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敬龍見他模樣,知他不會立即發難,便松開刀柄,溫聲笑道︰「兀喇忽酋長,我對塞特部,從不曾有過絲毫敵意,不然,我也不會貿然前來拜訪了!上次多虧你指點,我才能及時找到我朋友,解其危厄;我很感謝你,所以想來跟你交個朋友。我是為交友而來,不願適得其反,與塞特部人搏命廝殺,結下怨仇;你明白麼?」
兀喇忽微微點頭,尋思一下,嘆道︰「其實,我們對你,原也沒有敵意,不然,我不會帶很少族人,出來見你;……可是……你殺了暗族人……」
陳敬龍不等他說完,搶道︰「我殺暗族人,是為救朋友,無可奈何之舉,並沒有與塞特部為難的意思。直到現在,我也不清楚塞特部究竟跟暗族人有什麼關系,更不明白塞特部寧可豎立古利部這一強敵,也要為暗族人報仇,究竟何苦!兀喇忽酋長,打架拼命,總得有個理由;你不妨把貴部與暗族人之間的情形講一講,讓敬龍明白;若當真有非殺敬龍不可的理由,咱們再動手拼命,也還不遲!」
兀喇忽默然不語,皺眉思索,神情忽而憂慮,忽而驚懼,忽而哀痛,忽而狠厲,變幻不定。
陳敬龍見他模樣,便又沉下臉來,厲聲喝道︰「兀喇忽,我一再忍讓,不肯動手傷人,可不是怕你們塞特部!莫說我現在殺人便走,無人奈何得了;就算我們不走,硬踫起來,想要殺我三人,塞特部至少也得死傷百人以上。以三換百,倒也不很吃虧!你若舍得喪送百名族人,又不在乎古利部報復,敬龍便也做回不惜命的莽漢,奉陪到底,糊里糊涂跟你們拼一場就是!」
他剛說完,迪蒙便接口喝道︰「不錯,他們想打,咱們就奉陪!逃跑,我可不干!」雨夢雖不說話,卻把箭支搭在弦上,做好隨時動手的準備。
兀喇忽見三人又擺出強硬態度來,不由有些心慌;尋思片刻,看看迪蒙,又向那門旁樹樁看了一眼,「噗」地吐了口長氣,沮喪嘆道︰「算了,算了!左也是禍,右也是禍,終究免不去;……晚一點來,總比眼前遭禍好些!塞特部不跟你們打架;你們走!」說罷垂下頭去,回身便行,走向居地門口。
陳敬龍哈哈大笑,叫道︰「兀喇忽酋長,我若肯無功而返,早就走了,何必與你僵持這許久?你想讓我輕易離開,可不大容易呢!」
兀喇忽停步回身,愕道︰「塞特部不跟你為難,你還想怎樣?……哦……咱們……咱們也不能做朋友……」
陳敬龍搖頭笑道︰「做不做朋友,暫且不提!實不相瞞,我此番前來,實是有一件重要事情要與兀喇忽酋長商量!這件事情非同小可,容不得敬龍置之不理;敬龍若不能得個明確答復,便絕不肯走!兀喇忽酋長既已消去殺我之心,咱們不妨坐下來,心平氣和的談談正事!」
兀喇忽納悶道︰「咱們之間,沒有來往,有什麼正事好談?」
陳敬龍笑道︰「這件事是我受人所托,與我自己並沒有關系!兀喇忽酋長,請坐!」一邊說著,自己已經席地坐下。
兀喇忽見他如此,分明是賴定了,難以打發,只好到他對面席地坐下;扭頭左右望望,方低聲催道︰「有什麼事情商量,你快些說!」
陳敬龍道︰「我受艾得喬人之托,前來商議……」
兀喇忽搶道︰「我明白了!艾得喬部沒有鹽巴,生活不下去,想跟我們換鹽!他們來過使者,跟我談過!」
陳敬龍點點頭,道︰「正是這件事!上次你對古利部朋友說,不能換鹽,是有原因的,你們也很苦惱,可見並非你們有意難為艾得喬人。我只想知道,究竟這原因是什麼,竟能讓塞特部置那許多人命于不顧!」
兀喇忽苦笑道︰「原因很簡單,就是塞特部沒有鹽巴了;自己用,都不很夠,沒有多的,換給他們!」
陳敬龍聞言愕然。迪蒙在旁插口道︰「不可能!你們在海邊,可以曬鹽,怎麼會沒有鹽?」
兀喇忽長嘆一聲,黯然道︰「真的沒有,不說謊!我們不換鹽,別的部落都很生氣,恨我們,我知道。如果有部落帶頭來打我們,一定會有很多部落幫他,沒有肯幫我們的,到那時,塞特部就完了;所以不換鹽後,我們處處小心,生怕招惹別的部落,給他們打架的由頭!上次你們來,我告訴你們紅衣女人來過,就是不想說謊,免得被你們日後識破,來跟塞特部為難!你們想,我們處境這樣艱難,要是有鹽,又怎麼會不肯交換?」
陳敬龍听他說的有理,便不再懷疑,尋思一下,問道︰「兀喇忽酋長,你們靠海,這沒有變,海水能曬鹽,也不會變,可是,你們卻沒有鹽,這可太過蹊蹺了!莫非……是你們有了麻煩,無法曬制鹽巴?」
兀喇忽臉色微變,顯出些驚慌憂慮之色,但隨即平復;想了想,嘆道︰「塞特部跟暗族人有關系,你們已經知道,有些事情,也就不用隱瞞你們。我說實話,陳敬龍勇士猜的不錯,我們的鹽場,被暗族人佔用了,我們不能去,再沒辦法曬鹽!」
他此話一出,陳、雨二人尚還罷了,那迪蒙卻是臉色大變,驚怒喝道︰「什麼?海邊,有暗族人居住?」
兀喇忽微一點頭,應道︰「是的。半獸族海岸,很長,但都是石灘、懸崖,不能做鹽場;只有塞特部的海灣,十里海岸,是平坦的,可以曬鹽;可是,那海灣已經被暗族人佔用!」
迪蒙怒火中燒,瞪著眼楮,又要說話;陳敬龍忙攔阻道︰「迪蒙兄弟,咱們先听兀喇忽酋長說完,搞清楚暗族人的情況,至于其它事情,不妨以後再說!」迪蒙對他極是尊敬,見他勸阻,便強忍怒氣,不再多言。
陳敬龍略一思索,問道︰「暗族人是什麼時候來的?來了多少人?來干什麼?兀喇忽酋長,請你把暗族人佔據海灣的經過、情形詳細講講,可以嗎?」
兀喇忽遲疑一下,點了點頭,應道︰「講講也好,免得你們不相信我說話!暗族人,是三年前來的,當時來了兩萬人……」當下將事情始末原原本本講出。
原來,三年多前的一天,忽然有兩萬暗族軍兵逼近塞特部居地。半獸族人受暗族欺凌已久,對暗族人畏懼極深。那兀喇忽酋長見暗族人來,只當是要劫掠財物的,不敢抵抗,忙率領族人,主動將積攢的獸皮、香料等物送出,以求免遭屠戮;不料,那些暗族軍兵竟不收物品,卻提出許多條件,要塞特部人答應。
那些條件中,包括長期「借用」海灣,不許塞特部人再去曬鹽;塞特部須阻止外人接近海灣,以保暗族人安全;塞特部不得與除商人以外的軒轅族人來往、塞特部送百名孩童,到暗族人營地,受暗族人教養等等。
這些條件,無理之極,明擺著是倚強欺人;但暗族勢大,區區一個塞特部,又哪有實力與之相抗?若不答應,顯然難逃滅族慘禍。兀喇忽酋長與族人商議之下,無可奈何,只好忍氣吞聲,應允下來。
接下數日間,暗族人便佔據海灣,在那里建起營寨,又接收塞特部所送百名兒童,納入寨中。隨後,大隊軍兵離去,只留下兩千人在寨中久住下來。
所幸大隊軍兵走後,三年間,暗族人再沒對塞特部有過任何騷擾。只是那些送到暗族營中的孩童,說是受暗族人教養,但其實誰都明白,那分明就是人質了;而暗族人猶不放心,更派遣十余人在塞特部居地內住著,就近監視塞特部人行動。
塞特部受制于人,自不敢做出絲毫對暗族人不利之事。就連暗族人營寨,也不敢接近窺探,所以那些暗族人在海邊一住三年,究竟在干些什麼,塞特部人卻不清楚。
塞特部不能曬鹽,存鹽有限,自不能再與別部交換;兀喇忽怕惹來不必要的麻煩,約束族人,對外絕口不提暗族人佔據海灣之事,而半獸族各部落,都知道那海灣是塞特部的領地,也不敢隨意去行走,所以三年過去,半獸族各部落竟仍不知海邊有暗族人居住一事。
負責監視塞特部的那十幾個暗族人,在塞特部居地內居住,日常交談,對軒轅族人頗多仇視、貶斥之語。塞特部人听的久了,不明真相之下,難免受其影響,對軒轅族人也無好感,所以日前陳敬龍等人初次來此時,塞特部人言語態度頗不客氣。後來兀喇忽見陳敬龍忠厚仁義,阻止古利部人與塞特部敵對,這才印象改變,月兌口說出「跟他們說的不一樣」之語。
而商容兒在塞特部門口吵鬧一事,自瞞不過塞特部居地內的那些暗族人。那十幾人得知消息後,便傾巢而出,去追趕擒拿「軒轅族紅衣孤身女子」,結果,就此一去不回。
這些人若有不測,暗族追究起來,塞特部休想月兌得干系。兀喇忽酋長得知他們已死在陳敬龍手里,必然是要吃驚恐慌的了;而他顯出傷痛悲哀之色,並非為了暗族人,卻是因禍事不可避免,族人恐要遭殃,尤其身在暗族營中的那些孩子,只怕要首當其沖,成為那十幾個暗族人的陪葬品。
欲免暗族報復,唯一辦法,便是擒殺陳敬龍這「行凶者」,給暗族人一個交待,所以兀喇忽先前殺心大盛;而其不顧古利部威脅,寧豎強敵,自然是因為對暗族的畏懼,遠勝過對古利部了。
在陳敬龍武力威懾之下,兀喇忽卻也不敢輕舉妄動,仔細思索衡量︰暗族究竟會如何報復,尚難預料,但與陳敬龍等人動手,會有上百族人死于非命,而古利部全力相拼,也勢不可免;究竟兩者比較,哪一個禍事更為厲害,眼前還難下定論。因半獸族瘟疫流行,塞特部中也有不少感染者,所以近一段時間,海邊營寨中的暗族人不到塞特部來,也不許監視塞特部的這些人回去通報信息;至今這十幾人失蹤的事情,還沒有其它暗族人知道,暗族報復之事,還能拖上一段時間,但若跟陳敬龍等人為敵,則目前流血,立即便要死人,這一點確定無疑。因此,思來想去,忽喇忽終于還是打定能拖便拖的主意,消去擒殺陳敬龍之心。
兀喇忽一口氣全部講完,方長嘆一聲,黯然垂淚,喃喃道︰「可憐的孩子們……可憐的孩子們……陳敬龍勇士,你殺暗族人,卻要有一些塞特部的孩子,無辜遭殃了,你知道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