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清晨,陶府還像往常一樣,一切井然有序……主子們洗漱完,吃過飯,小姐們陪著大太太閑話家常,今天主屋里的人格外多,大家都想看看老爺在外面養了二十多年的外室到底是個什麼人物,可惜那位外室太太在入府前兩天,竟然得了場急病死了,留下一位十五歲的小姐,今天獨自進府里來。
不過是個庶出的小姐,其母出身又極其寒賤,大太太只是吩咐下人,收拾了一間稍微干淨的院落來給她居住,眾人知道大太太對這位行八的小姐沒有任何好感,今天除了好奇八小姐的長相,再就是來看個熱鬧,不知道大太太要怎麼為難八小姐。
八小姐進了門,規規矩矩地行了家禮,大太太吩咐她走近些,抬起頭來,眾人仔細去看她的樣貌,不禁都吸一口氣,陶府的小姐們個個都是美人坯子,可是都及不上這一位,鵝蛋臉,柳葉眉,水靈靈的眼楮,透著一層水霧,木棉般紅潤的嘴唇,微微一笑,極盡妍態。
怪不得老爺會將外室不聲不響地養了二十幾年,從這位八小姐身上,就能窺見她母親的樣貌,實在是難得的美人。
如今這美人落在大太太手里,不知道會落得什麼下場,眾人不自覺地想到,那個得了急病,折騰了幾天就死了的五小姐容華。
但凡漂亮的美人,都是命薄。
八小姐進屋,行了禮,怯生生地沖大太太喊了一聲,「母親。」
大太太放下手里的茶杯,露出慈祥的笑容,「真是俊俏,把府里的小姐們都比了下去。我看著也是喜歡。」
「叫什麼名字。」
八小姐恭敬地回話,「姨娘給取了名字,叫容華。」
容華,兩個字就像兩根琴弦一樣突然 斷,余音刺耳,讓眾人都愣住了,還是大太太先回過神來,「哪兩個字?」
八小姐小心翼翼作答,「听姨娘說,爹爹以前說過,物有其容,木謂之華。」
大太太笑了,左右看看,仿佛是要找到共鳴一般,周圍人都奉承般的笑笑,大太太才又開口,「老爺怎麼這樣大意,讓你就叫了這個名字,你沒在府里長大,所以不知道,我們五小姐也叫容華,就是這兩個字。」
八小姐似乎驚慌起來,「容華不知道……竟然犯了姐姐名諱,我這名字本來只是姨娘隨意取的,沒稟過府里長輩,現在進了府,還……還請大太太給容華改個名字。」
大太太想了想,抿了口茶,表情有幾分悲傷,「你五姐是個命薄的人,早早的就不在了,既然進府前老爺沒給你改,也就是應允了,」大太太用袖子擦擦眼楮,露出悲憫的表情來,「可憐見的,你也是個福薄的人,從小流落在外,就是姨娘養著,終究不如府里。」
八小姐被說中了心事,忍不住淚水從眼楮里滑落下來。
「好了,來日方長,改天我再好好給你講講這府里的事,你也累了,先下去休息吧。」
八小姐應聲走出去,大太太遣了個信得過的丫頭跟著。
主屋的人都散了,大太太吃了兩顆蜜餞,攏好衣服,微閉著眼楮躺在軟榻上養神,好半天才問身邊的媽媽,「你覺得怎麼樣?」
「膽小,沒有什麼大見識,」陳媽媽低頭回話。八小姐進屋看到大太太屋子里金碧輝煌的擺設,那副驚訝,噤若寒噤的表情被她盡收眼底,就連呼吸都小心翼翼的人,能掀起多大波瀾?這些年她看人從來沒錯過。
大太太仿佛自言自語,「但願是同名不同性兒,我只希望她本本分分的,我也不願意有第二次……」
陳媽媽立即接口,「是,我一定會提點她的。」
大太太滿意地舒展眉眼,「眼下最重要的是準備大姐兒和姑爺回來的事,讓他們都上點心,特別是飯菜都要按照姑爺喜歡的做,千萬不要出現上次那種情況。」
陳媽媽彎腰躬身,「太太放心吧,廚房新請的那幾個廚子都是京里一等一的,一定不會再出岔子。」
大太太「嗯」了一聲,不再說話。陳媽媽瞧瞧地退下去做事。
軟榻上的大太太仿佛夢囈一般,說了兩個字,「容華。」容華,想起那丫頭臨死時的眼神,多少覺得身上有幾分寒意。
人,死都死了,還怕她會回來報復不成?
更何況,那件事,也並不是她……
如今,她的女兒嫁了個如意郎君,整個家族都跟著無限風光,她的好日子剛剛開始,她想那些晦氣的事做什麼?
一切都是按照計劃中,一步步地進行。大太太想著她放在盒子里的那支彩色鳳凰的金釵,心里不禁又踏實許多,陶府真正的富貴,還在後頭呢。
為了這富貴,犧牲什麼都是值得的。
屋子里的佛香裊裊繞繞,大太太深吸一口氣,笑了笑,徹底將一切煩惱拋開。
八小姐屋里,春堯悄悄觀察這位八小姐,雖然長得天仙似的,可惜不得大太太的心。
春堯懶懶地坐在椅子上撥弄手里的針線。八小姐自己倒水吃茶,她都假裝沒看見,反正她是大太太派來的眼線,只要將這里的情況一五一十地回報給大太太,她的差事也算是辦好了。
至于八小姐,要是嫌棄她伺候的不好,鬧脾氣,這樣最好,正好讓她去大太太跟前兒告上一狀,這樣好叫大家知道,這八小姐可不是什麼安分的主兒,剛進府里都掀波瀾。
春堯打定主意,就更加心安理得,她將手上的芙蓉花繡好,八小姐果然磨盡了耐性,走過來問罪。
春堯穩住心神,抬起頭來,不成想迎接她的是一個笑臉。
俊俏的臉上帶著一絲溫暖、親和的笑容,沒有半分的嗔怒,只是有善意的真誠,「你也喜歡芙蓉花?我這里有一條帕子,上面也是芙蓉,你看看喜歡不喜歡,」八小姐邊將帕子拿給她看邊繼續說,「听說這個技法很特別的繡出來的芙蓉花和普通技法不同。」
春堯看著八小姐愣了一下,然後往那帕子上看去,帕子上的芙蓉花果然嬌艷欲滴,就像是真的一樣,特別是那繡法……春堯心里一慌,手里的針不小心掉落下來,她急忙蹲去找針,手指抖得硬是捏了兩次才把繡花針拿到手里。
應該不會有人知道她的事,何況是剛進府的八小姐。
只是誤打誤撞,湊巧……
她以為再也不會看到這樣的芙蓉花,在陶府這麼多年,她看到的刺繡技法無數,可怎麼也繡不出這樣的花樣來,她本來已經放棄了,誰知道卻在八小姐手里看到這樣的圖案。
她六歲時走失了,之後被人販子來回倒手了好幾次,直到八歲的時候賣給了陶府,才算是穩定下來,身上只有一塊手帕是爹娘留給她的,她也托人暗暗打听過好幾次,都說沒見過這樣的刺繡技法,大太太對她很好,一直將她視為心月復,但是對她親生父母這件事就不太在意。
她知道大太太的心思,生怕她對自個兒父母太上心,就不能全心全意做事。
她也不是有什麼二心,只是每每回憶起少時那些母慈子愛的日子,就難免心有不甘。
現在八小姐拿出這塊繡帕,春堯接過來,手有些發抖,音調也發顫,「八小姐,您這塊繡帕真好看。」
「那就送給你吧!」
「這可怎麼好,奴婢……」
「別奴婢奴婢的了,我才到府里來,大太太把你送到我跟前來,也算是我們的緣分,以後我們在一起的時間還長著呢,你都跟我這麼客套,可怎麼得了。」
「這繡法好特別。」
「是啊,我也是看著特別才要來的,這種繡法知道的人可不多,听說是什麼家傳的法子,並不通用。」
春堯欲言又止,心跳加速,手指冰涼。
「你想學嗎?」
春堯心里燃起一絲希望。
「不過可惜我手不巧,沒學會,不過如果將來有機會,我將認識的繡娘引進府里,讓她教你……」
沒想到八小姐是這麼個好說話的人,春堯收起那手帕,是啊,以後的路還長著呢,只要她還留在八小姐身邊,肯定有一天會打听出這繡帕的來歷。
「那就多謝小姐了。」或者這個八小姐,真是她的貴人。
春堯再看向容華,忽然覺得八小姐看起來有幾分的順眼,大概是在府外生養的緣故,整個人看起來沒有府里其他小姐們的跋扈和精明,仿佛是塊通透的玉一般,讓人一眼就能看透。
伺候這樣的主子,總讓人覺得輕松些。
「小姐,我給你換些茶吧!」春堯換了些新茶給容華,「這茶葉是府里特供的,喝起來和外面的不一樣,雖然沒給這屋分多少,但是也能偶爾嘗個鮮。」
容華端起茶碗輕輕地抿了抿,滿口清香。
「是不是不一樣?」
「是不一樣,這茶真好。」
好久沒有喝到了。
整整三年。
……
只是三年時間,陶府就變了個樣,那些親手殺了她的凶手,一個個更加的富貴光鮮了,可她轉了一圈,到頭來還是一個可憐的庶女。
連她都沒有想到,有一天她會仍舊用這個名字,這個身份,回到這里。
她死後重生到這副軀體里,開始也是嚇了一跳,待到平靜下來,她又笑了,可能上天就是這樣安排的,躲不過這個身份,可是這一次,她卻不能再像以前一樣屈服。
當年是大太太帶著人給她灌下毒藥,就算她是庶出,大太太也不敢隨隨便便將她置于死地。
一個養了十幾年的小姐,就這麼弄死了,實在太不值得。
容華始終想不出,她到底有什麼必須要死的理由。
現在她回來了,就是要把一切弄個明白。
是該還賬的時候了,讓那些人償還他們的過錯。
她要將那些殺害她的人,一個個地揪出來。
她要將整件事查個水落石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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