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巴篤牙甚是細心,知道眾軒轅族人早就餓的緊了,也不勸酒,只是不住勸讓眾人吃東西。
範三爺事先早安排人打開一袋粗鹽,給艾得喬人使用,因此這席上的肉、魚,都是加過鹽的,味道十分鮮美。
眾軒轅族從一路辛苦,飲食馬虎,早饞得緊了,當此美食,哪還顧得上客氣?當即全都放開肚皮,大塊朵頤,吃的不亦樂乎。
等眾人吃的飽了,巴篤牙方才頻頻勸酒,又命艾得喬女子入場跳舞,以助酒興。半獸族酒水珍貴,此時給眾人喝的,卻是兌了許多水的,只略有酒味而已;但也正因如此,眾人才能頻頻舉杯,卻不醉倒。
半獸族人樂器十分簡單,只有皮鼓、號角而已,但吹打起來,鏗鏘雄渾,別有一番意味。
十余名年輕艾得喬女子披頭散發,圍繞篝火而舞;舞步單調,動作剛硬,沒有半點女子嬌柔之美,但舉手投足間,充滿野性,不時吶喊呼喝,作搏斗拼殺之狀,更增添幾分雄壯氣息,卻又別有一番動人心魄之處。
陳敬龍看了一會兒,見眾人目光都在跳舞女子身上,便低聲詢問六子︰「你先前自言自語,說迎接我的方式,已經超過接待客人的最高禮節,是什麼意思?」
六子低聲笑道︰「師伯非要拉我同席,我便猜到您是有話想要問我了,果然不錯!」說罷尋思一下,定定心神,解釋道︰「半獸族人迎接客人,確有用椅子抬客人而行這一習俗,但也只是用尋常椅子罷了,可沒有用酋長寶座去抬的道理。能得如此接待的,除非是有大恩于某一部落;部落中人感念恩情,無以為報,這才動用代表酋長威嚴的寶座抬行,以示待其如對酋長一般尊敬。師伯初次來到半獸族,跟這艾得喬人也是第一次接觸,哪有什麼恩情可言?他們這樣接待師伯,可著實有些解釋不通,所以我才會感覺奇怪!」
陳敬龍也覺奇怪,尋思半晌,想不明白其中道理,又問道︰「除此之外,還有哪些地方,是超出正常禮節的?」
六子思索片刻,道︰「再有一點,便是師伯現在所坐位置。按半獸族規矩,這位置應該是酋長坐的,客人應該坐在旁邊席上才對,就算再尊貴的客人也不例外,除非……」
陳敬龍搶道︰「除非此人有大恩于這一部落!」
六子點頭道︰「正是。這是半獸族不可更改的習俗,不知今天為何全變了樣了,真是莫名其妙!」
陳敬龍情知艾得喬人如此對待自己,絕不會沒有原因,隱隱生起不安感覺;吩咐六子道︰「你去將這些情況,說給你家老爺听听,看他會不會明白原因!」
六子答應一聲,縮著身子悄悄移往範三爺身邊,俯在他耳上低語一番。
範三爺听完他說,微微一笑,貼在六子耳上低語幾句。
六子又縮著身子,悄悄移回原位。
陳敬龍急問︰「你家老爺怎麼說?」
六子皺著眉,苦著臉,納悶道︰「我家老爺不知怎麼回事,說出話來古里古怪的,連我也听不明白……」
陳敬龍催道︰「別管明不明白,先說出來給我听听!」
六子道︰「他……他只說了四個字,是什麼‘馭人之道’,我可真不明白他這是什麼意思!」
陳敬龍心中一動,恍然大悟,沉吟道︰「我明白了……艾得喬人如此待我,必定是要有求于我!」微頓一頓,又搖頭輕嘆︰「破格相待,卻又一直不說……嘿,這件事無疑是難以啟齒、難辦之極了!」
看了一會兒舞蹈,巴篤牙又舉起牛角酒杯,向陳敬龍敬酒。
陳敬龍並不舉杯,笑道︰「酒先不忙喝。巴篤牙酋長,咱們都是直爽漢子,有話不妨直說出來;這樣隱隱晦晦,讓人猜不出個究竟,未免太不痛快!既然不痛快,又哪有心情喝酒?」
巴篤牙微愕,道︰「陳敬龍好漢,這話是什麼意思?我們是朋友;朋友敬酒,為什麼不痛快?」
陳敬龍不答,反問道︰「既然你當我是朋友,便用不著跟我拐彎抹角。巴篤牙酋長,我初來半獸族,可從沒為艾得喬部做過任何事情;你們用接待恩人的禮節接待我,是什麼道理?」
巴篤牙默然半晌,慢慢放下角杯,揮手命正在跳舞的艾得喬女子退下;正色說道︰「我們這樣接待陳敬龍好漢,是想表明誠心……」
陳敬龍笑道︰「我明白,你們有事要我幫忙,而且這件事非同小可,十分難辦,對麼?」
巴篤牙愣了一下,隨即贊道︰「軒轅族人,很聰明,果然不假!我還沒有說,就被你猜到了,了不起!」沉吟片刻,又緩緩說道︰「不錯,我們有事需要你幫忙!這件事,很重要,很艱難,也很……也很……」
陳敬龍見他吞吞吐吐,頗有些不耐煩,搶道︰「也很危險,是麼?你與我初識,便求我辦這樣的事情,有些不好意思,張不開口,是麼?所以你們先以恩人之禮相待,送我一個大人情,然後再請我幫忙,讓我無法拒絕,是麼?」
他連問三個「是麼」,前兩個問出時,巴篤牙都是滿臉慚愧,輕輕點頭;等他第三個「是麼」問出口,巴篤牙卻連連搖頭,焦急解釋道︰「不是,不是!不是送人情。我們想表明誠心,讓你信任;等你幫忙辦成這件大事,我願意與你平起平坐,一起做酋長,領導艾得喬部!」
此言一出,陳敬龍驚愕莫名,登時愣住。
範三爺插言道︰「我們軒轅族有句老話,叫做︰天無二日,民無二主。就是說,一定範圍內,只能有一個人做主,不然命令沖突,人們無所適從,便會混亂。若有兩個酋長,意見不合時,族人該當听誰吩咐?巴篤牙酋長此言,不是異想天開麼?」
巴篤牙沉吟片刻,猛一咬牙,正色道︰「陳敬龍好漢,幫我們干成大事,救我們全族,我情願……情願讓位,讓陳敬龍好漢,自己做酋長!」
陳敬龍見他竟能下此決心,情知他所求之事重要無比,不由大感好奇;忙道︰「我不是艾得喬人,酋長是做不來的,此事再也休提!巴篤牙酋長,你想要我幫忙辦什麼事情,不妨先說來听听!」
巴篤牙眼含無限期望,定定看著陳敬龍,問道︰「我說出來,你會幫忙麼?你……你一定要幫忙!艾得喬人,願意傾盡所有,報答你……」
陳敬龍笑道︰「你先說事情。如果是正義之事,無害于人,我必定幫忙,而且不用任何報答;如果是壞事,便是你給我金山銀海,讓我做整個半獸族的首領,我也不能答應!」
巴篤牙點點頭,尋思片刻,緩緩講道︰「這件事情,很重要,關系到艾得喬部的存亡!
我們在草原上,不靠海邊,沒有鹽巴,只能拿獸皮、香料去換。可是,我們耕地少,香料少;草原上有小動物,沒有大動物,只夠養活神的使者,得不到好的獸皮;我們去森林打獵,很危險,常常死人,不敢多去。」
他說的亂七八遭,陳敬龍一邊听,一邊在腦中整理;見他停下,忙問道︰「你的意思,是說你們沒有足夠的香料、獸皮,換鹽巴使用,是麼?」
巴篤牙點點頭,道︰「是的。軒轅商人換鹽巴,要很多東西,我們不夠,全拿出來交換,還是不夠!」
陳敬龍望向範三爺,問道︰「是這樣麼?」
範三爺尷尬笑道︰「他說的倒是沒錯;不過……呵呵,我們長途跋涉,吃盡辛苦,無非為了求財;這也是無可奈何之事,須怪不得我們!」
商容兒笑道︰「巴篤牙酋長,你們太也笨了!你們可以控制蛇,只要把蛇群趕到森林里,不是輕易便能獵得許多野獸麼?怎會得不到足夠的獸皮?」
巴篤牙連連搖頭,擺手道︰「不,不!神的使者,死掉了,神會發怒,會降災禍懲罰我們!」
六子低聲解釋道︰「師父,這里的蛇,體質古怪,只能在草原上存活,一離草原,不久便死,所以不能趕往別處;不然,艾得喬部憑著這些蛇,早就佔領所有半獸領地了,還用窩在這小小草原上艱難度日麼?」
商容兒這才明白,吐吐舌頭,不再做聲。
陳敬龍問巴篤牙道︰「你的意思,是要我替你們求情,讓範三爺多換給你們鹽巴?」
巴篤牙搖頭道︰「不是。範三商人,要生活,沒有辦法,我們明白。我們以前,從塞特部換鹽巴,很少的東西,換很多鹽巴,足夠用了。剩下一些,換布匹、換茶葉、換鐵器,我們生活很好。現在,塞特部不肯跟我們交換,說什麼也不肯,我們跟軒轅商人換,東西不夠,只換鹽也不夠,沒有布匹、茶葉、鐵器,我們生活很苦!」
範三爺見陳敬龍向自己望來,面露詢問之色,忙解釋道︰「是這樣的。以前半獸族人,都從塞特部換鹽,我們這些商人並不帶鹽來交換;可是這幾年,塞特部不知為何,不再與其它部落換鹽,我們才開始帶鹽來與半獸族人交換的。我們遠來不易,換鹽時自然要價高些;各部落大部分物產,都用來換鹽了,只能少換其它物品,至于像艾得喬這樣物產匱乏的部落,連換鹽尚且無力,自然更不用說換其它東西了!」
巴篤牙等範三爺解釋完,又繼續說道︰「沒有布匹,不會死;沒有茶葉,不會死;沒有鐵器,不行,打獵不方便,獸皮更少;鹽巴不夠,更不行,不能生活!我們怕軒轅商人不肯來,不敢說沒有東西,裝作很大方;可是……可是,我們所有的東西,只夠換一個月用的鹽巴;一個月後,我們怎麼辦?離香料長成,還要三個月,兩個月沒有鹽巴,族人會沒有力氣,老人、孩子,會……會死掉很多……」
他說到這里,聲音哽咽,已經說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