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道里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
陳敬龍五人不知路徑,正茫然無措,卻見火光一閃,跟著大亮起來。李混手持一支點燃的火炬,笑道︰「這里沒有火把寸步難行,快在地上尋一支來!」
五人低頭去看,才見滿地盡是火把,也有用過的,也有嶄新的,知道是水賊們為挖地道而準備的;當既各拾一支在手,去李混火把上引燃。
李混當先領路,陳敬龍五人隨在他身後,依次而行。
那地道高不過人,需低頭彎腰才在行走;兩壁粗糙,凸凹起伏,顯是時間緊迫,無暇仔細修整。
入口處頗為寬敞,斜斜向下,待行出十幾丈後,徒然變窄,僅容一人行走,地勢卻平坦起來。
走了足有一頓飯的工夫,地勢方緩緩上升;又行片刻,到了地道盡頭,壁頂出現一個四方洞口,用幾片厚厚的木板蓋著。
李混伸拳在木板上忽急忽緩的連敲幾下,木板霍地掀開,外面有人低聲說道︰「大哥,附近沒有旁人,可以出來!」
李混丟下火把,囑咐陳敬龍五人︰「火把不要帶出去,免得丟在外面,給官兵留下追蹤線索!」說罷當先躍出地道;陳敬龍五人急忙丟下火把,跟著躍上。
地道外,立著十余條大漢,手中各持鐵杴、鋤頭等工具。待六人全部上來,眾大漢又將木板蓋住洞口,再一齊動手,揚土將木板掩蓋嚴實。
那地道里沒有通風孔道,甚是氣悶;六人在里面時,早悶出一身大汗,此時重呼吸到新鮮空氣,都覺胸懷大暢,精神為之一振。
陳敬龍轉頭四望,見是處在一片亂墳叢中,遠處土城城牆隱現,離了足有三、四里遠;不由驚訝,道︰「竟離城這麼遠了!挖出這麼長的地道,可當真很不容易!」
李混笑道︰「只要能救你出來就好,至于費點兒笨力氣,算不得什麼!幸好土城附近土質堅實,不易坍塌,才能挖出地道來,若在別處,就算我們肯賣力氣,卻也不會成功呢!」
陳敬龍心知挖出這樣一條地道來,眾水賊不知吃了多少辛苦,絕非如李混說的一樣輕松;心中大是感動,正色謝道︰「李大哥,你兩番吃苦救我,敬龍真不知如何報答你的大恩才好!」
李混笑道︰「我是心甘情願救你,何須報答?」想了一想,將陳敬龍拉到一旁,離眾人遠些,沉聲說道︰「陳兄弟,我與張肖寨主此次肯花大力氣救你,實是寄重望于你身上;你……你千萬莫要因一時挫折,自暴自棄,讓我們失望才好!」
陳敬龍愕道︰「重望?……什麼重望?」
李混沉吟片刻,道︰「你送給張寨主的請柬中,標有‘龍公子’名頭;張寨主早猜出是你要冒龍公子之名,重建長纓會,也早料到你不會成功,甚至會成為江湖公敵!」(這李混是水賊頭領,吃的是綠林飯,不便參加江湖人聚會,因此不曾接到請柬;請柬內容如何,他沒有親眼看見,只能從張肖口中听說。)
陳敬龍赧然嘆道︰「張寨主心智過人,自然能料在頭里!可惜敬龍智計遜他太多,不然也不會搞到如此地步,無法收拾了!」
李混正色道︰「話不能這樣說。你此番舉動,雖然未能考慮周詳,以至功虧一簣,但你這一片為國為民之心,可昭日月,我與張寨主都是很佩服的!張寨主猜出你的計劃,深為你忠義所感,所以才費盡心力,誓要救你出來!我也是敬重你這一片仁俠之心,所以才不畏辛苦,盡力救你!」
微一沉吟,又道︰「是不是真正的龍公子,並非關鍵,最要緊的,是有真正的為民之心!張寨主說,你肯為軒轅百姓而冒天下之大不韙,實是繼龍總舵主之後的第一仁俠之士;只要你忠義之心不死,肯繼續努力,將來引領軒轅豪杰驅逐血寇,揚我族威的重任非你莫屬!」
陳敬龍驚詫不已,道︰「張寨主如此看重我?這……這我怎麼擔當得起?」
李混鄭重說道︰「張寨主眼光銳利,看人絕不會錯,他說你行,你一定行的!陳兄弟,或許……或許你便是龍總舵主所說那橫空出世的英雄,也說不定!」
陳敬龍身心俱震,愣愣說不出話來。
李混拉起他手,緊緊握住,激動道︰「陳兄弟,我等了整整十五年,才終于看到了一點希望,你可千萬莫要讓老哥哥失望才好!」
陳敬龍默然半晌,斬釘截鐵說道︰「李大哥,你放心,只要敬龍不死,必有一日重回軒轅,建起義軍,復我河山;縱有千難萬險,我志不改!」
李混大喜,道︰「好,到那一天,老哥哥必追隨于你,全力相助;水里火里,惟命是從,絕無反悔!」
二人四手相握,心潮澎湃,胸中生起萬丈豪情。
過了許久,二人心情方才平定。
李混松開陳敬龍手掌,道︰「陳兄弟,此地離土城不遠,不宜久留。你這便走!」
陳敬龍知道,自己此去,關山萬里,歸程無期,不知何時能再與李混重見,心中十分不舍;問道︰「李大哥,你不會離開寬江?等我回來,便去找你!」
李混搖頭道︰「我以後不回寬江了!寬江緊臨朱雀地區,已被血寇佔據;我們兄弟在水里無所畏懼,但總不能當真一直呆在水里,永不上岸,因此是無法在寬江立足了!」
陳敬龍忙問︰「你有什麼打算?」
李混道︰「張寨主已經為我打算好了!十三寨勢力範圍正在青龍、朱雀、無極三境交界處,恰好阻住青龍叛軍與血寇之間陸路交通的咽喉;但再往東去,是汪洋大海,海上運輸,十三寨卻無力阻隔……」
他說到這里,陳敬龍已經明白,搶道︰「哈,好極了!有李老哥和這班寬江兄弟,海上可也由不得他們任意往來!如此水陸一齊阻斷,叛軍與血寇便再無互通之路了!」
李混笑道︰「不錯。我們不做水賊,改做海盜,依托十三寨,進可攻,退可守,大有用武之地!陳兄弟,以後你回來時,若想尋我,只管去蝴蝶寨找張寨主就是。」
陳敬龍想了想,叮囑道︰「李大哥,請你轉告張寨主,讓他千萬小心汪明道。血寇既已入侵,汪明道定會加緊謀奪十三寨的腳步,萬萬疏忽不得!」
李混沉吟道︰「汪明道的事情,我也听張寨主說過。你放心,以張寨主之智,汪明道絕斗他不過;再說,有我駐扎在十三寨地盤,與蝴蝶、飛熊兩寨形成犄角之勢,守望互助,那汪明道必大生顧忌之心,料也不敢輕舉妄動!」
陳敬龍點了點頭,道︰「如此最好!李老哥,天色將晚,兄弟要告辭了;海上波浪滔天,極是凶險,你……你多加保重!」
李混輕嘆一聲,定定看著陳敬龍,臉上盡是惜別之意;過了片刻,猛地咬一咬牙,強顏笑道︰「你我都是刀頭舌忝血的粗魯漢子,何用此兒女之態?哈哈,陳兄弟,山高路遠,善自珍重!老哥哥不願看你遠去背影,徒增傷感,只好先走一步了!」說罷微一拱手,也不等陳敬龍應聲,轉身出了墳地,揚長而去。
那些掩蓋地道入口的大漢已經忙完,見頭領走了,也都快步跟去。
陳敬龍望著李混背影愣愣出神。
齊、商四人聚到他身邊,雨夢伸手輕輕握住他手掌,柔聲勸道︰「陳哥哥,我們也走。你與李大哥終有再見之時,不必難過!」
陳敬龍回過神來,苦笑道︰「是,是,你說的不錯。我終有回來的一天,到時自可再見到這些軒轅故人;離別只是暫時的,不算什麼!」口中這樣自我寬慰,心里卻明白那不知是何年何月的事情了;一陣鼻酸,險些落下淚來。
過了一會兒,陳敬龍按捺心緒,強自振作,笑道︰「天快黑了,再不走可就只能在野外露宿了!咱們這便動身!」
齊若男低聲說道︰「敬龍,我……我不能隨你逃亡!」
陳敬龍心中猛然劇痛,愣了半晌,黯然嘆道︰「不去也好!你助我殺出重圍,已經盡了朋友本份……」
齊若男急道︰「不是這樣的!我……我……」想了一想,沖歐陽莫邪喝道︰「我與敬龍有話要說,你躲遠一點!」
歐陽莫邪愕道︰「你們說你們的,我又不會插嘴,何必趕我走開?」
齊若男怒道︰「我不喜歡你听見,便不許你在旁邊!你到底走不走?」
歐陽莫邪見她臉色不善,不敢爭辯,急忙奔出十余丈,方才停步。
雨夢拉著商容兒,笑道︰「容兒妹妹,這墳地里陰氣太重,讓人很不舒服,咱們出去等陳哥哥。」說罷也不等她答應,橫拖硬拽,將她拉出墳地,遠遠走開。
齊若男見眾人都已遠離,便又上前兩步,到陳敬龍身前,與他四目相對;沉默片刻,嘆道︰「敬龍,我這條性命是你救的,就算再還給你,我也心甘情願;為了你的事情,我連死都不怕,又怎會畏險懼難,不肯隨你逃亡?我知道,你此去路遠山遙,不知要經歷多少艱難困苦,若有我陪伴,好歹多個幫手,更容易克服一些困難;可是……可是,我是赭獅幫的幫主啊,怎能甩手便走,棄赭獅三百余眾于不顧?」
陳敬龍釋然點頭,道︰「不錯,你既坐幫主之位,便須負起幫主責任。是我心思太簡單,早沒想到這些,誤會你了!」
齊若男急道︰「不,不,我還沒有說完,你不知道我心思的!我要留下,不只是為赭獅而已,還有更重要的原因!」說到這里停下,想了又想,嘆道︰「我有好些話想對你說,卻一直沒有機會;今日一別,不知何時再見,這些話我可不能再忍在肚里了!」
陳敬龍見她神情又是淒楚,又是委屈,卻又隱約有一絲打開心鎖的輕松,十分古怪;不由好奇,催道︰「什麼話,只管說啊?你跟我是出生入死的好兄弟,還有什麼顧忌不成?」
齊若男愣愣看著陳敬龍,喃喃嘆道︰「兄弟……兄弟……在你心中,我終究只是兄弟……」話未說完,眼角滾落一滴淚珠,順頰而下,滴落塵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