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八十六節、太過了解
慕容濱濱、吳旬二將,帶領義營豪杰及五千精兵沖出城去,直撞入敵軍叢中。
城下的暗族軍,在冰面上立足不穩,自行滑跌摔滾、亂成一團,又被城上射箭、投石,打的慘呼連天,更是亂上加亂。
眾暗軍腳下無根,東倒西歪,欲立穩身形尚不可得,自更別提廝殺打斗。慕容等人腳穿「釘鞋」,在冰面上站立穩當、進退自如;大砍大殺起來,當真所向披靡。
這一場戰,已不能說是廝殺,而應說是屠殺。暗族軍兵全無反抗之力,自行沖撞翻跌,不等人打,已滾成一團、跌成一堆;軒轅軍到時,槍刺必中、刀砍必著,只一味殺戮便可,未遇絲毫抵抗。
處身冰面的暗軍被殺的慘不堪言,又听得收兵號響,只想回逃,但邁步倒滑、縱躍倒跌,卻哪里能逃得快?慕容濱濱與吳旬引軍分散排開,殺戮而行,如一把巨大死神之鐮,自鏞城牆下向北推去;所過之處,尸橫遍地、血流成河。
區區百丈距離,軒轅軍足用了頓飯工夫方才行過,推至冰層邊緣;之所以用這許多時候,是因絕大部分時間都用在殺人,可非行進。
軒轅軍推過後,百丈寬、與城同長的冰面上,暗軍尸體縱橫交錯、密布堆疊,竟足有一萬六七千具。鮮血灑滿冰面;鏞城以北百丈以內,觸目皆紅。
好不容易退出冰面的暗軍,驚魂未定,自是拼命逃往後方;早把自家隊伍沖亂。暗軍將領亦料到會出現如此情形,早指揮大軍迅後撤,以減潰兵沖擊;然而,沖車、投石機等笨重攻堅器械,卻無法快移走,盡陷于離軒轅軍最近的暗族亂軍叢中。
慕容濱濱與吳旬引軍沖出冰層區,趁敵亂之勢直進,殺入亂軍叢中,將沖車、投石機盡數奪取,一一掀翻砸毀;然後狠殺亂敵。而趁此工夫,城內數千傷兵涌出,將冰面上暗軍尸體移開堆放,空出大片血紅色冰面,以免敵軍再來時踩踏尸體而行,不受冰面影響。
又過盞茶工夫;陳敬龍在城頭觀望,見敵軍混亂漸息,又有重整旗鼓而進之勢,忙傳令鳴金。
慕容濱濱與吳旬二人听得收兵訊號,並不戀戰,急引軍撤退。此時暗軍前方混亂尚未盡息,後隊難進,無法追擊;只能眼睜睜看著軒轅軍揚長而去,卻哪有辦法阻留?
待搬移敵軍尸體的傷兵盡數入城,慕容等人方不慌不忙的退入城內;也不關閉城門,只聚于門洞內凝望敵軍,顯有隨時再出之意。
過不片刻,暗軍整隊已畢,又逼近鏞城。待行到冰層區邊緣時,眾暗軍面對被血水浸染後又再凝結的滑溜冰面、眼望被敵軍搬移,堆疊如山的同袍尸體、想起方才同袍無力還手任人屠戮之慘狀、再見城門內蓄勢以待,只等出來殺人的軒轅精兵;誰敢再往前行、踏足于冰上?
眾暗軍躊躇不前,停滯于冰層邊緣外,面面相覷,束手無策。良久之後,暗軍中再次響起退兵號聲,顯然,暗軍將領面對城下冰面一時也無應對之策,只得暫時放棄攻城。
暗族大軍緩緩後移,退往營地。鏞城上下,軒轅軍民歡呼如雷,聲傳四野。
鏞城攻防的第二天爭戰,只進行了不到半個時辰,便即結束;這一情形,屬實出乎暗軍中任何將士的預料。而這短短時間內,暗軍傷亡達兩萬以上,辛苦運至的大型攻堅器械更是未等揮作用,便被盡數摧毀;此敗之快之慘,實為劫余大陸戰爭史上前所未有之事,足令整個暗族為之震動。
陳家軍一方,屠敵兩萬余而自損不足五十,如此完勝,堪稱古今未有;消息傳開,舉城歡騰,軍民振奮;人人距城痛挫敵軍之心大盛,堅比鐵石,再無轉移。
且說陳敬龍見敵軍退卻,稍松口氣,派軍兵打探其余三面防守情形。軍兵回報,三面敵軍攻勢松懈,防守毫不吃力。
陳敬龍得此消息,情知東、西、南三面敵軍盡將克城希望抱于北面大軍,如今攻城懈怠而又不肯罷休,無非是為了牽扯自己兵力而又不想增多傷亡而已;料三面敵軍不會當真猛攻,防守不至有失,心中更覺安穩。
在城頭枯坐良久,不見敵軍再來進攻,陳敬龍心中很有些不安,生恐敵軍又有詭計;便讓雨夢下城去尋找雪逸仙請教。
那雪逸仙不知在這城里何處安身;她要尋陳敬龍等人,自是容易,但別人想要尋她,卻無從著手。雨夢在城中奔走一氣,找不見雪逸仙蹤跡,只得重回城上,告知陳敬龍。
陳敬龍不得雪逸仙指點,心中更覺沒底;正彷徨無措之際,卻見一個傷兵搖搖晃晃掙扎上城,微一掃視,看見自己後,便直行過來;施禮稟道︰「將軍,有一位神仙一樣的美貌姑娘,命小人給將軍帶個話兒……」
陳敬龍一聞此言,精神陡振;喜道︰「快快免禮托你帶話的姑娘,可是穿著一身冰青色長裙麼?」
那傷兵點頭應道︰「正是原來將軍是認得那姑娘的;難怪她會要小人帶話給將軍……」
陳敬龍顧不得听他嗦,催問道︰「她讓你告訴我什麼?快講」
傷兵忙道︰「那位姑娘說︰城北敵軍今天不會攻城了,請將軍下令讓軍兵休息,今日晚餐之後,她再尋將軍說話」
陳敬龍詫異道︰「她怎斷定敵軍今天不會再攻城?」
那傷兵為難道︰「這個……她可沒說……」雨夢插言道︰「雪姐姐說話,定有她的道理;陳哥……二哥,你若信得過雪姐姐,便只管照她吩咐去辦就是;至于她如此吩咐的道理麼,等見了她面,再向她請教便是」
陳敬龍听她又稱自己為「二哥」,知她見自己暫時死不了,心神已定,再不像前兩天一樣情急慌張、無暇多顧;而她恢復這「二哥」稱呼,是為顯示與自己僅是「親人朋友」而已,無涉于男女之情;明其心意,失落感頓生,頗覺惆悵;揮手命那傷兵退下後,傳令讓守城軍士安穩休息;自己也便回歸宿處,悶臥養神。
雨夢隨他到宿處,見他睡臥,便不停留,自去慕容濱濱所宿民房歇息;果然與陳敬龍劃清男女界限,再不肯過于親近。
黃昏時分,陳敬龍去安排軍民分食馬肉之後,再回宿處;入室時,只見冰青色身影臨窗而立,卻是雪逸仙早已到了。
陳敬龍又喜又奇,忙問道︰「雪姐姐,你怎會比我先來?難道你不曾去吃晚飯麼?」
雪逸仙應道︰「我食量極小,很快便吃完了;所以走在你前面」
陳敬龍又好奇問道︰「你究竟在何處安身?我想尋你請教防守事宜時,卻尋不到……」
雪逸仙冷冷打斷道︰「我不肯當眾與你接觸,是為防有軍民叛變投敵,將我助你的消息泄露給雷振知道。雖然有軍民投敵的可能性極小,但多加小心總是好的;你明白麼?」
陳敬龍尋思一下,點頭應道︰「是,雪姐姐所慮確有道理若雷振知你身在城中,謀劃攻城時定會深思熟慮,咱們防守壓力可就要增加許多了」
雪逸仙嘆道︰「你明白就好我有話要教你時,自會尋你;我不尋你,便是無話可說,你就算尋到我也沒用處。至于我在何處安身,不用你來過問」
陳敬龍已習慣她這冰冷態度,听她語氣生硬,也不生氣;不敢再多問私事,忙轉向正事,問道︰「依雪姐姐之計而行,今日果然痛殺敵軍,威風一場;只是不知,雪姐姐何以斷定,敵軍大挫之後,會不再攻城,浪費這大半天時間?」
雪逸仙淡淡應道︰「暗軍將領又不是傻子,當然不肯讓軍兵白白送死;在沒處理掉城外堅冰之前,當然不會再來攻城;這是再合理不過的事情,又有何不解?」
陳敬龍緩緩點頭,沉吟道︰「雪姐姐所說這道理,我並非沒有想過;可是……以雷振的急躁脾氣,能沉住氣,空度這大半天時間,可著實令人難以置信;我只擔心,他會另有詭計」
雪逸仙微微一笑,點頭嘆道︰「你說的不錯;以雷振的性情,確實不可能在軍兵大敗之後,沉住氣任時間空度」說到這里,微微一頓,壓低聲音,輕輕說道︰「他現在定已身處暗軍大營之中,不在這城外;趁此機會,今夜定要痛殺暗軍一場,不容錯過」
陳敬龍愕道︰「雷振不在城外?……你怎知道?」
雪逸仙冷笑道︰「雷振與我,是同一個師傅教出來的;他學過的東西,我也學過;他會用什麼方法對付這城外堅冰,當然瞞不過我」尋思一下,又詳細解釋道︰「要頂著城上攻擊清除城外百丈堅冰,非用撒鹽之法不可雷振知道這方法,自然要通知大營籌集大量鹽巴運來;而以他的急躁性情,必然等不得旁人去辦這件事,定要親自趕赴大營督促才行要將許多鹽巴集聚裝運,送來這里,最快也要到明日午時才能辦妥;所以雷振今晚一定趕不回來」
陳敬龍奇道︰「鹽巴可以去除堅冰麼?這我還真不曾听說過」
雪逸仙淡淡應道︰「師傅說可以,那一定是可以的。你沒听說過,只因你學識不如我師傅她老人家廣博,那也沒什麼稀奇」
陳敬龍赧然笑道︰「是,是智者女乃女乃學識之廣,天下無雙;她老人家說話,當然不會錯的」稍一尋思,又問道︰「你能斷定,雷振一定會去籌鹽以除堅冰,而不會放棄北城,轉換主攻位置麼?」
雪逸仙緩緩搖頭,道︰「雷振雖然聰明,但太過自負虛榮;他既選擇北城為主攻位置,便絕不肯再有改變,以免別人笑他遇強即退、無計克敵。況且,北城堅冰阻路,暗軍將領必都束手,這正是雷振顯露學識才智的機會,他又怎肯錯過?就算別的將領提議轉變主攻方向,他也一定會竭力勸阻的。……我對雷振舉措的猜測,絕不會錯;你放心就是」
陳敬龍緩緩點頭;遲疑片刻,贊嘆道︰「雪姐姐,你能預料雷振舉措,講老實話,我覺得……我覺得說他才智勝過你,實在不切實際;你的才智,著實遠勝于他」
雪逸仙默然片刻,幽幽嘆道︰「我才智確實比不上他。我能料他舉措,只因我對他的性情作風了然于胸……我們相伴多年,我對他是如此熟悉,熟到對他的了解,過他所有的親人朋友……只是,我從來沒有想過,這份了解,沒能用在促進彼此和睦,卻……卻用在了與他敵對謀劃上……唉……」最後一聲長嘆,淒切婉轉,飽含無奈、苦澀、痛楚、惋惜之意,令人聞之鼻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