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剛毅的高大男人被她灼然似賊的眼光盯得略微蹙了蹙眉頭,面色悄悄沉了下來。
可惡,又遲走了一步。
他通身教人畏懼膽寒萬分的冰冷煞氣,在對上這個穿得亂七八糟,頭發也沒綰好,印堂發暗氣色慘淡的女人時再度失效。
關陽突然又有了揉眉心的沖動。
「就是這張臉,就是這張臉……」花春心夢囈般地喃喃自語,小臉似悲似喜又似癲似傻。
朝朝暮暮思思念念想畫又不能畫……唔,糾結又揪心哪!
他兩道濃眉幾乎已緊皺成團,當下瞥也不瞥她一眼,冷著臉,自顧看向年嬸子。「今日的三十盒都送至府中,往後七日的,自有人前來提取。」
「是,爺只管放心,民婦一定會安排得妥妥當當,決計不會給您丟臉子的。」年嬸子滿面堆歡,欠身作禮回道。
「有勞。」他一頷首,吩咐完轉身就要走。
「等一下!」又驚又喜大半天的花春心終于回神了,火急火燎地跳了起來,巴巴兒地沖上前擋住了大門,腦門一熱,月兌口而出︰「你不能走!」
關陽低下頭看著這個只及自己胸口,還不夠他一根手指頭彈飛的沒臉沒皮女,暗暗咬牙,卻是面無表情地道︰「有事?」
「對對對,有事有事,事關重大,攸關生死。」她點頭如搗蒜,撿日不如撞日,豁出去了。「而且這件事只有大將軍你能幫上忙──」
「沒興趣。」
「大將軍這麼好體魄這麼好容貌,在我的生花妙筆之下肯定能名傳千古卷上流芳……嗄?你剛剛說什麼?」她眨了眨眼。
「沒、興、趣。」他僅以一根修長食指就輕輕松松地將她「撥」到一旁,挺拔如銀槍的身形就要往外走去。
花春心心一緊,尚且來不及想通他剛剛使的究竟是哪種招式,便急吼吼地飛身撲了過去──
「大將軍且慢!」
身後勁風撞來,依關陽的身手自是可以輕易閃避,抑或是當場擰斷來人頸項,但顧慮到對方雖是經常性狀若瘋癲,可總歸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而且一室的糕點沾了血也不好……他心念微動,挺拔身軀略顯僵硬地停佇原地。
反倒是心急過度,急匆匆一腦袋撞上了那道簡直跟銅牆鐵壁沒兩樣的厚背的花春心,鼻頭疼得眼淚都要飆出來了!
「謀殺啊……」她摀著爆痛的鼻梁骨,痛得哇哇叫。「喂,你個高頭大馬的壯丁就不能扶個手還是接一把嗎?」
他轉頭不語,只是冷冷地俯視著她。
年嬸子在一旁可急壞了,想要出來打打圓場,卻又礙于大將軍,最後只得自欺欺人地假裝自己是背景。
「要不是看在你的俊臉和青春的份上──」她揉著鼻子抱怨道。
他黑眸底已凝聚起了危險的暴風。
「呃……」總算花春心還沒有散慢傻缺到太徹底,終于感覺到面前高大沉沉如高山似寒劍的男人真的不爽了,忙識相地擠出了一朵諂媚的笑來。
他表情不變,冷得凍得死人。
「童言無忌,該打該打。」她假意地虛打了自己嘴巴子兩下,帶著黑圈兒的杏眼瞇瞇兒笑,殷勤好禮地道︰「我的意思是,千金難買一個巧,今天既然都有幸遇著了,我就大著膽子不跟您客氣了。這不,像大將軍您這雄壯威武的剛強體魄,刀斧精鑿的完美容顏,以及令人震懾敬畏、凜然無雙的絕世氣質,堪稱是我朝男人中的男人,代表中的代表,不以丹青入畫,留傳後世怎行呢?您說是不是?」
為藝術犧牲到家,狗腿馬屁到這個地步,她容易嘛她?
回頭得叫老姜把卷的價碼再漲上兩成,以茲補償。
「花姑娘,請自重。」他森冷地瞪著她,嗓音自緊咬的牙關中迸出。
花春心腿肚子一抖,不由得暗罵了聲「娘的,越是極品男人越不好弄」,可面上卻是越發殷切誠懇,就差沒散發慈祥的光芒了。
「大將軍,我是很有誠意的,敢問您不知可否允我將您雄壯勃發的英姿畫下來,以證世人以饗大眾?」她終于一鼓作氣地說出來了,也幸好在忍不住貪婪地偷瞄測量他寬厚精實胸肌尺寸以及下|身……咳咳,的時候,及時把亂瞟的狗眼給拉回了正軌,好不懇切萬分地仰望著他。「啊?」
「除非我死。」他冷峻神色未變,就是在她放肆的灼然目光自胸膛溜至──時,深沉目光微跳了一下。
在遇上她之前,關陽怎麼也沒想到,世上居然有女子膽敢不知死活地調戲到他頭上,還用這種赤果果眼神,見他一回就恨不得剝光他衣衫一回。
若非他平生從不打女人,眼前這家伙早被他親手拆解得骨斷筋折了!
「別這麼快拒絕我嘛,好歹也假裝考慮那麼一時半刻,」她狗腿的笑容一僵,咕噥道,「人家總歸是個姑娘家,多少也要點臉皮的。」
「妳像個姑娘家嗎?」關陽目光銳利地上下刮了她一眼,淡淡嘲諷不言可喻。
「我怎麼不是姑娘家了?我全身上下該有的都有,要不你試試?」她不服氣地挺高了渾圓豐挺的酥胸,極力在寬大的袍子底展現自己不輸旁姝的內在美。
他眸色變得越發幽深,隱約似有簇火焰跳躍,卻又一閃而逝,彷若是錯覺。
「花姑娘,別逼我當真親手揍妳。」他咬牙切齒吐出話。
不只一次,他深深痛悔自己半年前在經過河邊,瞥見載浮載沉的她時,為什麼不讓屬下隨便拿根竹竿把她捅──嗯,拉上來就好?為什麼一時沖動親自救起了她?
「我怎麼了?我不過是真心實意說出自己的心頭話,可比那些扭扭捏捏裝模作樣的小姑娘坦誠多了。」她理直氣壯地道,「我沒說錯呀,像你這體魄這英姿,是正常人都會欣羨愛慕,都想偷模上一把。聖人雲『食色性也』,我听聖人的話哪里不對了?」
關陽只覺自己額心突突抽跳,頭疼欲裂,真是會被這女人生生氣死……
為什麼明明是歪理,到了她口中卻又說不出的光明正大理所當然,惹得他想發火都找不到出處說法?
「不可理喻!」他重重悶哼了一聲,轉身大步就走。
花春心急忙忙追了出去,可門外哪還有人影?
「唉,可惜了。」她惋惜萬分,喃喃自語,「我剛剛干嘛多嘴問呢?直接跟年嬸子借文房四寶偷偷把人畫下來多好?」
現在只能憑借著方才刻劃進腦子里還新鮮鮮熱辣辣的印象下筆了,唉。
這夜,更深人靜。
但見一伏案身影走筆如飛,裝盛著藤黃、丹青、赭紅、朱紅、黛綠的小瓷碟子上色彩斑斕美不勝收,在兩只燭台照明下,畫里野外,春景浪漫致致,碧草柔絲茵茵,衣衫半褪,糾纏得難解難分的一雙男女正抵死纏綿。
那位居上方的挺拔偉岸精壯男兒,緊繃的肌理滑膩如玉堅實似鐵,彷佛還可見到隱有熱騰騰的汗珠在其上,原是冷情的陽剛堅毅臉龐上,因抑不住的快感而微微咬牙猙獰,朝後仰著頸項,像是猛獸般地嘶啞低吼就要沖喉而出──
花春心望著畫紙上的關陽,吞了一口口水,只覺喉嚨越來越燥熱,腦子轟地一聲,慌亂地急急把筆一丟,胡亂抓了張干淨的雪浪紙蓋在上頭,呼吸急促,心跳如狂……
不行不行不行,不能盯著他的臉太久,會瘋魔的。
她做了好幾次的深呼吸,總算心神稍稍定了些許,這才紅著小臉把雪浪紙拿開,險些又好一陣流口水。
可是當視線瞄向他身下的艷女時,花春心傻笑的臉蛋瞬間拉了下來,只覺胸口像塞了團又酸又悶的棉絮,大大不是滋味起來。
這幅chun宮圖畫得好不鮮艷誘人,保證人人見了無不熱血沸騰、春情狂奔,可是她是人頭豬腦啊?把關陽跟個八竿子打不著的艷女畫在了一處,做那激情四射的野事兒,簡直就像她親手把他給推上了旁的女人床上,這不是活生生給自己找不痛快嗎?
她好不懊惱,又舍不得狠下心腸撕了這幅畫,猶豫再三,最後還是找出剪子剪了一小方白紙,抹了漿糊牢牢貼在那艷女的臉上,這才大功告成。
「嘿嘿,這不就好了嗎?」她得意洋洋,自言自語,「我真是佩服我自己的聰明才智、冰雪聰明啊!呵呵呵……」
笑了一會兒,花春心自己也覺得無趣了,臉上閃過一抹無奈,支著下巴瞅著關陽的畫兒發愣。
現在在這兒偷著畫,自爽自樂有什麼意思呢?
若換作是以前,只要她一句話……
花春心素白的臉蛋神情郁郁,常透著三分睡意的墨玉眼兒隱隱悵然。
「現在,已經是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了呀。」她仰起頭來,對著子夜長空嘆了一口氣。
陽哥兒,你果真不記得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