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林正陽也是個乖覺的,方才見歐陽莫邪詫異莫名,有話說不出來,兼且見楚楚、歐陽干將言語隱晦,竭力攛掇,豈能不疑?此時見歐陽莫邪狂喜失態,顯是這喜事突出其來,事先未有準備,所以才導致情緒失控;登時明白過來,急忙喝道︰「這歐陽二公子驚喜不已,分明婚約是假的,他以前並不知道!你們編造個假婚約出來,有何豈圖?」
不等楚楚與齊若男接口,歐陽莫邪已穩住心神,大笑道︰「我本擔心家人怪我私定終身,所以不敢承認,現在兄長並不反對,我自然是要高興的,有什麼稀奇?哈,你這人說話當真有趣;婚姻大事,關系終身,難道也是開玩笑的?難道婚約也是想造假便造得出來的?你當是小孩子過家家不成?」
他本就不笨,此時狂喜之下,將平日的羞怯盡數拋在腦後,膽氣大增,居然侃侃而談,伶牙俐齒起來。
旁觀眾人听他說的有理,都不懷疑那婚約的真實性,反倒感覺林正陽吹毛求疵,雞蛋里頭挑骨頭,有些惹人生厭。
齊若男斜睨林正陽,微微冷笑,揚聲道︰「眾位,若男自與未婚夫君相識之後,日日不離左右,總在一處。我與陳敬龍之間來往,他都看在眼里,毫無遺漏;我與陳敬龍清清白白,並無奸情,他盡可以證明得了!」
歐陽莫邪听齊若男稱自己為「未婚夫君」,直喜的抓耳撓腮,手足無措。當此時節,自然是妻唱夫隨,以討其歡心,哪敢絲毫違拗?就算齊若男說太陽是方的,歐陽莫邪也必定會說︰「是啊,從來都是方的,什麼時候圓過?」更何況是出言證明一件本就真實之事?
齊若男話音剛落,歐陽莫邪便即點頭應道︰「正是,正是,若男與敬龍毫無逾理之舉,我可以證明!」
林正陽氣道︰「你能證明什麼?他二人有私,自然要背著旁人,難道會讓你看見不成?」
齊若男怒道︰「林正陽,你這話好沒道理!莫邪自與我相識,便形影不離,從無一日分開,就算是夜里休息,也不過是同院兩室,相隔不過數丈而已;難道我有什麼異樣舉動,他會看不見?你當他是瞎子不是?」
她剛說完,歐陽莫邪便接口喝道︰「是啊,是啊,若男說的不錯!林正陽,你當我是瞎子不是?」語氣含怒,與齊若男毫無二樣,便如她的應聲蟲一般;但臉上卻笑嘻嘻地,只見喜色,哪有半點怒氣?
眾人見歐陽莫邪模樣,無不好笑,但都覺他說的有理,卻是林正陽無理取鬧;有的按捺不住,便冷嘲熱諷道︰「是啊,人家日日相處,有什麼看不見的?當世上只你一人長了眼楮不成?」
「哈,笑話,笑話!說人家背人通奸,別人看不到,他又憑什麼指責人家?難不成人家日日相處的自家人都看不見,卻被他個外人看到了?分明是亂安罪名,冤枉人麼!」
「這人說話,真是幼稚!虧他怎樣掙出個偌大名頭?當真奇怪!」
……
眾人礙于林正陽勢力,雖不敢大聲斥責,但許多人一齊低聲議論,聲音集在一處,仍是不小。
人群義憤,斥聲嚷嚷,矛頭直指過來;饒林正陽極有城府,定力過人,當此情形卻也不禁有些著慌。
他此時是與人性命相賭,一旦眾人確信陳、齊二人清白,自己便要自刎謝罪;事關生死,又豈能容得他不慌?
林正陽無可辯駁,情急之下,顧不得深思,月兌口叫道︰「大家不要信他幾個!這……這歐陽莫邪分明是他們一伙的,如今裝模作樣,撒謊替朋友開月兌;一面之辭,怎能取信?」
他放聲一吼,正在議論之人都是一驚,停住了口;場中頓時靜下來。
楚楚冷笑道︰「林教主,你的意思,是歐陽二公子甘心戴綠帽子,做王八了?」
她話音未落,歐陽干將從台上猛立起身,手按劍柄,厲聲喝道︰「林正陽,你雖是前輩高手,卻也不可欺人太甚!我鑄劍山莊可不怕你神木教;歐陽子弟,須容不得你如此污辱!」
他話音剛落,又听洪斷山怒聲喝道︰「荒唐,荒唐!便是尋常販夫走卒,無名之輩,也斷忍不得妻子與別人有染,何況歐陽二公子出身名門,頗有身份?先是當眾置疑人家女子清白,所為已十分不當,現又指責名門子弟甘心養奸,辱人至極,實在太也過分!林教主,你雖然厲害,卻也未必天下無敵,再要如此恃強胡為,可莫怪洪某冒犯,要討教一二了!」說罷手按巨刀,對林正陽怒目瞪視。
所謂人間最大仇恨,莫過于殺父、奪妻。妻子被人玷污,做丈夫的自然是惱怒異常,就算粉身碎骨,也非報那大仇不可;至于忍氣吞聲,委曲求全的,當然也有,那便是人們所說的「烏龜、王八」,沒有半點骨氣,沒有自尊廉恥,要被天下人瞧不起。若說某人縱妻成奸,甘心做那「王八」,實是對男子最大的侮辱,比罵人祖宗還要厲害三分。
以鑄劍山莊歐陽家在江湖上的名聲地位,若說歐陽二公子會心甘情願做王八,哪里有人肯信?而林正陽將如此大一盆污水潑在歐陽莫邪身上,不但下流,簡真可稱為惡毒。
在場豪杰,無不憤怒。有些正直粗豪的,便手按兵刃,瞪著林正陽,躍躍欲試;只待洪斷山當先出手,便要沖上去幫忙,圍毆林正陽。
林正陽看眾人神色,已知犯了眾怒;一旦動起手來,自己孤掌難鳴,就算武力蓋世,也不免被亂刃分尸。
他執掌天下第一大教,不知經歷過多少大風大浪,定力遠非常人可比;當此生死關頭,反倒定下心來,不再像方才一樣緊張。
尋思片刻,微微苦笑,斜瞥楚楚,嘆道︰「好手段!先假編婚約,騙得人信,再以未婚夫證明未婚妻清白,自然無人懷疑!環環相扣,不疾不徐,好嚴密的心思!楚楚姑娘,你在我神木教十年,我卻未能看出你心機如此沉深,當真是瞎了眼了!」
楚楚嫣然一笑,微微蹲身,施個半禮,道︰「老爺過獎了!嘿,楚楚以前若不藏拙,又哪能活到現在?如今楚楚已離老爺掌握,雖然老爺識破楚楚心機,卻也耐何不得楚楚了,又何必枉動那無用肝火?」
她用舊時稱呼相稱,嘲諷意味更加顯然。
林正陽臉色鐵青,咬牙恨道︰「我林正陽縱橫江湖幾十年,未嘗挫過半點銳氣,想不到今日一時不慎,竟敗在你個賤人的詭計之下,當真可恨!」
楚楚听他辱罵,也不生氣,淡然笑道︰「老爺憑空捏造,誣蔑于人;楚楚無中生有,以詐應詐。咱兩個是下流對下流,半斤八兩,相差仿佛。嘿嘿,若說楚楚是賤人詭計,可又不知老爺算是什麼東西了!老爺性命只在頃刻,有罵人這工夫,倒不如跟手下交待交待後事的好!」
林正陽冷笑道︰「林某性命,豈能輕易便丟?哼,這一點倒不勞你來操心!」說罷不再理會楚楚,揚聲叫道︰「諸位,未婚夫證明未婚妻清白,料想不至有假;看來齊幫主與陳敬龍之間,本無奸情,倒是林某多心,冤枉他們了!」說罷又沖歐陽莫邪抱拳施了一禮,歉然道︰「林某多疑,卻不是有心侮辱二公子,還望二公子勿怪!」
他此時忽然改口,承認自己錯了,倒讓眾豪杰有些意外。
歐陽莫邪見前輩高手給自己施禮,倒不好意思起來;唯唯否否,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應付。那歐陽干將見林正陽賠禮,已經給足了歐陽家面子,便想借題發揮也已無題可借,只得歸座休息,默然不語。
洪斷山尋思片刻,怒色漸消,贊嘆道︰「知錯肯認,坦言不諱,這才不枉天下第一大教教主的身份!」
眾江湖豪杰听他一說,也都紛紛點頭,對林正陽惡感大減。
林正陽又沖齊若男施了一禮,道︰「林某主觀臆斷,妄言無狀,險些玷污了齊幫主清白名聲;這都是林某不是,還望齊幫主原諒!」
齊若男並不深究自己名聲問題,正色問道︰「林教主,我只問你,陳敬龍冒死救我之事,是真是假?」
林正陽沉吟道︰「齊幫主與此人既無曖昧,自然不會為其撒謊鼓吹;所說之事,想必不假!」
齊若男又問︰「既然事情不假,陳敬龍算不算得上是大仁大義?值不值得旁人敬重?」
林正陽微一尋思,笑道︰「單以他相救齊幫主之事來看,算得上是俠義過人,值得敬佩!」
齊若男長嘆一聲,眼中含淚,喃喃道︰「能換回他清白名聲,讓他挺胸見人,便是再多委屈,若男也甘之如飴!」聲音悲苦,臉上卻盡是欣慰之色。
陳敬龍見齊若男模樣,又是感動,又是慚愧,對林正陽恨意也不由更深;尋思一下,厲聲喝道︰「姓林的,既然你承認我二人清白,還不自刎相謝,在等什麼?哼,咱們的賭約,在場之人都能證明,須抵賴不掉!」
林正陽沉吟不語。
洪斷山勸道︰「陳少俠,真相大白,清者自清;你是真正的俠義之士,我們大家都再無懷疑。以林教主身份,當眾認錯賠禮,大丟顏面,已算是栽了不小的跟頭;依洪某之見,不如化干戈為玉帛,就此算了;總不成當真較起勁來,只因一言之失,便逼得一代大俠當眾自刎不是?」
陳敬龍怒道︰「願賭服輸,怎能輕易算了?他咄咄逼人,恨不能置我于死地,在場有目共睹,須不是陳敬龍無端起釁,先去招惹他的!如今他咎由自取,自己走上絕路,也並不是敬龍逼迫。哼,種惡因,必得惡果,這就叫天理昭彰!若是有些身份勢力,便可以任意胡為,不用擔負罪責,豈不是沒有公道可講了麼?洪大俠,你做事一向最講道理,又何必為他講情,壞了公道名聲?」
洪斷山嘆道︰「道理不外乎人情!他今天行事雖然不當,但以往行俠仗義,做過不少好事,若就此身死,洪某實在不忍……」
不等他說完,卻听林正陽哈哈大笑,叫道︰「洪大俠,不必再說了!林某有用之身,豈肯輕易就死?如何了此賭約,林某自有道理,不須洪大俠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