧伯家不得善終,幫著求情的人也是自尋死路,莫要說皇太後,只要有些頭腦的人都不會沾這點好處。她是不想和常寧伯家有半點牽連,靜妃想著臉上露出些疏離的表情。
女官給靜妃倒了熱水然後退了下去。
任夫人也重新坐回錦杌。
皇太後嘆口氣,慈愛地看著任夫人,「哀家知道,你也是不容易。只是朝廷正當用人之際,皇上不用你們這些親信又能用誰呢?皇上必然是覺得常寧伯穩重,這才委以重任,」說到這里,皇太後看一眼靜妃,「靜妃,你說是不是?」
靜妃沒料到皇太後會突然問她,驚愕地抬起頭來對上皇太後溫和的眼楮,半晌才道︰「臣妾也這樣覺得,常寧伯若是能立下大功,那是滿門榮耀。」
任夫人受教地道︰「妾身明白。只是妾身那不爭氣的兒子實在年紀小,生性毛躁,恐跟著去要誤了朝廷大事,妾身……實在怕他禍延全家,這才……」
皇太後沉吟了片刻,「皇帝有讓世子隨父去西北的意思?」
任夫人抹淚點頭。
皇太後看向靜妃︰「靜妃有沒有听皇上說過?」
靜妃看一眼任楚氏,「皇上不在臣妾面前說及政事。」
皇太後嘆口氣,「等皇帝來了,哀家問問。」
任夫人大喜過望,立即跪下磕頭謝恩,「妾身謝皇太後,謝靜妃娘娘。」
皇太後捻了捻手中的佛珠,「後宮不得干政,哀家就將你這片慈母心腸說給皇帝听听。」
任夫人又連叩頭。
皇太後伸出手來,「好了,起來吧」
任夫人這才起身抹干了眼淚。
皇太後喝了口茶想起一件事,「我記得上次听你說過,世子的繼室和武穆侯夫人一樣也出自陶家?」
虐,必須要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