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三十四節、眾將之盼
將軍金甲夜不月兌,半夜軍行戈相撥,風頭如刀面如割。
天寒地凍時節,陳家營軍兵日夜兼程,奔赴前線;一路許多辛苦,可想而知,無須細表。
跋涉多日,算算行程早逾千里。這一天黃昏時分,抵達一座名叫錫城的城,離前線大軍營地,已不過百里之遙。
這錫城,便是眼下離前線最近而又未受敵寇侵擾的城,亦為白虎軍糧草軍需囤儲之所。軍糧囤積處,至關重要,不容有失,因此錫城雖不很大,城中守軍卻足有五萬之眾。
既然已離前線不遠,陳敬龍便不再著急趕路;當即下令︰于錫城外駐扎休息,以養軍力,明日再行。
眾軍兵連日勞苦,早疲累不堪,得知終于可以安穩休息一夜,無不歡欣。
姽郡主隨陳家營趕赴前線的消息,早已傳開,沿途各城城主、守將無有不知。陳家營在錫城外安營扎寨之際,錫城守將率領城中大官員出迎,恭請郡主並陳將軍入城飲宴。
盛情難卻,陳敬龍只得送楚楚入城;宴畢時,錫城城主又早騰出府邸,請姽郡主及陳將軍留宿。
陳敬龍見錫城城高牆厚、重兵把守,固若金湯,安全無憂,且又離前線不遠,便于照應,于是與楚楚商議,要留她在城中長住。
楚楚雖不願與陳敬龍分離,但情知戰局變幻莫測,軍營並不安全,況且憑踢雲烏騅腳力,奔行百里只需半個多時辰而已,陳敬龍往來容易,可常來探視,不至長久不見;于是便听從陳敬龍建議,決定留在錫城。
陳敬龍將此事說與錫城守將並城主知道;那守將、城主得此討好郡主,以博王爺歡心的機會,自是喜出望外、竭力奉承,絕無不允之理。
當晚,楚楚便在城中歇了。陳敬龍念及範三爺曾講過的「馭人之道」,卻不肯留在溫暖府邸中過夜,待安置好楚楚,與她別過,便即出城;仍回營地冰冷軍帳中歇宿,以示與軍兵同甘共苦。
第二日起軍又行,天黑時,已達白虎大軍營地。
白虎軍主帥袁石率九位大將出迎,接引陳家營進入營地駐扎;又于中軍帥帳置酒,為陳敬龍洗塵。
席間,嚴奇為陳敬龍一一引見各位將軍。陳敬龍听其講述方知︰白虎軍共分十軍,除主帥袁石親統十萬護衛軍及嚴奇所統後備軍外,其余八軍為虎威軍、虎猛軍、虎雄軍、虎壯軍、虎嘯軍、虎怒軍、虎狂軍、虎厲軍;八軍分由八位大將統領,每軍皆是十萬人。
在席之人,皆為大將,唯有陳敬龍任副將之職,低眾人一等;只因他有白虎城主破例授權,自主行事,可不奉主帥之命,身份特殊,因此方得眾將高看,設宴相待。
那袁石已近耳順之年,經歷頗多,見識不低,且能做到主帥之位,豈是尋常之輩?白虎城主破例起用陳敬龍的真正意圖,自然瞞他不過。既知陳敬龍將來或能威脅自己在軍中的權勢地位,他自然對陳敬龍極具抵觸之心;飲宴之際,不過與陳敬龍說幾句場面話而已,再無多談,待其十分冷淡。
其他八位大將,雖均對陳敬龍的事績有所听聞,但眼見這傳說中的少年英雄,竟是個重殘之人,連走路都費力的很,不由對那些傳聞有所懷疑,對他原本的尊敬重視也就所剩無幾;況且陳敬龍起身江湖,原非軍旅中人,與眾將言談作風均不相同,更難得眾將喜歡。因此八位大將也不免對他冷淡,不很願意理會。
陳敬龍見眾將冷落,心中自然不快,情緒也便不高。席間十一人,十個都無精打采,僅靠嚴奇一人維持,卻如何能熱鬧起來?因此略坐片刻,大家都覺乏味,草草飲幾杯酒,便即散了。
待回歸本帳,陳敬龍心中憋悶,連衣甲也不月兌,往榻上一歪,但想睡去,可思緒繁亂,卻哪里能睡得著?
正輾轉反側之際,忽听步聲紛雜,許多人往自己營帳行來;又听一人粗著嗓子笑嚷道︰「陳老弟,盼了這許久,總算把你盼來了你既到來,卻不去見見我們,著實不夠意思」話音未落,一人已掀開帳簾,大步走入;他身後又有許多人跟著,絡繹進來。
陳敬龍定楮看時,不由大喜;那當先入帳之人,身形高壯、赤面黃須,正是曾與他促膝共飲,雙雙大醉的副將項拓。跟隨項拓而入眾人,正是後備軍各營副將,一個不缺,連同剛分開不久的大將嚴奇,亦在其中。
陳敬龍哈哈大笑,躍下榻來,伸臂將項拓一擁,笑道︰「好酒友,許久不見,當真想你的緊」又與眾副將招喚寒暄。其余各位副將與陳敬龍其實並無太多接觸,但同為後備軍之人,在此大軍之中重逢,不知不覺便親近許多;當即也紛紛與他把臂問候,十分親熱。
忙亂半晌,眾人方安靜下來。陳敬龍又去呼喚軍士,命將賀騰、慕容濱濱、齊若男、歐陽干將、吳旬五人請來。不一刻,五人已至,陳敬龍將原不相識之人相互引見;眾人寒暄,又忙亂好一氣。軍帳之中,空間有限,一下聚了這許多人,莫說沒個坐處,便連站著也覺擁擠;眾人也不在意,均極喜悅。
待眾人盡都相識,嚴奇便問道︰「陳副將,你手足殘疾,是怎麼回事?先前初見你時,當真嚇了我一跳,但當著許多外人,不好多問;現在再沒外人,快說給我們知道」
陳敬龍听他把袁石及眾大將稱為「外人」,顯然後備軍眾將更親近,是「自己人」,而自己,也是這「自己人」中的一員;心中極覺溫暖,當下也不隱瞞,將造成殘疾的經過原原本本講了一遍。
眾人听後,又是敬佩,又是唏噓,均感嘆不已。項拓忽問道︰「陳老弟,你現在身帶殘疾,還能不能上陣廝殺?」陳敬龍挺胸應道︰「放心好了我雖廢了一手一腳,卻仍有一手一腳完好,騎馬持矛,上陣殺敵,不成問題」
項拓大喜,叫道︰「這就好陳老弟,咱們後備軍能不能出頭,可就看你了」陳敬龍听他這話奇怪,詫異問道︰「怎麼?咱們後備軍,很受壓制麼?」項拓滿臉憤慨之意,咂嘴嘆道︰「若不受壓制,憑咱們後備軍之精銳,又怎會到現在仍無功勞?哼,那袁石不是個好東西,咱們後備軍受其統轄,可當真倒霉的緊」言罷輕輕嘆了口氣,神情憤慨之中,又多出些許無奈。
陳敬龍知他性情粗豪,講述事情很難詳細,便不問他,轉向嚴奇問道︰「嚴將軍,究竟怎麼回事?」
嚴奇臉上也顯出些抑郁之色,壓低聲音,緩緩說道︰「主帥倒不是個壞人,只是他心胸實在……嘿,實在不夠寬廣咱們後備軍的將領,都是對王爺最最忠心的,王爺自不免要偏愛一些,尤其對我這後備軍大將,向來厚待有而我又生性寬和,待人誠心,如此性情,想必不很招人討厭,所以白虎軍中的大將領,倒至少有一半肯與我交好的。
這王爺厚愛、將領結交,加在一起,可就招了袁大帥之忌了他生怕咱們後備營立下功勞,給了王爺提拔我的由頭,升我的職,分了他的兵權,所以著意壓制,不給咱們立功的機會。
自後備軍到來,這兩個多月的時間里,咱們白虎軍與暗族軍少說也交戰過十幾場;每次交戰,咱們後備軍不是被派在後方守營,不得上陣殺敵,便是被派去牽制數倍兵力的敵軍,打必敗之仗。結果,兩個月下來,咱們後備軍寸功未建不說,反因牽制敵軍時頗多傷亡,落下了許多罪責……」
他說到這里,慕容濱濱打斷道︰「牽制敵軍,也是功勞,怎能不算?」
嚴奇苦笑道︰「慕容將軍是統過兵的,知道軍中規矩。牽制敵軍,唯有達到規定時間,才算功勞;可每次袁大帥都多定時間;明明只需牽制一個時辰便可,他偏要規定牽制三個時辰,而憑後備軍兵力,根本無法牽制那許多時候;所以麼,咱們後備軍就只有完不成任務,受到處罰,卻從來沒有過功勞了」
他這些話說出來,原本的後備軍諸將自是咬牙切齒,憤恨難當,便連陳敬龍等人,也听也惱怒難平、胸中抑郁。
憑歐陽干將的好性子,居然都忍耐不住,囁嚅說道︰「這樣……這樣可不好這對後備軍來講,實在不……不公平,對嚴將軍前途來講,也太過不利」勉強說完這一句,見眾人都看向自己,不禁羞的滿臉通紅,忙退到齊若男身後躲藏。
齊若男沉聲言道︰「敬龍,既然陳家營歸于後備軍編制,咱們便不能不為後備軍爭臉面。後備軍若一直無功,咱們臉上也不光彩」她話剛出口,慕容濱濱贊同道︰「莫邪和若男說的都不錯如果後備軍一直有過而無功,咱們固然丟臉,更重要的,只怕最後連王爺也維護不得嚴將軍,必須下令降他軍職;到那時,所有後備軍的將官,羞也要羞死,可都再不用見人了」
嚴奇嘆道︰「我個人榮辱,其實無關緊要,但咱們後備軍號稱精銳,若始終不建功勞,只是百姓鄙夷唾罵也經受不起難道日後,咱們後備軍十余萬軍兵,都不要做人了麼?」
陳敬龍沉吟片刻,緩緩點頭,沉聲道︰「敬龍明白了後備軍受主帥壓制,不得建功,但我可以不奉主帥號令,自主行事。我自當帶領陳家營,尋機立功,以為後備軍爭臉」
項拓大喜叫道︰「著哇陳兄弟,我們苦盼你來,正是為此咱們後備軍能不能抬起頭,可就看你的能耐如何了」眾副將紛紛出言贊同,鼓勵陳敬龍有所行動,以立功勞。
嚴奇擺手示意眾人輕聲,又壓低聲音說道︰「陳副將,你立功勞,可不只是為替後備軍爭臉而已你不要忘記王爺對你的看重;這後備軍須是你的,你總要得個由頭,把它接過去才好」
陳敬龍听他這話,心中微震;凝看嚴奇神色,見他坦然自若,眼中唯有鼓勵之意,全無半點忌恨之情;不禁感動,鄭重道聲︰「嚴將軍,多謝」稍一沉吟,又道︰「諸位將軍放心,明日敬龍便尋找機會,好歹干出點事來,讓咱們後備軍得以抬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