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虎急的滿臉通紅,光頭上盡是汗水,叫道︰「張肖,你怎麼說?」眾寨主一齊向賀寨主身後看去。張肖是十三寨主中最有機謀之人,一遇難以決斷的事情,眾人自然而然想听听他有什麼主意。
張肖縮在賀寨主身後,並不露面,嗡聲嗡氣道︰「盟主是大家的盟主,又不是我一個人的盟主,我能做什麼決定?還是大家商量商量吧。」眾人見他也無良策,只有更加焦急。
林正陽笑道︰「這又有什麼難以決斷?我以貴盟堂堂盟主,換一個無名少年,算起來,還是貴盟佔了極大的便宜。各位都是響當當的好漢,素以義氣為重,現在不會為了尋找紂老怪奪取奇牌,連盟主生死都不顧了吧?」
一位寨主叫道︰「仇寨主,快放了這少年。盟主安危要緊。」另一位寨主道︰「不可。神木教今晚算是與十三寨撕破了臉皮,日後他們若當真奪到奇牌,稱霸天下,還有咱們好果子吃麼?」又一位寨主道︰「剛才林教主說不奪奇牌。以他的身份地位,怎能說話不算?還是先顧盟主要緊。」又一位寨主叫道︰「先將這少年殺了,咱們與神木教主拼命就是。大不了十三寨主盡喪此處,也不可墮了十三寨聯盟的威風!」……
眾人各抒己見,登時嚷成一團。
林正陽皺眉揚聲道︰「既然各位不看重盟主生死,林某也不必客氣。仇寨主,咱們一齊動手吧。他二人攜手上路,咱們再拼斗一場,共同追趕他們便是。」說著手臂一抖,短劍就要刺出。
眾寨主一呆。仇虎大叫︰「且慢!」
林正陽不耐煩道︰「還有什麼話說?」仇虎微一凝神,對眾寨主道︰「各位,我仇虎雖然不怕死,卻不能坐視盟主慘亡。如此不講義氣,還在江湖上混個屁?我可要放這少年了。」眾寨主互相對視,有的大聲應是,有的默然不語。陳敬龍生死只在仇虎一人手中,既然仇虎已經有所決定,別人多說也是無用,因此誰也不再出言反對,枉做小人。
仇虎正要將虎頭鉤從陳敬龍頸上移開,卻听張肖在賀寨主身後叫道︰「且慢。」仇虎微愣,怒道︰「張肖,你什麼意思,是想置盟主生死于不顧麼?」張肖笑道︰「這樣大的罪名,我可擔當不起。我方才用這少年作餌,心中很有些歉意。放他之前,可否請他過來,讓張肖當面賠禮?林教主,你看行麼?」
林正陽奇道︰「你要賠禮,自己過去就是了,何必躲在人家身後?」張肖道︰「我好歹也是一寨之主,在江湖上混了這許多年,也算薄有微名。此時向一個後生晚輩陪禮,未免有此不好意思;躲在人後,至少不會太過難堪。仇寨主,你送他過來吧。」
仇虎左手撓撓光頭,牢騷道︰「就是聰明人事兒多。真是麻煩!」右手一抖,喝道︰「過去。」陳敬龍脖頸圈在虎頭鉤弧刃之內,身不由已,雖心中百般不願接近張肖這無恥小人,卻也只得隨著仇虎走去。林正陽微覺不耐,但不願再起波折,也不出言反對。
仇虎帶陳敬龍走到賀寨主身邊。張肖伸手扯住陳敬龍,笛劍指住他喉頭,對仇虎笑道︰「仇寨主,還請你離開一些,免得張肖尷尬。他在我手中,絕逃不了。」仇虎不耐煩道︰「不過是道個歉,有什麼了不起?又不是大姑娘入洞房,這麼害羞做什麼?上次我搶的那個,真是個大姑娘,卻比你還要放得開些呢……」嘴里嘮叨,卻仍是收鉤走開。
張肖將陳敬龍扯到賀寨主身後,將嘴巴貼近他耳朵,輕聲道︰「我說話,你听著就是,不可出聲。」陳敬龍莫名其妙,但感覺他語氣古怪,好奇心起,輕輕點了點頭,想听他究竟有何話說。
張肖微一沉吟,輕聲道︰「我現在若將笛劍刺進你喉嚨,林正陽也絕不會殺死汪明道。不過,我喜歡你的氣概膽量,不但不想殺你,還要救你一命。你隨林正陽去後,萬萬不可對任何人說出紂老怪去向,否則必死無疑。切記,切記!」他這一番說話細若蚊蚋,除陳敬龍外,別人根本听不清楚。那賀寨主只是木然站立,也不回頭觀望,更不側耳偷听,便如沒事人一般。
陳敬龍听的一頭霧水,眼中露出詢問之色。張肖看他一眼,附耳又道︰「你不必明白,只要牢記我的話便是。你方才見我智謀,當信我所說必有道理。你說出秘密之日,便是你身死之時,萬萬不可掉以輕心!」陳敬龍暗道︰「大哥的去向,我本就不會告訴旁人,又何必要你多說?」但听他說的鄭重,情不自禁點了點頭。
張肖又道︰「你若悶時,便到蝶舞樓去散散心吧。別對任何人說!」嘴巴離開陳敬龍耳朵,大聲道︰「小兄弟,張肖道歉,已是十分客氣。听與不听,都由得你,只是別拿人好心,當成了驢肝肺!」跟著又叫道︰「林教主,你身為一教之尊,想必不會食言。我好人做到底,先放這小兄弟離開,你可要守諾,放了我們盟主。」林正陽笑道︰「林某何等身份,怎會言而無信?我神木教不想與十三寨為敵。咱們今夜一別,以後井水不犯河水,誰也別生事端才好。」張肖道︰「就是這話。小兄弟,你去吧。」收回笛劍,抓住陳敬龍手掌輕輕一握,隨即松開,將他從賀寨主身後推出。
陳敬龍懵懵懂懂,疑竇滿月復,心中只是奇怪︰「蝶舞樓是什麼地方?為什麼悶時要去那里?張肖也不解釋,這啞迷如何猜去?他最後對我說的這句,似乎在暗示他是一片好心。他與我又沒有交情,為什麼要對我好心?這人行事神神秘秘,說這些話,究竟什麼意思?」心中琢磨,慢慢走到林正陽身邊。
林正陽見他皺眉不語,只當是受了驚嚇,心神未復,也不在意,朗聲道︰「眾位寨主,林某今夜得罪,還請見諒!山高水長,後會有期。」說著一掌將汪明道遠遠推開,左臂摟住陳敬龍腰身,縱身直躍而上,從屋頂自己壓破的窟窿躥出。
眾寨主紛紛呼喝,有的要縱身上房,有的要出門追擊。身形剛動,卻听相隔百步之外,林正陽聲音傳來,長笑道︰「林某性急,走路不免快了些。眾位寨主,不必送了。」說話之間,聲音又遠了許多,竟是迅逾奔馬。
眾寨主相顧無語,心知追他不上,況且就算追上,也打他不過,只得打消追擊的念頭;想到他身帶一人,猶能有如此速度,卻也不禁暗暗嘆服。
陳敬龍被林正陽挾在腋下,听到耳旁呼呼風響,感覺身體飄飄忽忽,如騰雲駕霧一般,心中不禁佩服萬分。但腰部被挾,疼痛難忍,堅持片刻,終于忍耐不住,叫道︰「林教主,我支持不住了。你快放我下來。」這一張口,冷風猛灌,一聲大咳,胸口劇痛,又噴出血來。
林正陽驚道︰「啊喲,怎會如此?」急忙停下腳步,將陳敬龍放下。陳敬龍按住腰間,喘息道︰「我……我受了……受了傷……」眼楮一翻,向後便倒。
林正陽急忙將他扶住,伸手一探鼻息,知道他只是暈了過去,這才放心。將他按在腰間的手移開一看,不禁嚇了一跳。只見長長一條傷口,不知多深;鮮血將周遭老大一片衣服都浸得透了,兀自汩汩流個不住。
原來陳敬龍腰間被鉤傷,一直咬牙忍耐,不肯吭聲示弱。林正陽雖然知道他受傷,但身在屋頂,看得不很清楚,不知他傷的如此之重。傷口過了一些時間,流血本已停止,但被林正陽手臂猛挾,又再掙出血來。陳敬龍失血太多,身體已經極弱,胸口再受震動,內傷發作,登時支撐不住,暈死過去。
恍惚中,一絲光亮刺得眼痛。
陳敬龍用力睜開眼楮,卻見一人坐在身邊,手中舉著一支蠟燭,低頭向自己觀望。那刺眼光亮,正是燭火之光。
陳敬龍將頭轉向一旁,避那燭光。只听那人叫道︰「陳兄,你總算醒了!」語氣中頗有歡喜之意。
陳敬龍啞聲道︰「你……是誰?」轉頭看去,眼楮漸能適應。朦朧中,只見那人劍眉星目、器宇軒昂,正是神木教主林正陽次子林玄。
陳敬龍喜道︰「原來是你!」林玄道︰「正是在下。這是在我神木教總壇之中,絕無旁人敢來打擾。陳兄,你安心養傷便是。」陳敬龍點了點頭,閉眼道︰「多謝。代我謝過……令尊。」
林玄笑道︰「陳兄不必如此客氣。你身體虛弱,再睡一會兒吧。」陳敬龍微一點頭,只覺眼皮重如城門,再也睜不開來。
再睜開眼時,屋里一片光亮,卻已經到了白天。
陳敬龍轉頭打量,見自己正臥在一張檀木大床上面,身上蓋著絲綢棉被。床前不遠處立著一扇玉石屏風,遮住視線,只能看見屋內一半情形。雖只見一半,卻仍能看出這是一間異常華麗的寢室。室內十分寬敞,擺設物品均極名貴;牆上掛著些字畫,筆意清雅,與屋內擺設格格不入。屋角處,炭爐上坐著一只藥壺。壺嘴正冒出縷縷熱氣。屋內彌漫濃濃藥香。
陳敬龍想坐起身來,不料微一用力,胸口便是一痛,忍不住輕咳一聲。咳聲剛一出口,只听屏風後一個年輕女子輕輕嘆道︰「唉,你終是醒了!」語氣幽幽,似喜似愁,又似有著無盡苦悶委屈,令人一听之下,心頭頓生憐惜之意。跟著腳步輕響,一道倩影從屏風後轉出。
陳敬龍不敢再用力坐起,躺在床上,凝目看去。見那女子十七、八歲年紀,身形縴弱,穿著一襲淡青羅裙;臉上不著粉黛,素面對人,膚色天生如玉,雙唇自若涂丹;眼如秋波蒙霧,朦朧欲雨;眉似春山含愁,欲展還顰;雖不如容兒、雨夢之絕美,但五官精巧,神情楚楚,別有一番動人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