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寶刀和慕飛一路探查,到得張邑心時,太陽已經近山頭了,他們一邊干正事、一邊胡亂吃了點東西,月上柳梢頭時再次踫頭,交流了一下收獲,都還算過得去。張邑正經商家剛關上門,酒肆賭館**樂坊燈籠高掛,又開始另一段繁華。這些地方魚龍混雜,本來也是踩盤子的好點兒,寶刀慕飛連打呵欠,體力不支,還是找地方過一宿要緊。
客棧投宿也要錢的,慕飛捏緊了錢包,死也舍不得放血。寶刀聳聳肩,說無所謂,她有辦法。
什麼辦法?像當初跟兼思越獄那樣,找個草堆露天過夜!她就沒想想,當初是兼思用懷抱保住了她的體溫,慕飛未必肯如法炮制。再說,兼思武功扎實,慕飛完全比不上。
「毋寧死!」慕飛脖子一梗,干脆利落的結束了這個提案。月色下,遙望樹梢上露出一角寶塔,他有了主意︰有塔就有寺、有寺就有房間,跟和尚們借個宿,總比跟客棧老板借宿便宜吧!
和尚們做完晚課,已經睡了。西邊有翻修的地方,一個工人都沒有,連木料石料好像都睡著了。全寺只留下值夜的照顧香火,他告訴慕飛︰借宿禪房,是免費的,但是要捐香油。慕飛不是油菜花,身上榨不出香油來,所以當然只能捐錢。這錢呢,只比客棧高一點點而已,考慮到它「修功德」的意義,高這一點也很合理。
慕飛瞪著和尚那悠然的光頭,恨不能一頭撞過去,與之偕亡!寶刀拉了拉他,把他拉到一遍,小聲問︰「咱們就付錢不行嗎?」
「這不是錢不錢的問題!」慕飛怒道︰「像玩骨牌一樣,這是規則問題!師父啟動資金就給我們十兩,現在大手大腳花了,以後不夠,怎麼辦?」
言之有理。
但人總要睡覺。
寶刀拖著慕飛在寺廟旁邊的「禪林」里晃來晃去,希望能找到矮牆、狗洞什麼的,溜進去,找個空床睡覺,那就最理想了。再不濟的話——她希望晃著晃著,慕飛很困很困了,那時隨便找個稻草堆就可以把他丟進去睡。
早春的夜晚,風涼如刀,霧氣沁進衣裳,更叫人難忍。寶刀靠個離慕飛越來越近,最後恨不得把整個身體揉進他身體里取暖。慕飛鑒于前仇未消,很想把他推開,但牙齒很不爭氣的打起架來,他也冷得受不了了。
不知什麼時候起,他們不再走路,而是挨著一棵大樹坐下來,像兩只小動物般緊緊貼在一起取暖。寶刀嗚咽︰「那個賭坊邊,我本來看到有一大堆稻草的,鑽進去就好了……」慕飛懊惱︰「還有那個大通鋪,才兩個錢一人,可你不想聞人家的臭腳丫子味!」寶刀反唇相譏︰「好像你就受得了似的!」
是,慕飛比寶刀更嬌氣、又小氣、還傲氣,但冷困交加,他也受不了了。是不是走回去找那堆稻草、或者那個通鋪呢?腳已經好酸痛了,回去的路又那麼長……
「你們怎麼了?」一個沉靜的聲音在他們身後響起。
兩人回頭,看見一個年輕的和尚,頭皮剃得碧青,穿著身普通的灰布僧衣,長眉鳳目,毫無笑容的看著他們,不算友好,但也算不上冷漠,他只是——只是,好像沒有任何情感的流露,像一棵樹。
「我、我們要睡覺!」寶刀求助。
「那里有禪房。」和尚向里面揚揚下巴,又看看寶刀,「女客可以往東去。那邊有專供女客休憩的俗房。」
「但是,我們……」慕飛模模頭。寶刀打了他的頭一下︰「不準小氣啦!凍死要緊還是錢要緊!」
「兩位小施主寒氣入骨,是該喝碗熱湯了。」和尚不緊不慢建議。
慕飛只有掏錢,手一入懷,臉色大變。他這次沒有帶銀子出來,怕人偷搶,只是帶了半串銅錢。什麼時候,連這半串銅錢都沒了?三只手光顧過?還是被他丟在哪里?他神情慘變。
寶刀可憐巴巴向和尚道︰「就算沒錢……沒錢的人也要睡覺啊。」
和尚點了點頭︰「有道理。」食指輕輕敲了敲下巴,「我確實有個鋪位……那麼,你們用什麼東西來換呢?」
「你們是和尚哎!」慕飛終于憤怒了,「向佛的人,不應該助人為樂嗎?怎麼老是開口錢閉口錢!」
和尚繼續點頭︰「向佛之人,是應該助人為樂……然而我們應該幫助需要幫助的人不是嗎?你們怎樣證明你們需要幫助呢?」
「啊?」
「睡覺真的這樣重要的話,你們一定願意拿出點什麼東西來換取吧?如果你們自己都不願意為了你們自己的需求付出什麼,怎麼能期待別人為你們付出呢?」和尚客客氣氣道,「道理就是這樣的。」
「你!」慕飛簡直要氣暈了。寶刀倒是很接受這個說法,模了模全身,模出那一捧紫雲英。
從下午到晚上,這捧花已經很蔫了。但寶刀一直在很珍惜的保護它們,所以它們沒有被壓扁。「這是我很喜歡的花,交給你。」她把花交到和尚手里,「我們真的需要喝點熱湯、然後睡覺,拜托了!」
慕飛真想往寶刀腦袋上打一下︰這種垃圾花也有用的嗎?!但是和尚很鄭重的審視它們,收進了僧袖中︰「兩位小施主請隨我來。」
他帶他們到了寺廟的後門,在院牆外另有兩間茅舍,很簡陋,推開草藤編的門,里面貼著牆立著木架,架上一格一格、一匾一匾,全是草藥。
「這是小僧儲藥之地。」和尚介紹,在藥架後就地展開一個簡陋的臥鋪,「小僧唯此臥鋪,二位請將就。」
席地而睡倒也罷了,他就這麼窄窄一個鋪蓋,寶刀和慕飛一男一女,雖然並未成年,也在尷尬年紀,怎麼將就得了?和尚也說得出口!要是這兩位的父母在這里听見,怕不捋袖子打他個大爆栗!
寶刀心里沒有男女之防,听了,應了一聲,覺得擠是擠點,好歹避風又暖和,再也沒意見,領頭鑽進被褥里。慕飛從前做小公子的時候,身邊有五六個丫頭服侍他睡覺,他也沒覺得跟女孩子過于接近有什麼不好,跟著鑽進去搶被子,把寶刀當成一只礙事的貓,恨不能一腳蹬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