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敬龍喉嚨里咯咯輕響,過了一會兒,緩緩吐出口長氣,背脊微動,輕聲說道︰「沒把你們安排妥當,我不會死,也不敢死!」聲音極弱,顫抖不停;但語氣甚是堅定,似乎在安慰楚、齊二人,又似乎在給自己打氣。
齊若男心里放松,全身一軟,再沒力氣說話。楚楚眼淚仍是流個不住,卻是喜極而泣,口里喃喃念叨︰「我知道你不會丟下楚楚不管,我知道的……」
過了許多,楚楚情緒方才平復。陳敬龍輕聲問道︰「還流血嗎?」楚楚移開兩手,仔細看看,喜道︰「真的不流血了!公子,你這辦法,當真管用!」陳敬龍十分虛弱,沒有精神多說,簡單吩咐道︰「包扎吧。」
其實泥土並不能代替金創藥。泥土與血相混,成為黏糊糊的一團,將傷口粘堵,確實有些阻止血液外流的作用;但傷口沾染泥土,極易感染發炎,而且對以後傷口愈合也很有影響。陳敬龍用它,實是無可奈何之舉,只求眼前不會因失血過多而命喪當場,至于以後如何,已經顧不上了。
楚楚慢慢將披風揭開,又用刀尖將衣服挑出一條大縫,露出傷口;從披風上割下布條,在陳敬龍胸前掏過,包扎起來。傷口上粘留的泥土,並不除去。
等包扎完畢,陳敬龍說道︰「我頭暈眼乏,很想睡覺!楚楚,你扶我坐起來吧。」楚楚柔聲道︰「你身體虛弱,睡一會兒也好。」陳敬龍嘆道︰「我怕一旦睡著,再也醒不過來!」楚楚嚇了一跳,急忙扶他坐起。
陳敬龍在楚楚攙扶下掙扎移到供桌旁,斜倚著桌腿休息。
齊若男在桌上閉目養神,忽然開口問道︰「陳兄弟,近日青龍地區傳得沸沸揚揚,說有個忘恩負義、窮凶極惡之徒,偷竊錢財,拐人侍女,沿途殺人,闖出神木教。那人也叫陳敬龍,不知……」陳敬龍干笑道︰「你听說過我的事情了!不錯,我就是那個忘恩負義、窮凶極惡之徒。」齊若男喃喃道︰「原來真的是你!」皺起眉頭,若有所思。
陳敬龍笑道︰「你沒想到,救你的原來是個大惡人吧。」齊若男遲疑片刻,道︰「你不是惡人。你與我素不相識,卻肯舍命相救,如此俠義之人,怎會做出忘恩負義的事情?江湖傳言,必定有假!」聲音雖弱,但語氣甚是堅定。
陳敬龍喜道︰「齊兄,你果然不是胡涂蛋!我早知道,像你這樣講道理的人,必定明白道理。我果然沒有救錯人!」齊若男愕道︰「你早知道?」陳敬龍將以前在在田鎮小客棧中听過他說話之事講出。齊若男听後,才知道相救自己之人就是以前赭獅幫搜索追拿的少年,而他之所以會動了相救之心,只因為自己當初不肯仗勢欺人,說過一句較講道理的言語。
陳敬龍講完,齊若男感嘆道︰「想不到今日不死,只為當初無意間的一句話語。可見世間事情,因果有報,一言一行,皆可成為它日福禍之由!」陳敬龍點頭道︰「你這話好像有些道理!」
二人都是傷重體虛,說了一會兒話,都覺疲勞,便不再多說,各自養神。
楚楚見他們不說話了,頗覺無聊,在火堆中添上幾塊木板,再無別事可做,左顧右盼,無意間抬頭看向三尊泥像;一看之下,登時一愕,叫道︰「公子,這里怎會有你的……啊,不是你,應該是龍總舵主!」
陳敬龍听她叫喊,從桌旁探頭去看,見那三尊泥像油彩斑駁,顯是經過了許多年頭,但都還完整,仍能看出本來模樣,而且雕塑十分精細,衣著、面目栩栩如生。
當中一尊,身穿青色長袍,腰懸長劍,扶膝而坐;濃眉大眼,寬額方口,與陳敬龍相貌極似,只是年齡大些,而且神情少了一些彪悍,多了幾許儒雅。
陳敬龍愕道︰「原來這里供奉的是龍總舵主!」他與楚楚都不曾見過龍總舵主,但眼見這塑像相貌,自然都猜出是龍總舵主無疑。
楚楚微一尋思,省悟道︰「難怪廟上匾額不翼而飛,必是有人怕官府知道,來破壞龍總舵主塑像,所以將匾額取下拿走了。沒了匾額,別人只要不進廟里,便不知供奉的是誰,所以塑像才能保存至今。」
陳敬龍點頭道︰「必是如此。龍總舵主當年抗擊血寇,深得民心,有人建廟供奉他,也不稀奇。」再看旁邊兩尊泥像,沉吟道︰「這兩人是誰?」
那兩尊泥像是一男一女,分坐龍總舵主塑像兩側;男像高大魁偉,相貌粗豪,背負鋼刀,身穿玄色短衣;女像眉清目秀,長相甚美,神情溫柔,身穿青色長裙。
楚楚道︰「與龍總舵主同受供奉的,必是他最親近的人。這女子想必就是他的夫人了。至于這個粗豪漢子麼,應該是長纓會縛龍堂堂主秋長天。他生前是長纓會第一堂主,地位僅次于龍總舵主,後來又與龍夫人一同遇刺身亡,列在龍總舵主身邊同受供奉,也合情合理。」
陳敬龍愣愣看著龍夫人的塑像,忽然涌起一股親切孺慕之情,暗道︰「龍夫人這樣美麗溫柔,我作夢時,夢到自己的母親,就是……就是這樣子的!」怕心情激動,影響傷勢,忙轉頭看向那粗豪男像,心里又覺震動,暗道︰「這人怎麼這樣眼熟?我見過他麼?」仔細看了又看,確定從未見過,忽地省悟︰「是了,我知道他是個英雄,存了仰慕之心,所以覺得並不陌生。」跟著又想︰「我沒見過母親,心中總盼望她是世上最好的女人,自然而然把她想的美麗溫柔,所以一見這龍夫人塑像,才會覺得親切。」
楚楚看著龍總舵主塑像,忽道︰「公子,原來你與龍總舵主當真長得如此相似。要不是看這塑像已經有些年頭,我必定會把它當成你的塑像呢!」
陳敬龍聞言看向龍總舵主塑像,點頭道︰「從李混口里,我已經知道我與他老人家極像,卻也沒想過竟像到如此地步!」想了一想,掙扎起身,道︰「龍總舵主英雄俠義,蓋世無雙,咱們既然見到他老人家遺像,可不能不拜!」
楚楚扶他起來,應道︰「對極!他老人家壯志未酬身先死,在天之靈必定深以為憾。咱們拜上幾拜,他老人家英靈有知,或許會保佑咱們完成……完成那件大事!」
齊若男一直沉默不語,此時見他二人要在供桌前跪倒,忙道︰「扶我起來。龍總舵主這樣的大英雄,我也要拜一拜的!」
陳敬龍喜道︰「你也知道龍總舵主是個英雄?」齊若男正色道︰「龍總舵主抗擊血寇、保境安民,誰不知道?稍有心肝的軒轅族人,又有誰不仰慕這位英雄?我只恨生的晚了,沒能去參加長纓會,為對抗血寇出一份力呢!」
楚楚去將他扶起,慢慢下了供桌。齊若男稍一動彈,便牽到傷處,但咬牙忍耐,並不呼痛。
三人在塑像前跪倒。陳敬龍抱拳朗聲道︰「龍總舵主,您英雄蓋世,我們後生晚輩無緣見您一面,真是平生憾事!今日對著您的遺像叩幾個頭,也算是稍表崇敬之意,略進仰慕之心吧。願您英靈有知,能保佑我們驅逐血寇,完成您老人家的遺願!」說完拜了三拜。楚楚與齊若男也跟著拜下。陳敬龍與齊若男都有傷在身,無法深拜,只能略一動作,表示而已。
三人拜過塑像,席地而坐。齊若男問道︰「陳兄弟,你方才說要驅逐血寇,是怎麼回事?」陳敬龍見他尊敬龍總舵主,知道他頗有為民之心,當下也不隱瞞,將自己與楚楚打算組建義軍之事說了。
齊若男听完,深表敬佩;深吟良久,說道︰「陳兄弟與楚楚姑娘這一片為國為民之心,當真難得!若男身為軒轅兒女,又得陳兄弟舍命相救,欠下天大一個人情,于公于私,都不能置身事外。陳兄弟,若男逃離赭獅幫,已經無家可歸,今後願追隨于你,稍盡綿薄之力,助你成就大事!」
陳敬龍大喜,歡聲道︰「這可太好了!齊兄,你我一見如故,如此投緣,不如結為兄弟,以後同進同退,同謀大事,如何?」他與紂老怪結義之後,不久便即分離,未能嘗到兄弟相處的樂趣,一直有些遺憾;此時見齊若男明白事理,慷慨豪爽,不禁頗生親近之心,便又動了結義的念頭。
楚楚喜道︰「公子說的不錯。你與齊兄結為兄弟,以後做事就更能同心協力,再好也沒有了!」眼望齊若男,頗有鼓勵之意。
齊若男沉吟片刻,臉上忽然紅了起來,搖了搖頭,低聲道︰「陳兄弟,我……我現在重傷在身,精神恍惚,結義之事,還是以後再說吧。」
結義本就要雙方自願,是勉強不來的。陳敬龍見他不肯,也不好再說,嘆了口氣,很有些失望。楚楚更加失望,眉頭皺起,眼中頗含憂色,緩緩開口道︰「齊兄,我們受神木教追殺,隨時可能有性命之憂,你跟我們在一起,很是危險。你……你難道當真再無別處可去了麼?」言下之意,竟是希望齊若男離開,別再與自己二人纏在一處。
陳敬龍不悅道︰「楚楚,你這是說什麼話?咱們裝扮成這樣,神木教人認不出來,能有什麼危險?況且齊兄傷成這樣,行動不得,怎能離開咱們?」楚楚不理他,只是看著齊若男,等他回答。
齊若男嘆了口氣,道︰「我父母都已經過世,又無兄弟姐妹,世上再沒有一個親人。離了赭獅幫,如果不能追隨陳兄弟,除了浪跡江湖,真的再無其它出路了!」
楚楚沉吟道︰「你為什麼要逃出赭獅幫?難道不能再回去麼?」
齊若男搖了搖頭,道︰「回不去的;就算能回去,我也不肯回。我在赭獅幫……」剛說到這里,忽听外面一人大笑道︰「兄弟們,打起精神來,別讓他們逃了!」聲音粗野,猶如獸嚎。跟著破廟周圍響起許多答應聲,顯是許多人已經悄悄將破廟包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