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敬龍見六子真情流露,頗覺不忍,勸道︰「三爺,既然六子不願與你分開,咱們還是不要逼他吧!」
範三爺點點頭,佯裝失望,嘆道︰「唉,到底是六子沒福!可惜商姑娘一番好意,肯教他本領,他卻不知珍惜,白白錯過機會……」
不等他說完,六子猛抬起頭來,叫道︰「什麼?老爺,您說……您說什麼?」眼中淚花未干,臉上卻已現出驚喜之色。
範三爺佯嘆道︰「我求商姑娘教你魔法,她已經答應了,可是你卻舍不得與我分開;既然你不能跟隨她,這魔法麼,自然也就學不得了,可惜,可惜!」
六子將信將疑,看向商容兒,愣愣問道︰「商女俠,你當真……當真肯教我本領?」
商容兒含笑說道︰「學魔法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你若肯拜我為師,以後跟隨于我,我便教你本領;若是你不肯麼,那就算了……」
她話未說完,六子已「撲通」一聲跪倒在她面前,「砰砰砰」的叩起頭來,口中一疊聲叫道︰「師父,六子願跟隨于你,願跟隨于你……」
商容兒慌道︰「啊喲,這是干什麼?快起來說話!」急忙將六子拉起;見他額上一片通紅,還沾著不少沙土,顯是拜師之心極誠,方才這幾個頭叩的加倍用力,不由又是好笑,又是感動,忙抬手將沙土拂去,又在他額上輕揉幾下。
範三爺笑道︰「六子,你現在舍得跟我分開了?」
六子躊躇半晌,臉漲的通紅,眼中又涌上淚花,哽咽道︰「六子還是舍不得,可是……可是……」「可是」了半天,卻說不出究竟「可是」些什麼,只是眼淚「啪嗒啪嗒」掉個不停。
範三爺心中也覺難過,強笑道︰「你得隨明師學習本領,這是可遇不可求的大好事,應該高興才對,哭什麼?咱們還要同行幾天,並不是立即便要分開,況且就算分開以後,我再來半獸族時,咱們也一樣可以見面,又不是永遠見不到了;何必難過?」
六子擦擦眼淚,哽咽道︰「是,我不難過!」說罷咬住嘴唇,強忍著不哭出聲。
範三爺嘆道︰「以後你不再是我的小廝了,用不著對我恭恭敬敬,惟命是從!」六子點了點頭,眼淚卻流的更快。
範三爺又叮囑道︰「以後你要听師父的話,就像听我的話一樣……」商容兒搶道︰「對極,對極!小六子,你以後不听我話,我可要打你的,知不知道?」
六子恭恭敬敬應道︰「是。服侍師父,听師父話,是做徒弟的本份,六子不敢疏忽!」
商容兒皺眉叫道︰「酸死了,酸死了!小六子,我對你講,你做我的徒弟,須得愛玩愛笑才行,那樣我才會喜歡,千萬別像對著範三爺一樣一本正經,規規矩矩的,那不是要悶死我麼?你跟我在一起,要淘氣也可以,要胡說八道也行,就是不要老氣橫秋,明不明白?」
六子瞠目愕道︰「淘氣……胡說八道?」
商容兒點頭應道︰「是啊!你不會麼?我來教你,比方說︰剛才我說要打你,你應該說︰‘打幾下有什麼要緊?師傅要打便打好了,用這個嚇唬我麼?我可不怕!不過,我還是勸師傅換個地方打吧,不然打過之後,師傅給我擦藥時,可有老大的不方便呢!’……」
陳敬龍又覺好氣,又覺好笑,強板住面孔斥道︰「容兒,不許胡說八道!哪有你這樣教導徒弟的,這不是胡鬧麼?」
鬧容兒不服道︰「六子是我的徒弟,我喜歡怎麼樣教,都是我的事情,用得著你來廢話麼?多管閑事!」又轉對六子說道︰「你看,我這樣說話,他便說我是‘胡說八道’了。以後你說話,就要像我這樣才行,知不知道?」
六子唯唯否否,不知如何應答;臉上充滿無奈之色,便如大人被小孩子糾纏的緊了,卻又無法擺月兌一樣。
旁觀眾人,見做徒弟的少年老成、中規中矩,做師傅的卻荒誕不經、不成體統,不由面面相覷,哭笑不得。
範三爺又笑又嘆,暗悔疏于考慮,讓六子拜了這樣一個荒唐師傅,將來不知會學成何等模樣,對六子未來發展大是擔憂;陳敬龍卻大松口氣,心知商容兒有了這樣一個玩伴兒,以後必是糾纏六子的時候多了,自己終于可以少受她一些聒噪;雨夢看著六子,眼中卻盡是同情,暗自感嘆︰他跟了這荒唐師傅,以後不知要受她多少糾纏折磨,真是可憐……
被商容兒這一鬧,先前的傷感氣氛一掃而空;眾人心情好轉,又談笑起來;過不多時,腳夫將狼尸搬完,騰出好大一片空地;眾人見天快亮了,便不再搭起帳篷,只就地坐臥休息,以待天明。
第二午,商隊終于走出沙丘地帶,進入森林之中,不再受那烈日曝曬之苦。
陳敬龍長于山中,對樹木花草所識頗多,此時見林中植物幾乎全不認得,不由大是驚奇,暗嘆天地造物之變化莫測。
吳旬告誡陳敬龍三人,入此林中,便踏進了魔獸活動區域,危險隨時會來,片刻不能提以輕心;陳、雨、商三人暗自戒備,小心防範。
果然,黃昏時分,一頭長著四顆獠牙,體型如鹿的怪異魔獸突然從草叢里竄出來,輕輕一口便將一頭六足牛咬死;幸好雨夢發箭迅速,一箭將那魔獸射死,才沒有造成更大損失。
待入夜時分,商隊在一棵巨樹下駐扎休息,因昨夜損失了許多帳篷,有近半數的腳夫只能露宿;所幸南方高溫,夜里不冷,倒也無礙。
不料吃過晚飯,眾腳夫剛剛躺下,便有一條背上長滿尖刺的大蟒突然從樹上垂落,險些纏住一名腳夫;吳旬帶領眾鏢師將那大蟒圍住,亂斬亂刺,那大蟒卻生命力極強,身體被斬的血肉模糊,猶然不死,最後還是商容兒一團火焰將蟒頭燒成灰燼,才算了結。
陳敬龍見這里魔獸厲害,遠非勿用山上魔獸可比,深嘆吳旬等人保鏢不易;當晚指點武技時,加倍用心,詳細解說演示,眾鏢師獲益非淺。
到了半夜,眾人剛睡著不久,卻又下起雨來。在外露宿的腳夫不得不擠進帳篷避雨。原本四、五個人住的小帳篷,一下子裝了七、八個人,哪里還有躺下休息的空間?眾人唯有擠成一團,坐待天明。
雨越下越大,到了黎明前夕,直如瓢潑一樣,撲天蓋地而來。帳篷里水沒至膝,眾人坐在泥水里,全身濕冷,至于頭頂遮蔽,其實有沒有已無多大區別;其中苦處,不堪細言。
天明之後,雨終于停了,眾人收拾上路。
沒過多久,太陽升起,越來越熱;等到中午時分,陽光當頭直射,林中水氣升騰,悶熱如蒸籠一般,讓人透不過氣。眾人衣服本濕,此時汗如雨下,身上粘粘膩膩,更是難過。
到此時節,眾人再回想起先前在亂石灘行走,陽光暴曬,卻又覺得那時之熱,爽利痛快,遠勝眼前悶入人心之熱了。
當天又有幾次魔獸偷襲,幸好雨夢弓箭可以及遠,又精通林中射獵之法,將整個商隊盡皆照顧得到,這才沒有損失。
眾人休息不足,本就疲累,這一天被林中熱氣蒸的手足皆軟,卻又提心吊膽,時刻防備,絲毫不敢放松,自然更覺累的要命;到晚間尋駐地休息時,除陳敬龍外,眾人都已無精打采,步履維艱。
當晚半夜,又下起雨來……
如此行進兩日,終于走出森林,來到一望無際的草原。
這兩日行程,苦不堪言;偷襲商隊的魔獸都被雨、商二女出手打發了,人畜再無傷亡,算是一件值得慶幸之事,但眾人飽受折磨,心力交瘁,此時都已經萎靡不振,虛弱不堪。
陳敬龍有內力維持,精力、體力之強盛,遠非常人可比,此時雖也疲累,卻還不至難以支撐。
一出森林,綠草如茵,視野開闊,清風徐來,撫人欲醉,與林中情形何異天地之別?
陳敬龍極目遠眺,胸中大暢,只覺歡喜從心底直翻上來,涌上喉嚨;忍耐不住,放聲大笑。
直笑到一口氣盡,歡喜之情方稍得抑制,轉頭看時,卻見眾人盡數躺倒在地,閉目喘息;連那些六足牛都已跪臥下來,顯是太過勞累,再也支持不住。
陳敬龍走到商、雨二女身邊,見二人並頭而臥,兩張俏臉花容慘淡,憔悴不堪,心中不由一陣酸楚;喃喃嘆道︰「你們跟著我,吃這許多苦頭,我……我……唉,我真是對你們不起!」
雨夢緩緩將眼楮睜開一線,嫣然一笑,輕輕說道︰「陳哥哥,跟著你到處游玩,見識這異域風光,我開心的緊!我只盼咱們永遠這樣,沒有盡頭!」
陳敬龍苦笑點頭,正要說話,卻見商容兒眼也不睜,從鼻子里哼道︰「龍哥哥,我快累死了;你抱抱我,讓我好好睡一覺,成不成?」
陳敬龍臉上微熱,斥道︰「當然不成!當著這許多人,摟摟抱抱,成什麼樣子?」
商容兒哼道︰「不抱就不抱,有什麼了不起,很稀罕麼?你走遠一點,不許吵我!」說罷鑽進雨夢懷里,喃喃說道︰「我們睡一會兒,不要理他……」話未說完,已響起輕輕鼾聲。
雨夢含笑擺一擺手,示意陳敬龍不要出聲,隨即也閉上眼,再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