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十分鐘,二十分鐘,半個小時……
何晁仁盯著牆上的鐘,眼神冷峻,奔跑的分針、時針似平和他有仇。
她夠倔,夠強,夠有骨氣,不管離開誰,她的世界都照樣轉,哪怕他說到那分上,她也不松口,甚至連一句解釋都沒有,真是不管怎樣,她都不願示弱,坦率的接受他。
如果時鐘有生命,此刻一定在他的目光下凌遲處死。
午夜十二點四十五分,他站起身打開門火大的沖過去對面敲門,他不相信這種情況下她能睡得著。
「江雨朵,開門。」
「我在這。」身後響起小小的聲音。
何晁仁回頭,目光下移,看到她屈膝坐在他家門邊。
他愣住,「你、你在干什麼?」
她仰頭看著他,黑漆漆的眼里泛著迷茫的水光,「我不知道你消氣了沒,願不願意見我。」
他俯身握住她的手腕將人拉起來,掌心接觸到她的冰涼讓他火大,「該死,你一直坐在這!」
將近一個小時坐在冰冷的大理石地磚上?
麗朵低下頭。
看她這樣,何晁仁屏息,有火也發不出來,抱了人進屋,大步踏進臥室將她放上床,拉了被子裹住她,轉身卻被她拉住。
回頭對上她可憐兮兮的眸子,他嘆息,「我去給你弄點喝的。」
她這才放開他。
他去廚房燒水,家里除了咖啡沒其他熱飲,幫她沖了一杯熱咖啡,命令她全部喝光。
她伸手接過杯子,乖乖喝下,全部喝光,連一滴都沒剩下。
見她突然這麼听話,何晁仁挑眉,伸手覆上她的額頭,有些涼,但溫度還算正常,他接過杯子,不自覺放軟聲調,「哪里不舒服,是不是著涼了?」
雨朵抬頭看他一眼,拉過他溫暖的大掌握住。
以為她又要來之前那一套,何晁仁本要推開她,可听到她的話頓住。
「我五歲那年,被我媽丟在育幼院門口。」她漆黑的大眼低垂,低聲道︰「到現在,連她長什麼樣都不記得了,卻清楚的記得她走的時候說過會來接我,我一直等,院長媽媽說起初我連院子都不進,就站在育幼院門口,天黑了,怕得直哭也不進門,說怕媽媽回來找不到我,後來她哄我說,我媽知道我在這里我才進門,再後來有人願意領養我,可我死活不走,非要留在育幼院,還是怕我媽回來找不到我。」
她抬眼,漆黑如幕的眼眸看著他,臉上釋出淡淡一笑,「長大一點我才知道,那句會回來接我,只是在騙我,我被永遠的拋弄了,這世界上連親生母親都拋弄我,還有誰靠得住?」
她雙眼無光,泛著淡淡憂傷,就這樣靜靜的看著他,彷佛一把攥住他的心髒,何晁仁將她拉進懷里,雨朵在他懷里閉上眼楮。
當她終于明白自己被媽媽遺棄時,信賴這個詞就在她心中瓦解。
連親生母親都不能夠相信、不能夠依賴,這世界上還有誰可以讓她信任?
為了留在育幼院不被人領養,她幫院長媽媽照顧其他孩子,洗衣服做飯,只要她能做的都做,只希望院長媽媽著在她有用的分上不要送她走。
十一歲她就開始想方設法賺錢,因為她知道不可能永遠待在育幼院,大清早起來模黑送牛女乃,摔倒了牛女乃灑一地,腿上劃了好長一道傷口,滿身髒兮兮的站著被牛女乃站老板罵,她不哭,因為沒有可以哭訴的對象,被拋棄的那一天起,她就成了孤兒,所謂孤兒,就是只有自己,不管發生什麼事,都必須靠自己。
十五歲,知道調酒師比服務生的薪水高很多,就算同事極不情願、不耐煩,她也厚著臉皮拜托對方教她,沒有學識、沒有背景,除了院長媽媽和一幫孤兒弟妹,要活得更好,只能靠自己。
二十歲,初戀,像天下所有的情侶一樣,對方追她、哄她,事事以她為中心,各種甜言蜜語,像所有初涉足戀愛的小女生一樣,她信了,將自己交給對方,放下逞強,將少女心中最柔軟的一面袒露在對方面前。
一回,院長媽媽生病住院要交押金,她剛在台北立足,手邊沒那麼多錢,急急找男朋友借兩萬塊,她永遠不會忘記,那一瞬間,男朋友臉上閃過不情願的轟情,之後是各種借口……于是她知道,男女之間,再喜歡也不過如此。
之後交往過的男人個個說她太獨立,說她愛逞強,不可愛、不小鳥依人,可是一邊這樣說著,卻一邊和她算得清清楚楚,知道她每個月往育幼院寄錢,問以後也要這樣嗎?听她說以後院長媽媽老了,要擔起照顧院長媽媽和育幼院孩子的擔子,立刻閃人,還有第一次見面就問她介不介意各付各的,甚至曾經遇到一個說喜歡她勤儉持家,想娶她的男人,但話卻是這樣說的——如果你不介意做婚前財產公證……男人啊,就算再怎麼喜歡,終究算得清清楚楚。
這世界除了院長媽媽和育幼院的孩子們,她再也不會對誰攤開心事,不會和誰相互依存,不會,可是——
「你有我,我讓你靠。」
頭頂傳來沙啞的聲音,她睜開眼楮,對上他心疼的眸子,听他道︰「不是說不知道誰能靠得住,以後我讓你靠。」
何晁仁無法立刻向她證明,在被親生母親拋棄的事實面前,任何承諾都是慘白的,他不知道在她過往的歲月里還經歷了什麼,但他會讓她知道,以後她不是一個人,他會是她的依靠。
這兩句話像雨點落在雨朵心上,叩在那扇閉闔很久的門上,叩開一條細縫,她窺見自己內心隱隱一絲掙扎的渴望,或許,她不是那麼堅強,或許她也想要找個人依靠,渴望生病時有人照顧,生氣時有人宣泄,渴望遇到危險有人挺身保護她,發生事情有人替她扛……
之前他全都做了,可她不敢放任自己依賴,怕到頭來又是一場空,又得一個人面對,可是,此刻他緊緊摟住她的手臂結實有力,他的胸膛太過溫暖堅實,她——
有什麼從眼眶里落下來,他那寬厚的大掌一下又一下拍在她的後背,「哭吧,別忍著,我在這里。」
她閉上眼楮,喉嚨哽咽,最終再也忍不住,一絲嗚咽逸出來。
小聲的,壓抑的,像受盡委屈卻又無處發泄的小動物一樣,縮成一團在他懷里顫抖哭泣的雨朵。
何晁仁忍不住將她緊緊擁抱,這一刻他在心底默默發誓,這個女人,他要給她加倍的愛。
窗外,天邊悄悄綻出一線光,黑夜正悄悄退場。
相信和依賴一個人,就像嬰兒月兌離父母的手學走路,都要慢慢來。
對于雨朵來說,活了二十五年,凡事自己來的想法已經變成行事作風,又豈是一晚上就能改變?
啪,門打開,雨朵沖去冰箱拿水喝。
何晁仁看著她皺眉,「怎麼了?」
某人灌完水大喘氣,「超市推出特價活動,白米買一送一,賺到了,嘿嘿。」
他皺眉,掃一眼她腳下那兩袋每袋約莫五公斤的米,「我說的不是米,而是你。」
「哦,電梯維修,真是的,之前也不貼通知,我只能拎著兩袋米走樓梯上來,差點累死我。」雨朵擦擦汗,小聲嘀咕抱怨。
十斤?十二樓?
看著自己強悍的女朋友,何晁仁微微挑眉,「我記得你只是去超市買鹽,買了這麼重的東西為什麼不打電話給我?」
「兩袋米不算重啦,之前我——」話到嘴邊,麗朵頓住,咬住唇小心翼翼著他的表情。
他嘆氣,轉身往屋里走。
看他走雨朵急了,跑上去拉住他,「別生氣嘛,我錯了。」習慣萬事不求人,何況只是兩袋米而已。
「放手,我去幫你拿毛巾擦汗。」
她愣了一秒,失笑,小小吐舌,松手乖乖坐去沙發上等。
著他果真拿了毛巾回來幫她擦臉擦手,冰冰涼,舒服極了,可見他一言不發,表情還是很臭,她伸手戳了戳他小聲道︰「耍不,我再拎下去,打電話叫你幫我拎上來?」
某人幫她擦臉的手一頓,「江雨朵,你皮還可以更繃緊一點。」
噗……雨朵笑了,撲上去抱住他又親又啃。
何晁仁嘆氣,扔掉毛巾接管主動權,揪住在他脖側亂蹭的小下巴,壓下看著她道︰「這種小事算了,下次遇到你解決不了的事,不要自己一個人硬撐,記得還有我這個男朋友可以給你靠就行了。」
她試也不試就把他否決掉,認為他不可信賴,這才是之前他生氣的真正原因。
麗朵一愣,眼眶濕潤,彼小貓一樣蹭上來縮成一團,埋在他胸口,用軟軟的聲音道︰,「好。」
他也不期待她能一下子就從凡事自己來的女漢子變成小鳥依人的小女人,這一聲好,證明她願意試著相信他,這樣就夠了。
只是他們都沒想到,她解決不了的事會那麼快就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