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躲過最大的死亡威脅︰溺斃。一子決定用獨門手法,將兼思、寶刀都打至重傷。
為何重傷反而能防止溺亡?
有些傳說,死人埋到地底,還會復活,將衣服都抓破、棺材也撓爛。為了避免這種慘事發生,十二城都有「停靈」制度,將死人斂棺後,先擱一陣子,直到他都爛了,肯定不會復活了,這才往地底埋。
這些傳說中的死而復活者,事實上,不是復活,只是從假死中復蘇。
一些病癥、或者外傷,會讓人呼吸、心跳暫時停止,仿佛死了般,休養一段時間,還能活轉來。人體的生命力,比人類自己想像的都更頑強。
一子這獨門手法的重傷害,正可以達到假死的狀況。所謂置之死地而後生。三人暫時停止呼吸心跳,便不會在水中溺斃。
同時一子還拿出難得的靈丹,分給大家服下。
這靈丹可護住心脈,最大限度保證三人能撐過海浪拍擊、仍然有一線生機。
然而海浪拍擊後,就會回卷。三人當時已經是假死狀態,全然無法抵抗水流。如果被卷回海底,那也是死路一條。
因此,一子用雪筋線把三人連在一起,希望拍擊之後、海浪回卷時,三人連成一線,有更大的可能勾住岸上什麼東西、滯留于岸上。
這一切準備都做完,就只好听天由命。
誠然三人沒有溺斃、誠然他們也沒有死在海嘯對藍蘭島的拍擊中。但海水回退時,他們並沒有勾住任何東西,就要沉入洋底了。
這種緊要關頭,一直來回搜尋的狐君簡竹,終于循著微弱狐息找到他們,將他們救出海水。
他們牙關緊咬,面如死灰,生機已經非常微弱。
簡竹感慨︰「真是貴人命大。」
他緩緩度息。先是給寶刀。這是他已經選定的弟子,以後要借重的地方還多著。自然不能毀在這里。
之後是給兼思。這也是一枚重要的棋子。現在還不是死的時候。
一子呢?
簡竹沒有理由非救一子不可。這位華媛慧是死是活,對他來說關系不大。
他的狐息非常寶貴,他又並非慈善家,不是正好遇見誰都肯揮撒的。
從瓊波邑到藍蘭島。一路死傷的人魚獸,也不見他出手救過哪個。
可是一子……
此女被安右夫人視為穩重大度,偏在婚事前逃出來,有點意思。
瓊波大難,連簡竹都沒能及時趕到救援,她盡了一個人類能做的,幫助三個人都堅持到簡竹來救命的時候。這等頭腦、能力,就更有意思了。
「貴人命大。」簡竹感嘆。焉知這三人中,一子不是最貴的貴人?救她,或者對這時代有什麼好玩的影響。也未可知。
雪發飄拂,簡竹俯下臉,靠近一子。
終于,這三人身體逐漸變暖,臉上有了活氣。
簡竹悄然離去。
良久。一子睫毛動了動。
眼皮似有千鈞,睜眼的過程,痛苦得似妖要蛻形成人。
她仍然努力的睜開了眼楮。
她貴為媛,自呱呱落地開始,金婢銀僕環繞、玉液霓裳供養,但並不代表她被嬌慣了。
事實上,她吃的苦。比很多小門小戶的女孩兒,恐怕還多。
小門小戶的女孩兒,或者大人心疼她,想想家里也不算太窮、她也不算太丑,以後終歸能找個過得去的女婿,何必對她要求太高?讓她多過幾年開心的日子罷!
但華媛方慧。她父親公子達一開始就明確告訴她,身在華城,地位越尊貴,面臨的處境就越險。父親不打算把她當貝殼里的嬌肉一樣供養起來,怕她有朝一日被拋到風浪里死得更慘。他要她做一個合格的淑女。為家族增光,又要求她像好樣男子漢一樣,關鍵時刻敢于獨當一面。
自懂事起,她雞鳴就起床,行一遍內功,略進清水與蔬果,向父母、師長問早安,隨後練外功、念書、學作女兒家功課,一直要到初更時分,再向父母、師長問過晚安,復把一天的功課、以及自己的用具理好,才上床就寢。
她的概念里,一直只有「需要做」的事情,沒有「好不開心啊讓我拖一拖罷」的事情。
張開眼楮,就是需要做的事情。
慧張開雙眼,四肢百骸都疼痛,空氣中有大海的咸腥氣,四遭濕漉漉的,很靜。她側耳細听,听見一些古怪的聲音。
慧轉頭,看見一個少年,一個女孩子,躺在她旁邊。
少年頭發烏黑柔軟,雙眼緊閉,睫毛那樣清那樣長。
女孩子身量還未長足,整個人兒軟軟似個團子。和少年一樣,身上都系著雪筋,與慧相連。
慧晃動了一下沉沉作痛的腦袋,想起來,她是一子。
她剛與同伴經歷了巨災。
如今他們三人都在一個粗糙的礁洞里。
慧將內功運一周,檢查自己的身體內部狀況,隨後把自己身體外部也檢查一遍,結果令人吃驚︰確實有極大損耗、也有一些傷,但都是皮毛小事,無傷大體。
即使她下重手法時靈巧的避開了一切要害、即使有靈丹相護、即使運氣好……這運氣也實在太好了!
一子檢查了兼思、寶刀,結果都一樣。三個人,大難不死,且沒有遭受任何嚴重損傷。
一子簡直難以相信。她呆了呆,向外小聲道︰「是你嗎?你在保護我?」
沒有任何聲音回答。一子苦笑著對自己搖了搖頭,動手將雪筋線解開。
兼思隨後醒來。
雖然醒得慢,但他很快掌握了狀況,驚訝地對一子道︰「我們如此幸運?」
一子含笑點頭。她在幫他拆線。雪筋線結得緊、又泡了水、幾經拉扯,如今很難解開。兼思加入勞作。指尖、軀體相踫,兩人臉上微熱,不約而同住手,別過身,各自解自己身上的線。
全解完了,寶刀都沒醒。
她神智已經復蘇。不過覺得眼皮痛、身上重如泥殼包裹,所以一定不是睜眼起床的好時間,應該繼續睡。
不知哪位明智的人說過,酣睡可以修補一切傷痕。寶刀決定就這麼辦。
兼思拍拍她的臉頰。還有點涼。不過,軟軟的,很健康,他放心的加大了點力道。
寶刀含糊的哼唧一聲,表示抗議。
一子推了推她。
寶刀擇善而居。她躲開兩邊的襲擊,往外頭滾。
「喂,小心!」兩人追上去。
寶刀終于也睜開了眼。她難以相信面前的景象!
碧海銀沙,漂亮的礁石。礁石上面掛滿各種人造與非人造的碎片、水生物的尸體與碎片。沙灘上也散落著這些東西。甚至有整條小船,頭朝下,插在沙里。如一梭標槍。
海嘯之後的大風雨,也已經過去,風有一陣、沒一陣吹拂著海岸,似乎對剛才的狂歡非常抱歉,現在想安撫一下大地。而雨也沒了不久前的狂態。如今沙沙綿綿的,一派撫慰姿態。
所有的尸體、傷者,恕無法享受他們的歉意。
初夏的炎熱,受這災變風雨影響,有如深秋。遠遠近近,有些沒死絕的生物,發出難受的聲音。寶刀瑟縮一下。抱緊自己。
兼思從後面攬住她肩,給她一點體溫。寶刀閉上眼楮,她想她是在做惡夢,等睡飽了就會好了。
一子輕咳一聲︰「我想我們來到了一座大島,最好看看上面有沒有幸存者,問問他們。我們身在何處?」
兼思點頭︰「是。」他腰身後收,盡量不靠著寶刀,但手掌仍貼在她頸背的大脈上,為她傳熱量。
寶刀又一次睜開眼,困惑的看了看一子︰「這位姐姐是……?」
若說一子原來的形像就堪稱端莊。現在則簡直娟美!
她的模樣,完全換了個人。
兼思已知她是好出身、因某種原因而出走。那麼改變容貌也可以理解。他講究風度,萍水相逢,她不說的事兒,她就不問。
一子撫撫臉,苦笑︰「風浪把易容術破解了。」
華城流傳有易容術,具體來說,就是以易容丹為輔助,加上嚴格控制肌肉、骨胳的走向,讓面容改變。
神奇嗎?其實女人們的化妝,也就有易容術的效果,一個大濃妝,包管她親媽都不認識。
有個笑話,一對夫妻要去參加盛會,臨行前,妻子去很有名的妝容鋪子里梳頭上妝。丈夫等了很久,等到一個陌生女人出來時,他上前挽住她袖子,定楮看她,驚訝道︰「渾家!你漂亮得我都不認識了!」那女人石化。他真正的妻子在後頭奔出來,氣得七竅生煙。
華城的易容丹,大致起到的就是胭脂水粉的功效,但更無痕、堅固,連咸水和蛋液的洗浴都洗不去。
光是表面粉刷,當然還不能完全改變人的面容,這就要輔助以易容者本人的本事。
習武者對自己身體的控制,都比別人好一點。有一門特殊的武藝,嫌一般的「好一點」還不夠,精益求精,專門致力于骨胳、肌肉、脈絡,甚至內髒的控制。練到極處,可以把自己縮得很小很小、變成任意形狀,從各種稀奇古怪的地方穿過,也就是所謂縮骨術。內髒、氣血什麼的控制好了,就是所謂龜息*,在水底地底活個幾百年,重新被挖出來之後,慢慢復蘇毫無壓力,遇到瓊波邑這樣的大劫也不用先擊成重傷假死,直接龜息就行了。
要易容術,不必練到縮骨術、龜息*這種程度。
只要練到入門,就可以把身體的一部分,譬如臉部,上面的肌肉稍微扭一扭、骨頭略微移一移。人臉是很奇妙的東西,只要有一點變化,就像換了個人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