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敬龍乍聞馬嘶,先是一愣,隨即狂喜;扯著慕容濱濱轉往那馬嘶聲傳來方向奔去。
隨著緊密蹄聲接近,一匹身上黑亮如緞的駿馬沖破夜幕,如飛奔來,四個雪白馬蹄翻飛起落,在夜色中格外顯眼︰這正是踢雲烏騅。
原來,它雖然離開樹林,但卻並未走遠,陳敬龍先前呼叫,聲音並不很響,踢雲烏騅未曾听見,但商如海擊斷大樹,樹木倒落的巨聲,卻驚動了它;踢雲烏騅膽大狂野,不同于尋常馬匹,听見巨響,非但不懼,反生好奇之心,于是奔來一看究竟。
陳敬龍望見踢雲烏騅矯健身影,險些激動的落下眼淚,喃喃嘆道︰「慕容有救,敬龍總算不負王爺重托……」與此同時,那踢雲烏騅亦看見陳敬龍;顯然認得他是自己主人,歡嘶一聲,奔馳是迅速。
人馬相對而奔,轉眼間會合一處。陳敬龍扯住馬韁,慕容濱濱不用他吩咐,已扳鞍上馬;陳敬龍跟著躍上馬背,坐于她身後;剛剛撥轉馬頭,正想打馬跑,卻听風聲陡響,有物襲向踢雲烏騅後腿。
陳敬龍心中暗嘆,急翻下馬背,揮刀將射向馬腿的冰錐擊落;抬眼看時,商如海身影如飛奔近,相距已不足十丈。
慕容濱濱急道︰「上馬逃命」話剛出口,只听「嗤嗤」兩聲輕響,又是兩枚冰錐破空飛來,射向踢雲烏騅後腿。陳敬龍揮刀左撥右打,擊碎兩枚冰錐,同時左手翻轉,在馬臀上重重一擊。
踢雲烏騅痛嘶一聲,猛躥而出;慕容濱濱驚叫︰「敬龍……」陳敬龍頭也不回,厲聲吼道︰「‘萬民安危之所系,萬不能落入賊人之手’」吼聲未絕,揚刀疾奔,迎向商如海。
踢雲烏騅躥出數丈,腳步漸緩,扭頭長嘶,似不忍舍棄陳敬龍而去。商如海魔杖平指,又要出招;陳敬龍已到他跟前,大喝一聲,鋼刀左削右砍、上下翻飛,如狂風驟雨般攻去。商如海見他攻勢凌厲,倒也不敢小覷,急鼓起魔法護罩,守護自身,暫時顧不得去攻擊踢雲烏騅。
慕容濱濱轉頭望向陳敬龍背影,眼中淚光瑩然,淒然嘆道︰「陳敬龍——」嘆息未絕,猛一咬牙,以長劍平面在馬臀上用力一拍,雙腿猛夾馬月復;踢雲烏騅一聲長嘶,倏地加速,四蹄翻飛,絕塵而去。
「萬民安危之所系,萬不能落入賊人之手」一句,是當初陳敬龍與慕容濱濱初次相識,並肩抗敵,慕容濱濱冒死搶得虎符後,所說之語;陳敬龍當時應道︰「舍命相護,萬死不辭」
此時陳敬龍說出這句舊語,慕容濱濱當然明白,他已打定了「舍命相護,萬死不辭」的主意;而此時「萬民安危之所系」者,不是某件物品,卻正是慕容濱濱自身;慕容濱濱得陳敬龍提醒,想到自身關系之重大,絕不能有所閃失,唯有含悲忍痛,舍陳敬龍而去。她並非涼薄之人,明知陳敬龍留下阻敵,必死無疑,卻又為大局著想,不得不獨自逃命,其心中之矛盾痛苦,實非外人可知也。
陳敬龍鋼刀起落不停,斬在魔法護罩上,直擊的碎冰亂濺。商如海眼見慕容濱濱騎馬逃去,不由急怒,憑借護罩守護,向前直沖。陳敬龍大叫一聲,棄了鋼刀,雙手撐住護罩堅冰,奮力前推;不容商如海前進一步。他情急拼命,內力竭盡涌上,商如海竟抵不住他的蠻力,被推的向後連退數步。
商如海大怒,魔杖輕擺,魔法護罩忽地消失,同時略一側身閃避。陳敬龍正全力前推,忽地撐手之處消失無蹤,登時閃了個空,重心不穩,向前搶出幾步,與商如海擦身而過;正努力仰身,想穩住身形,足下卻被商如海伸腳一絆,再站立不住,向前直直撲倒;身軀剛剛著地,還不及有所反應,猛地左肩劇痛,已被商如海從後發來的冰錐刺穿,牢牢釘在地上。
陳敬龍痛哼一聲,毫不遲疑,猛一翻滾,右臂疾探,已將商如海左腿緊緊摟住。他這用力一滾,穿釘肩頭的冰錐立被扭折,身體又得自由,但傷口卻也因這一扭,掙的大,鮮血汩汩而出,剎時染紅整個左肩。
商如海擊傷陳敬龍,正欲抬步去追趕慕容濱濱,卻不料又被這蠻悍小摟住左腿,奔走不得;憤怒之下,右足疾抬,狠狠一腳踢在陳敬龍臉上,將他踢的口鼻噴血,兩眼翻白,險些暈去;但陳敬龍右臂兀自緊緊摟著,並沒有絲毫放松。
商如海怒滿胸間,厲聲喝道︰「放手」陳敬龍側頭看他,露齒笑道︰「你猜我肯不肯放?」他滿口鮮血,此時一笑,齒間殷紅,淒厲如鬼。
商如海見他模樣,也覺心頭一緊,但隨即怒道︰「你當真要尋死?」魔杖垂落,指向他頭顱。陳敬龍眼也不眨一下,冷冷望著商如海,神情決絕。
商如海魔杖微抖,就要出招,卻又猛地收杖;略一遲疑,喝道︰「我若親手殺你,容兒必會恨我一生;看在容兒面上,我暫留你一條性命,只把你交給朝廷便了」言罷魔杖連顫兩顫,兩支冰錐接連發出,一支將陳敬龍右小臂穿透,一支將他右大腿穿透。
陳敬龍右臂重傷,力氣頓失,再摟抱不緊。商如海抽出左腿,剛要抬步,陳敬龍咬牙冷笑道︰「我為朝廷所殺後,你千萬留神,別讓人把你擒我之事傳揚開去;不然,容兒一樣會恨你」商如海冷道︰「老夫該怎麼做,不勞你來費心」言罷再不理會陳敬龍,發足往慕容濱濱逃去方向急追而去。
陳敬龍凝神一听,連馬蹄聲也听不見半點,知道踢雲烏騅已奔得極遠了,終于放心;沖商如海背影放聲笑道︰「你不用白廢力氣了憑踢雲烏騅腳力,除非你肋生雙翅,否則休想追上」商如海哪顧得理他?奮力奔走,身形如電,眨眼已隱于黑暗之中。
陳敬龍身受重傷,行動已極艱難,但終究不甘就此等死;眼見商如海去遠,便奮力掙扎,強忍劇痛,慢慢坐起;喘了幾口氣,略歇一歇,將三處傷口未化盡的冰錐一一拔出,又慢慢爬去將鋼刀拾在左手,當拐杖拄著,掙扎站起。
此時天色已經微明,目力稍可及遠;陳敬龍轉頭四望,分辨一下方向,暗自掂掇︰「慕容濱濱是逃往正西,方向倒是絲毫沒錯;只是如此一來,我便不能向西走了,不然商如海追她不上,回程時,剛好撞上我。南面是山,東面是飛鳳關軍營,都去不得」當即慢慢移步,往北走去。
他身上三處重傷,均是貫穿傷,六個窟窿流血不止;昨日在亂軍中所受那些槍傷,在方打斗中均已裂開,也都在流血;此時他全身皆紅,直如血人一般,所經之處,地面留下寬寬一條血痕,血痕兩旁,猶有點點滴滴。
他右腿被冰錐洞穿,痛徹心肺,幾乎不听使喚;因左肩重傷,拄刀左手亦使不上力氣;搖搖晃晃掙扎行走,著實慢的可憐;直用了頓飯工夫,勉強挪出十丈左右;而此時,他卻已因失血過多,口里焦渴似火、眼前金星亂冒,胸中亂跳,有如擂鼓。
陳敬龍停步略歇,轉頭望去,看著自己所行這一點距離,以及地上血跡,不由焦急;暗道︰「照此情形,如何能逃出商如海掌握?要加速度;就算拼得鮮血流干,死在求生途中,也絕不能在這里坐以待斃」打定主意,深吸口氣,運轉內力,可丹田暖氣細若游絲,卻是連番大戰,內力幾乎耗盡,已不能起到增強體力的作用;無奈何,唯有咬緊牙關,將全身所有力氣全部用出,掙命一般抬起腿來,大步向前邁出。
剛剛邁出一步,卻覺胸口悶痛難當,熱血翻滾,直沖上喉;雖拼命咬牙,卻止不住鮮血從鼻孔、齒縫間直噴出來;跟著眼前一黑,全身空蕩蕩再無半絲力氣,雖神智尚清,卻控制不了身體慢慢軟倒。
胸痛噴血,是內傷發作;他近胸月復並未受過重擊,這內傷,不是挨打所受,卻是生生累出來的。
他為救慕容濱濱,緊趕三千余里,兩日夜間,只在馬上顛簸,並不得片刻躺臥休息;若是尋常人,僅這一番折騰,便足可累到嘔血昏暈;幸好陳敬龍體魄強健,又有內力維持,不至重傷。
但隨後他仍無休息時間,先是勞心費力,混入軍中,隨至關外;接著便是浴血拼殺整整一個下午,體力、內力都幾近枯竭;再接著,強撐翻越西半屏,走了將近一夜,到天明時,卻又被商如海尋到,憑著剛恢復不多的體力、內力,再拼死相斗一場……
如此勞累不斷,便是生鐵鑄成的人,也不免磨成了鐵屑,何況血肉之軀?在這失血過多,體力全無的情況下,他又勉力硬撐,想要大步而行,終于超越了他身體所能承受的極限,再堅持不住,內傷發作,驟然崩潰;便如一張繃到緊處的弓,又再略一加力,終于——弓折弦斷
陳敬龍側臥在地,已覺不出身上疼痛,只覺全身沉重不堪,沉到壓的自己喘不上氣、沉到欲要陷入土中;眼前漆黑,不知是眼皮太重,已睜不開,還是目力已失,再看不見;可這時,耳力卻偏偏靈敏異常,清清楚楚听到水滴滴落土上的悶響,接連不斷——陳敬龍心中清楚︰那不是水,而是鮮血;是自己的鮮血在不斷流失,隨之流逝的,是自己的生命。
漸漸的,頭腦也不再清楚;陳敬龍知道自己已離死不遠,于朦朧之中,腦海里忽然閃電般掠過一張張畫面;心底忽地泛起濃濃笑意,同時又涌上無盡悲哀;可是,笑不出來,也哭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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