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會再來的。」他鄭重其事的說。
肖像畫中的大賢者抖了抖胡子,眼中閃過一絲笑意,並未發表任何看法。海姆達爾感激他的沉默,這個時候一切言論都是惘然。
還是那句話,學藝不精,怪不了別人。
他朝畫像鞠了一躬,轉身離開大賢者的房間。
維特連科夫人見他出來匆忙迎了上去,眼中不由自主的帶上幾許期待,這段日子相處下來,她對斯圖魯松室長有著面對其他學生時所不具備的親近。
也正因為此,海姆達爾的深沉自然而然的變了味道,一臉淒苦的搖搖頭,毫不掩飾此刻的低迷。
維特連科夫人悄悄吐了口氣,拍拍他的肩膀。
海姆達爾喜歡她的態度,不胡亂揮霍自己的同情,憐憫之心利用不當有時反而會變成刺穿對方竭力維持住的尊嚴的利器。
「沒什麼,我還有時間,有機會。」他對維特連科夫人說,也對自己說。
拿回申請,告別維特連科夫人,他離開了圖書館。
這是第三次被「打」回來了,最讓海姆達爾郁悶的不是數字,而是這一次連第一個房間都沒通過。
走在通往城堡的道路上,斯圖魯松室長惆悵舉目,永恆冬日中的校園銀裝素裹,肅穆中透著幾分沉寂,天地間仿佛獨他一人站立在刺骨寒風中,耳畔傳來的是……
「室長,這麼快就回來了?」楚格從道路的另一頭活蹦亂跳的跑來,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
好不容易營造起來的淒苦氣氛蕩然無存。
海姆達爾沒好氣的白了他一眼,沒看到我在憂傷麼,顧不上擺造型了,加快步伐朝城堡走去。
楚格噗嗤一笑,又慌忙捂住嘴,待證實前方耳聰目明的室長沒听見,才松開手,拔腿跟了上去。
一陣風似的刮進食堂,以最快的速度找到卡羅。
「我先回研究室了,有事上那里找我。」海姆達爾說完,又一陣風的刮了出去。
卡羅只能沖著他的背影點頭,目送他消失在門口,然後拿起擱在手邊的懷表看了眼時間,比上次回來的時間還早,結果可想而知。
瓊斯先生搖搖頭,低下頭,注意力重新放回羊皮紙上。
不一會兒,實驗研究室的助手楚格慢吞吞的晃進來,走到卡羅對面的位置上,手腳利落的收拾桌上的東西。
海姆達爾在推自家研究室大門的時候動作略有停頓,不是因為門變沉了,他只是不太習慣門上黑 的雕飾突然變得閃閃發亮,就連門把手都改頭換面,以嶄新的面貌懸掛在門扉上。
海姆達爾推開自從入讀以來就沒干淨過,卻一夜之間光可鑒人的大門。繞開歸攏在地上一堆堆猶如貨攤一樣的待檢驗產品,坐在寬大的書桌後,腦子里盤旋不去的幾個念頭因為桌面上讓人防不勝防的新氣象而止步不前,如果可以透視,你會看見斯圖魯松室長腦子里的齒輪卡住不動了。
原本灑落在桌上大大小小但又派不上大用場的零碎小物件此時全不見了蹤影;羊皮紙疊攏在一只從來沒見過的紫色瓖金邊的木盒里;墨水瓶下多了一個連擱筆的水晶座;他慣常使用的尾羽有些磨損的三號羽毛筆被一支簇新的栗色一號羽毛筆取代;原本堆放書本的一角現在空無一物,海姆達爾抬眼看向書架,在第一層架子上找到了其中一本,他轉回目光,也就是說那些書都被擱回去了。
就在海姆達爾心里泛起嘀咕的同一時刻,斟滿茶水的茶杯出現在桌上,海姆達爾剛準備動手去拿,一個三層高雕飾華美的點心架子緊隨茶杯之後顯現,上面的點心品種豐富的讓他食欲盡失。
「希娜。」海姆達爾覺得有必要過問一下了。
「主人。」希娜出現後目光閃閃的望著海姆達爾,好像正等著他的召喚。
海姆達爾有些莫名其妙,該怎麼形容呢,希娜不是第一天服侍他,對他的喜好知之甚詳,並在它能夠行使職權的範圍內固執己見的照顧他——如果不是他果斷拒絕,這個小精靈連穿衣洗澡等都會義不容辭的包辦——他不認為直到今天希娜才想起來問他要表揚,但是這些天它過分勤快的表現讓他不得不往這方面去想。
海姆達爾猶豫了,應該對它說什麼?質問它為什麼擦門拖地,整理屋子,給他準備下午茶豪華套餐?
「你最近過得怎麼樣?」話一說出口海姆達爾就想抽自己的嘴巴。
希娜倒是不覺得他明知故問,反而感動的淚水盈眶,欣喜若狂的攥著自己的手指頭。
「希娜很好,希娜每天都很開心,服侍主人希娜感到很榮幸,能夠做主人的個人家養小精靈希娜……希娜……」每一個單詞都伴隨一聲讓人忍不住想捂耳朵的小聲尖叫,眼中的水光禁不住奪眶而出。
希娜平時很好,好到會讓海姆達爾忽略某些特質,以為它與眾不同,但是情緒一旦失控,它就和全天下的家養小精靈一樣歇斯底里。
海姆達爾果斷轉移話題,「多多馬好嗎?」
「……多多馬……多多馬先生很好……」海姆達爾如願以償的把希娜的思路扳到了另一條道上,盡管還是哽咽連連,至少它不再抑揚頓挫的尖叫。
此時海姆達爾卻想到它剛才提及的「個人家養小精靈」,這個說法引起了他的注意。一直以低姿態服侍他的希娜從來不敢把自己定位的如此高端,希娜不是年輕不懂事的小精靈,這些年來它一直牢記自己的身份,非斯圖魯松家土生土長的小精靈讓它在面對斯圖魯松家其他家養小精靈時一度抬不起頭,直到認識了多多馬,這種情況才得以改善,最近更是把從多多馬那里學得的從容發揮的淋灕盡致,今天居然敢這麼堂堂正正的定位自己,海姆達爾猜測十有八、九也是多多馬的功勞。
「如果有什麼需要盡管提,只要我能辦到。」海達爾這話多此一舉了,在他看來多多馬比一般的巫師還有本事,除非劈腿情變,不然輪不到他出馬。
希娜發出一聲尖嘯消失不見,轉眼又出現在眼前,她捂著臉倒在地上,然後又不見了蹤影,下一秒再度現身……
直到海姆達爾哭笑不得的叫了它的名字,它一臉歡快的站住不動,沒再變戲法似的跑來跑去。
「‘如果有什麼需要盡管提,只要我能辦到’?」它重復海姆達爾的話,眼中迸發出的狂喜難以言表。
海姆達爾耐著性子點頭,一遍又一遍,直至它完全消化,並在地上打滾。
心里的疑惑仍然沒有得到解答,也就是希娜這些天突如其來的表現欲。不過這一問一答一攪合,他也沒了追根究底的心思,個人猜想問題或許還是出在多多馬身上,說不定希娜的男朋友又抓緊時間鞭策它了。
海姆達爾很快丟開這個念頭,投入到實驗研究室工作中。從前面的描述中能夠發現,最近遞交到實驗研究室的檢驗品成倍增長,造成如今局面的罪魁禍首就是他自己,不過是讓室長們當了幾次大南瓜,他們就厚顏無恥的拿著雞毛當令箭,每天把新作品往他這里送,還揚言以當初說好的打折價為計費基礎,斯圖魯松室長每回看賬本都忍不住淚流滿面。
當了回跑腿小弟的楚格把海姆達爾落在食堂的書送回研究室,被海姆達爾逮住當苦力,對楚格來說他舉雙手雙腳歡迎這樣的壓榨。
他們從舊簍子里撿出一堆破爛,比如破壞表,破靴子,破羽毛筆,破雨傘,破帽子等,這些都是從同學們那里收來的,用來充當實驗用道具。
楚格按海姆達爾的要求把這些破爛依次在地上碼好,然後從海姆達爾手中接過飛天掃帚研究室最新研發出來的防惡咒清漆,給每一個破爛刷油漆。油漆原本是需要進貨的原材料之一,飛天掃帚研究室這學年打著開源節流的口號投入大力氣自主開發新型原材料,為了以後能在進購原材料上節約開支。
對于他們的這項舉措,斯圖魯松室長學他助手那樣,舉雙手雙腳贊成,所以他把清漆實驗提上來放在第一位。
涂刷清漆是門精細活,斯圖魯松室長雖然放開了手讓助手自由發揮,不代表讓他隨便涂,飛天掃帚研究室老摳門的,只給了一小罐,涂刷手法不恰當沒辦法把清漆的效用全部發揮出來,在听了刷清漆的注意事項後,楚格恨不得把手里的刷子改成兒童牙刷,拿著塊破懷表小心翼翼的抹著,比繡花還仔細。
海姆達爾對他的領悟能力還是比較放心的,這孩子肯努力又听話,有時候給他布置的作業貌似不靠譜的就是海姆達爾自己當年也忍不住提出疑議,楚格愣是不發一言,並且一絲不苟的執行著。總而言之,楚格讓海姆達爾很有成就感。
不著痕跡的觀察了一會兒助手的涂抹工作,除了手法有些笨拙,基本沒什麼問題,斯圖魯松室長干脆把刷油漆的工作都交給他,轉身去查看儲藏在玻璃罐子里的一批藥材,這是海姆達爾從萊昂那里接的私活,幫忙抽查魔藥研究室的藥材半成品,萊昂付給他的報酬是治療皮開肉綻功效堪比魔藥「白鮮」的人魚丸子。前不久,萊昂成功破解其中一種人魚丸子的奧妙,並找到了能夠代替陸地上難以尋覓到的水中稀有藥材,成功制作出了巫師丸子,海姆達爾是第一批白拿者。
雖然干的投入,時間長了還是會乏味,舉著刷子的楚格東張西望,發現室長目光不善的瞪著一只玻璃罐子,經過一段時間的調.教,他認出那罐子里存放的是雙耳草。
「怎麼了?」他好奇道。
海姆達爾轉身,嘆了聲可惜,「保存手法不到位,壞了。」
「壞了就丟了。」楚格理所當然的說。「雙耳草也不是什麼珍貴的東西,樹林里隨便找找就能……室長?」為毛突然覺得後頸子往外冒寒氣?
「敗家!敗家!敗家!」
一連三聲敗家把楚格說的一懵,繼而委屈的癟嘴。
「發現藥材壞了首先要做的就是評估損害程度,然後設法補救,也許當中還有能使用的呢?不開罐查驗,直接丟了?不是敗家還是什麼?」海姆達爾冷冷的說。「把你那副可憐巴巴的樣子收回去,我不吃你那套!」
楚格面容一正,他就知道糊弄不了室長,忍不住想嘗試一下。
「我知道了……」楚格訕訕的笑了笑。
「別不當回事,」海姆達爾語氣稍稍一緩。「如果,」他盯著楚格,「讓我發現你這麼處理我們研究室的藥材,我就打斷你的腿!」
楚格淚流滿面,他現在可以肯定了,室長就是在遷怒,今天連第一個房間都沒通過能怪我嗎?
楚格小媳婦似的低下頭,委委屈屈的刷起了油漆。
克利切趴在冰冷的牆壁上,屏息靜氣的看向街的另一頭,任狂風呼嘯耳畔,對從天而降的鵝毛大雪視而不見,對滴水成冰的氣溫無動于衷,好像已經麻木的不知道冷熱。
同樣對周遭變化無動于衷的還有站在它後面的多多馬。
這兩個小精靈隔著幾步之遙,一前一後的躲藏在街角,為的就是讓克利切能親眼見見它朝思暮想的里格少爺。這是隆梅爾對它一段時間以來表現尚可的嘉獎,大發慈悲的準許它遠遠看上那麼一眼。憋了一肚子怨毒之詞的克利切因為這對隆梅爾的埋怨減輕了那麼一點點,渺小到不值一提,並且很快被它拋諸腦後。
就像它並非發自內心的信服尊崇隆梅爾一樣,隆梅爾始終對它報以懷疑態度——說實在的,隆梅爾根本不在乎它是否能堅持下去,克利切的選擇對他來說無關緊要——多多馬當仁不讓的成為了全程監督,隆梅爾對自個兒家養小精靈的辦事能力還是很放心的。
當克利切快凍成一尊雕像時,神經質的尖銳抽氣聲從它嘴里迸發而出。
「安靜。」多多馬提醒。
克利切條件反射的一激靈,抽氣戛然而止,這段時間相處下來克利切已經完全領會到多多馬的辣手程度。
「該死的家養小精靈……跟它的主人一樣心腸歹毒……老克利切太可憐了……」這是它多麼多年來鮮少踫到的,無論從血統從氣質,還是從家族傳承上搜尋不到能夠橫加指責、能夠心安理得潑髒水的純血統家族——它不夠了解這個家族也是關鍵所在——斯圖魯松很可怕,它每次一想到隆梅爾就心有余悸。
艱難的在它有限的見識中尋覓到了它認為的最可怕的參照物。那個歹毒的黃毛巫師比黑魔王還恐怖!它斬釘截鐵的下結論。
多多馬不動聲色的記錄下了克利切的悄悄話次數,並又一次檢討了自己的工作,盡管說悄悄話的次數有所減少,但還是沒辦法完全遏制。多多馬對自己搖了搖頭,看向克利切光禿禿的後腦勺的眼神越發嚴厲了。
就在克利切在心里憋屈的破口大罵的同時,多多馬容許自己分神想了下女朋友,還順便規劃了下次約會的地點。女朋友最近的工作態度讓多多馬大為贊賞,多多馬決定良好的勢頭若能繼續發展下去,並在工作上更上一層樓,它就完全有理由在主人面前替女朋友說好話,忠心耿耿的多多馬不能對主人說謊。
與之前的每一次溜號結果相差無幾,多多馬比克利切先回了神。
「里格小主人來了。」
克利切一驚,回神後慌慌張張的朝路的那頭看去,果然看見一高一矮兩個巫師結伴朝這個方向行來。
那就是里格少爺?克利切貪婪的注視著那二人的一舉一動,看著看著,遲疑的回頭……
「哪個是里格少爺?」
「金發的那位。」
「他們穿著斗篷!」言下之意,臉都看不清,別說頭發了。
多多馬不發一言。
久等不到回答的克利切懊惱不已,眼睜睜的看著兩個巫師拐上另一條道,漸行漸遠,它連哪個是里格少爺都不知道。
克利切悲憤的大喊大叫,臨街窗台下的一只廢棄花盆凌空而起,倏然射向多多馬。
多多馬 啪一聲從原地消失,花盆落空,砸在被除了雪的堅硬地面上,四分五裂。
情緒失控的克利切喪失了平時的靈活,看到花盆攻擊落空不由得怔了一下。
而多多馬在這里就是為了防止它突然爆發。
一股巨大的力量從後襲來,克利切猝不及防被隔空甩向牆面,感覺眼前一黑,昏倒前,它執著的對自己說︰克利切要見里格少爺!
tbc
糾結著明天凌晨要不要爬起來看開幕式,這時差太苦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