塘棲鎮。杭州城北四十里處。
一百零七門重炮筆直的指向對面清軍,泛著鐵青色金屬色澤的炮管在秋日的陽光下幽幽閃光。集中了軍中所有的重炮,梁綱毫無保留的投入進了這場即將開始的戰斗。
因為,對于擊潰掉眼前的這支五萬人清軍,他充滿了信心。
紅巾軍大軍在嘉興集結之後,大軍就沿著京杭大運河直下杭州,後勤部也趁好走水路來運輸糧草物資,以定江號為首,外加八艘護衛船,這樣的力量絕對能護衛糧草物資的安全,雖然戰船上的所有重炮都已經被梁綱調進了炮隊,可是單憑剩下的床弩火箭和直射短炮,也絕對能橫趟運河直到杭州。
時間是梁綱最大的敵人,紅巾軍落足南京才區區一月左右的時間,裝備部根本無力提供足夠的重炮來充斥各個整編營團。無奈之下,梁綱就只能把主意打到水師營身上,除西線的戰船編隊以外,其余的那些水師營戰船上的重炮全部調出,以此來補充第一團、第二團、第三團各自的炮兵大隊,而剩下的就全部補充進了炮團。
眼下一團在北,三團在西,梁綱一門大炮都沒留在南京,二團炮兵大隊和炮團的全部重炮都被他待到了浙江,兩者匯合圓滿編制應該是一百一十四門重炮的數目,可因為炮團第二炮營短依舊缺了七門重炮,這數字也就下降到了現在的一百零七門。
只是……有這麼多重炮已經足夠了,配合上軍中的臼炮和直射短炮,再加上床弩火箭,梁綱有信心去用絕對的優勢去壓制住清軍火力的反擊,那樣的話,他手中就算是只有一萬兵力,也敢和眼前的五萬清軍硬踫硬。
時間,時間,梁綱現在最缺的就是時間。紅巾軍立足南京,眼下清軍的這第一波反擊就是他最大的危機。只要能撐過去,度過去,那麼他梁綱就是化蛇成龍,今後紅巾軍在蘇南就是穩如泰山了。
滿城中梁綱已經集中了足夠的鐵匠去煉化生鐵和打造槍管鐵條,也集中了數百的聾啞人在鑄炮組內部幫忙,更建立起了十多個槍管鑽孔車間,其嚴格化的統一尺度標準的火槍生產流水線,每天都能產出六七十桿來,只要有時間,到下個月梁綱就能在全軍各團中換裝火槍大隊,到明年就能換裝火槍營……
而且吃飽喝足穿暖睡好的聾啞人也很‘知恩圖報’,鐵模鑄炮法下,他們這些低級學徒並不需要擁有太多的專業鑄炮技能,只需要幫忙打打下手就可以將鑄炮組的月產量往上翻上幾番。
只要有充足的銅鐵,月產重炮一百門固然是辦不到,可是生產出六七十門來卻是完全有把握,更甚者達到八十門也未嘗不無可能。
兩個月,只要兩個月時間紅巾軍水陸各團營所缺的大炮或是需要更換的大炮就可以完全換裝更新。當然,這其中並不包括臼炮和直射短炮。紅巾軍現在不但需要相當數量的重炮,還需要大小口徑型的臼炮和直射短炮,以作為整編團團屬營一級建制的加強火力。
梁綱現在已經開始在民間尋找會手語的人了,鑄炮組中的那些聾啞人相互之間交流太困難了,不但是他們與正常人之間的交流,就連他們自己人之間的交流也是如此,完全雞同鴨講。而且還沒幾個認字識文的,就是柳嚴辰他們寫字給他們(聾啞人)看也是不懂。
梁綱一開始時還沒有關注到這一點,連柳嚴辰等人也沒有主意這方面,可是隨著鑄炮組聾啞人的愈見增多,這個問題就無可避免的被擺到了台面上來了。梁綱相信,自己只要找到會手語的人並教會了鑄炮組的那些聾啞人和正常人師傅,在他們之間建立起相互間的溝通,那麼鑄炮組的效率跟定能進一步提高,甚至沖擊月產重炮百門也不見得不可能。
在中國,聾啞人間所用的手語是早就存在的。唐朝後的五代(公元907—960)時期,詩詞作品中就有所出現。在馮延已的《昆侖奴》傳中︰「知郎君穎悟,必能默識,所以手語耳」。這是中國關于手語的最早的文字記載。
可能這個手語還不能代表相同于後世的啞語,但到了北宋,蘇軾在《怪石供》中提到聾人手語為「形語」︰「海外有形語之國,口不能言,而相喻以形。其以形語也捷于口」。生動的顯示了聾人手語的特點。
到了清朝前的大明,嘉靖年間的賀時泰可謂是聾啞人中的傳奇。他在一場大病過後雙耳全聾,被當地縣學革名。在封建社會里,被縣學開除,就意味著通過科舉而去做官的道路已經行不通了,這對于以追求做官為目的的讀書人來說,無疑是一個毀滅性的打擊,特別是賀時泰這樣成績每每名列前茅的人更該是如此。
然而,厄運臨頭的賀時泰卻不是這樣想的,他覺得讀書並不全是為了做官,而是通過讀書可以使人增長知識,培養人的高尚品德,為社會做一些有益的事,才不虛度一生。所以,他雖然被開除學籍,卻並沒有就此灰心喪氣,而是仍然堅持刻苦自學,潛心研究學問。
「寶劍鋒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賀時泰刻苦學習,知識愈來愈加豐富,慢慢地在地方上有了好名聲。為了抵制那些歧視聾啞人的習慣勢力,他給自己取了一個別號「聾人」,並辦了一所私塾,招收學生讀書。他還潛心著述,先後寫出了《思聰錄》、《作師篇》、《人模樣》等七小部著作。《人模樣》一書,是專門研究人應該具備什麼樣的品德的書。該書是他高尚心靈的寫照,大家都尊稱他為「人模樣先生」。
賀時泰不僅教出了很多優秀學生,而且,他更把他的兒子賀逢聖教育、培養成了一個具有學門淵博和品德高尚的人。賀逢聖出生在明朝末期,為官期間是時到「木匠天才」明熹宗在位,宦官魏忠賢當權。賀逢聖不畏權勢,和魏忠賢堅決斗爭而名震一時。魏忠賢被處死以後,賀逢聖被提升為禮部尚書,文淵閣大學士,可以說是當了宰相。
梁綱完全有理由相信賀時泰編寫的那些聾人啞語書籍,听陳詩講述賀時泰和他兒子事跡的時候,可是把他稀罕的不得了,這樣的人物全中國五千年歷史上怕也只有他一個。《思聰錄》、《作師篇》、《人模樣》等七小部著作,他已經下令紅巾軍和暗營去找了。等找到了會手語的人之後,結合這些書籍,梁綱相信鑄炮組實現內部溝通的日子不會遠了。
「將軍,清軍出動了——」
一個四五丈高的大吊斗上,一名瞭望手揮舞著小旗將自己看到的情況迅速報給了下面,然後傳令兵立刻趕到了梁綱面前匯報。
「出動了??!那也就是該死了!」微微的一笑,梁綱眼底充滿了諷刺和森冷的殺意。殺氣充盈下,連在他面前匯報的傳令兵身子都隱隱的一縮。
「主意他們的大炮,一有動靜立刻回報。」梁綱說罷向著傳令兵一揮手。他的這兩萬大軍是右靠大運河排列的,後面大隊的船只跟隨也都在運河中,清軍除非是直擊大軍本陣,否則繞後騷襲之類動作根本沒用,也拌不住梁綱直指杭州的兵鋒。
「開炮——」清軍進入本陣前三里範圍,大隊的清兵不斷從正面發起了進攻,連紅巾軍的左翼也兜來了一大股人馬。梁綱立即下令炮群開炮。
看的出,魁倫是不斷算跟直擊打一場正規戰了,否則的話怎麼可能一上來就大軍沖鋒,反而把大炮拉在了後面。
「稟將軍,火槍營左移完畢。」
「稟將軍,臼炮隊左移完畢。」
「告訴賀圖堯,再加五門直射短炮過去。」
「是,將軍!」
東南的清軍火器化裝備相當不少,因為海防問題,和滿清立國以來就一直存在的江南義軍、反清組織等等,廣東、福建的綠營火槍化都達到了百分之四十。
可是與湖北清兵鳥槍、抬槍質量差勁的問題一樣,東南清軍的火器質量同樣也是差勁無比。甚至他們的火藥連湖北的都比不上,就因為江南氣候潮濕,不經過顆粒化處理的粉末狀黑火藥便是放得再嚴密也難免會被濕氣侵染。
湖北清兵經過與梁綱的兩三年拉戰,在大起義爆發前就早已經全面改正了火藥局和兵仗局生產,產出的大炮、火槍和火藥質量相當的高。其周邊深受影響的河南、四川、安徽三省也都差不多在同一時期進行了生產更新,四省落後于湖南和北京,卻是全國範圍內的第二批,其中武昌的兵仗局更是借著北京的東風一舉越過了長沙兵仗局。甚至是江西,因為陳淮的原因也跟著進行了兵仗、火藥兩局的改進,成為了第三批省份中的頭一位,可惜效果剛顯現一點就被梁綱給摧毀了。
可是江南、東南數省卻是不同,江蘇江寧兵仗局和火藥局都維持著老樣不動,那浙江、福建乃至廣東便更是如此了。
梁綱不把清軍五萬南路軍放在眼里也未嘗沒有這個原因在。
紅巾軍從鄂西打到了蘇南,沿途湖北、安徽、江西三省的兵仗局、火藥局師傅大半被聚到了梁綱手中,這其中尤其是在武昌的收獲,可以說是對紅巾軍軍備生產系統進行了相當一次的強補。接手湖廣的明亮,如果真正了解了武昌兵仗局的作用,心頭肯定會痛的流血。雖然三省兵仗、火藥兩局的師傅也跑出去了一些,可是到梁綱手中的這些人除去,那絕對是對三省兵工系統的一次摧毀性打擊。
清廷辛苦了好幾年才改造成的工匠師傅,卻被梁綱奪了去,生產紅巾軍對付清軍自己的槍炮火藥,未嘗也不是一種諷刺。
炮兵點燃了火繩。哧哧的火花閃亮——
「轟轟轟——」
「轟轟轟——」
極短的片刻後,密集的炮聲巨響持續不斷的在戰場上響亮。
梁綱下意識的捂住了耳朵,以免耳膜受到傷害。一門大炮射擊時的聲音,還不算什麼,可是一百零七門大炮不間斷的轟擊,這聲音就實在是有些震撼了,就好像耳邊不斷地響起晴天霹靂一樣。特別是今天梁綱的指揮地還往前移動了不少,就距離炮兵陣地不遠。
在隆隆的炮聲中,一顆顆的霰彈呼嘯出去。相比較開花彈來,這種炮彈的生產工藝更簡單一些,同時爆破率也更高,幾乎沒有發現裂不開的啞彈的。而不像開花彈,以紅巾軍現在的工藝,幾番小心的制作下也依舊會有兩成左右的啞彈。
一枚枚霰彈在天空散成了大片的彈雨,就像是盛夏突然降下的大雨雨滴,完全擋住了上空的太陽。在這一瞬間,正面戰地前沖鋒的清軍突然感到天地間的光線都仿佛暗淡了下來。
「盾牌,舉盾牌——」
淒厲的吼叫聲從清軍前鋒部隊中響起。
「鐺鐺鐺……」一連串脆響的金鐵交鳴聲中,夾雜的是淒厲的慘叫聲和此起彼伏不曾斷絕過的鐵丸入肉聲音。
「噗噗噗……」
「噗噗噗……」
「噗噗噗……」
無數沉悶的聲音響成一片。
被籠罩其中的清軍士兵也跟著倒下了一大片。
各色各樣的慘叫聲,在陣前同時間爆出,血色尸橫的大地恍若是陰間的地獄一樣。
「將軍有令,緊密觀察清軍炮隊動靜,到三里範圍內,必報——」
紅巾軍陣前炮聲、慘叫聲一片,陣中的吊斗瞭望手處卻還是同之前一樣。傳令兵得了梁綱的命令,一邊在下面大聲吼叫著,另一邊吊斗下的瞭望手用同樣的旗語向上面的同伴傳達著梁綱的命令。
清軍跟定還是要出動大炮的,相比較戰斗力戰斗意志薄弱的東南清兵,大炮對紅巾軍的威脅更大。它們是梁綱首要的鏟除對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