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雲客棧是開在距離丹霞谷不足百里的一間客棧。
因為這次忠義山莊廣發英雄帖造成的江湖集會,客棧早已人滿為患。
柳楓和曲清音兩個人走進來的時候,就連用飯的大廳都沒有任何一個空位了。他們已經在附近的幾家酒樓飯莊都找過了,到處都是江湖人。
看到這最後一家客找的情形,曲清音己經有了啃干糧的覺悟。
江湖人最愛湊熱鬧,何況這次是號稱江湖第一莊的忠義山莊發起的熱鬧,不管有沒有能力,跑來共襄盛舉的人倒是來了不少。
這些人將丹霞谷外的山莊酒樓都佔滿了,讓後來的人只能望天興嘆,各找門路安置了。
柳楓也忍不住嘆了口氣,「原來是不想去打擾的,可是看情形,咱們還真的只能去打擾一下了。」
曲清音不為所動,道︰「你自去就好,我另想他法。」
柳楓扭頭看她,「你不隨我一道去?」
曲清音直言,「我討厭麻煩。」
他沒趣地模模鼻子,「既然都一路同行而來了,也不差這最後的一下子。」
「差很多。」
「這附近都已人滿為患了,姑娘又要如何安置?」
「餐風露宿本就尋常,江湖人都是這樣走過來的。」
「柳大俠!」一道,驚喜的聲音突然插入,中斷了兩人的話題。
柳楓聞聲望去,不由朝來人抱拳,「姜掌門,好久不見。」
「來來來,柳大俠到這邊來坐,我們有坐的地方,怎麼能沒有你柳大俠的地方呢。」
「叨擾了。」
「這位姑娘是?」泰山派的姜掌門有點遲疑地問。
「朋友,姓曲。」柳楓笑著做了個簡單介紹。
姜掌門的眼神聞言變得有些曖昧,看看他們,露出了然的笑,「曲姑娘,坐,柳大俠跟咱們交情好,你也不必拘束。」
曲清音原本是想走開的,但現在為時已晚,只能跟著坐了過去,微笑回禮,「多謝。」
「我們還以為柳大俠早就到了,沒想到你來得這般晚。不過,想來忠義山莊也是有為你留房間的,早晚也就不妨事了。」
柳楓微笑,拿起小二新添置的酒杯倒了一杯酒,舉起環顧四周,「柳某借花獻佛,咱們同飲此杯。」
「好。」眾人同聲舉杯。
曲清音也只好拿起杯子,卻未飲盡,而是淺抿了一口。
柳楓替她解釋,「她不善飲酒,我替她一杯。」說著,便又自倒了一杯一口飲盡。
「柳大俠爽快。」
同時,大家看曲清音的眼神與剛剛又有了不同。
與柳楓一同出現,又被他在人前如此維護不避嫌,其中傳遞出來的意思耐人尋味。
曲清音並不欲打入柳楓的圈子,只是安靜陪坐。
在她看來這些江湖豪俠與她不同,她與官府打交道的時候多過江湖人,她習慣了明碼標價,按勞索酬,與這些人縱馬江湖的血性相比市儈了些。
現在他們是不知道她的身分,如果知道的話,一定會對她報以鄙夷之色的,而那才是她所熟悉的。
師父說過,既然走的不是一條路,就不需要在意他人的不理解,也不必解釋。江湖,各人有各人的路走,各人有各人的命,旁人不需置喙。
那些人見她只是安靜地坐在那里執箸慢食,只當她是靦腆,也就不強拉她參與他們的談話。
柳楓卻是明白的,她雖身在江湖,卻又淡泊于江湖之外,只做自己想要做的,旁人毀譽與她無關。
她可以雲淡風輕地說「我已經不做好人很久了」,也可以帶著憐憫的哀傷說「那是種上墳的心情」,這樣的她,歐嘯塵喜歡,他也喜歡,他相信他的許多朋友一樣也會喜歡。
縱情任性本就是江湖人的天性,只不過她是內斂而含蓄的。
酒過三巡,這些人談性更濃,對忠義山莊此次召集英雄大會的原因也議論了起來。
據說此次召集英雄大會是為了集江湖之力除掉陰魔莫子奇,提起此人,江湖人莫不咬牙痛恨。
此人武功極高,手段殘忍,性格甚怒不定,又性喜漁色,為一逞獸欲不知摧殘了多少良家女子,一些江湖人也曾圍追堵截,但均被其月兌身逃走,而後又被瘋狂報復,不少武林門派因此損失慘重,門下女性更是慘道踩躪。
現在,此魔終于激起了忠義山莊的怒火,發出武林除惡帖,要求江湖人同心協力鏟除此魔頭。
曲清音在心里嘆了口氣,這人已經壞到這樣萬惡不赦的地步了嗎?
「據說此魔如今下手的對象均是身有武功,且武藝不弱的江湖人,不少名門女子均不幸成為其獵艷名單上的人,可謂鬧得人心惶惶。」
「最可氣的是,此賊竟目中無人到先行投帖到欲下手女子所在之處,挑釁整個江湖的容忍度。」有人怒極拍桌,桌上的杯盤碗盞跳了幾下。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他下手的對象的武功會由弱而強,大家需得小心,不可被他提前所投之帖亂了陣腳。」曲清音突如其來的一句話讓整個酒桌上的人都愣了下,話聲也就此中斷。
柳楓最先回神,「你為什麼會覺得他會由弱而強下手?」
「直覺。」
柳楓點頭,「我相信姑娘的直覺。」她是賞金獵人,在這方面她有經驗。
「你相信就最好,忠義山莊雖把名單上的女子都邀請來,想要集中保護,可是此舉也正好給了他在中途下手的機會,總是有欠穩妥。」
這樣直言忠義山莊的是非,她果真是無所畏懼。他在內心搖頭。
眾人看她的眼神又變了,本以為她是菟絲花,如今看來搞不好是株食人花。也是,能跟在道遙公子身邊的女子又怎麼可能是個簡單人物。
「姑娘也在他的名單之內嗎?」有人不合宜地問了一句。
柳楓對他側目,心頭生出幾分怒意來。
曲清音卻是微微一笑,「大概是我不好找吧,他名單上的人不都是容易找到的嗎?」
此話一出,其他人如雷擊頂。
對呀,確實如此!柳楓道︰「姑娘高見。」
「這是顯而易見的事啊。」
一句話說得不少人面見窘色,她這一句「顯而易見」可真是打了不少人的臉,就是周圍的江湖人也深有同感。
他們對事件的關注方向似乎有那麼一點偏差,但就是這一點偏差壞了大事,總以為陰魔是針對名門正派挾怨報復,卻完全忽視了他下手對象是否為容易找尋之輩。
如今听這位姑娘一語道破,方才恍然大悟,為什麼有許多江湖上的獨行女俠明明符合條件,卻未列名在那名單之上的關竅所在。
行蹤飄忽不定,便不知從何找起,就如同陰魔本人一般,這也是最令江湖人頭痛所在,他無門無派,無根無基,往往忽而出現,又倏忽消失,讓人防不勝防,不堪其擾。
柳楓有點無奈,「曲姑娘,實話有時不是這樣說的。」
曲清音不解,「我說實話不好嗎?」
柳楓被她問倒了,他總不能說她這實話會讓很多人下不了台吧?可是,當他看到她眼中閃過的一絲狡黠時,他忍不住笑了。
差點忘了這人的本性,她給人靦腆懵懂的表相,總是很輕易就讓人受了迷惑。大家常說人不可貌相,可又常常以貌取人,這或許真是個無解之題吧。
酒至半酣時,忠義山莊遣人來請柳楓。
柳楓向姜掌門等人告辭之後,便與曲清音一道同那前來請人的管事離開了清雲客棧。
曲清音並不想去忠義山莊,所以在離開客棧後便停了腳步,用微帶歉意的聲音道︰「柳大俠,我還有事要辦,不如你我就此別過。」
柳楓訝然揚眉,「欸,你不是說事情巳經辦完了嗎?不用不好意思,他們既然準備了我住的地方,多你一人總還是能想到辦法的。」
忠義山莊的管事見狀,忙道︰「姑娘既是和柳大俠一道的,便請一同前往,敝莊不勝榮幸。」
曲清音不著痕跡瞪了柳楓一眼,他則回以若無其事的一笑,她只能無奈地對管事道︰「這樣實在太打擾了……」
「姑娘若是不同往,主人一定會以為小的待客不周才讓姑娘如此,那小的就罪過了。」
柳楓道︰「走吧,天色將晚,從此到山莊還有段路程,趕夜路總是不太好的。」
「是呀,姑娘請吧。」
曲清音心里嘆口氣,認了,點了點頭,「那就麻煩了。」
忠義山莊前來接人的馬車停在距離客棧幾十里外的地方,是輛低調而大氣的廂車,四角垂有琉璃盞。
駕車的是位魁梧的漢子,車前還站著四個錦衣侍女,手中各持一盞宮燈,想來是預備路上照明所用。
柳楓和曲清音都是客,因而只有他們兩個進入車廂,那管事只與車夫一道坐在車轅之上。
進了車內,方知別有洞天,只見車壁上竟然瓖了幾顆夜明珠照明,里頭寬敞舒適,並擺有桌幾,幾上放有水果糕點,甚至還有書籍,可謂設想周到。
曲清音由衷地說了句,「不愧是武林第一莊。」
柳楓一腿長伸,一腿半屈,靠在車壁旁微微一笑,「如此姑娘可會少怪罪在下一些?」
「事已至此,我再怪罪你也于事無補。」
「此言甚是。」
曲清音端坐一旁,從桌子上拿了顆果子來啃,方才在酒桌上她只是略吃了一些果月復,實則是餓了。
柳楓抓過一只軟幫靠倚著,腿仍舊一伸一屈,神情放松地提了串葡萄來吃,「如今丹霞谷外龍蛇混雜,雖說姑娘不懼,但是放姑娘一人在外,在下總是難以心安。因此便自作主張邀了姑娘同往。」他對自己的行為稍微解釋了一下。
曲清音停下啃咬的動作,蹙眉,「我能夠理解你的想法,但這並不代表我就一定要接受你的好意。」好心有時也會辦壞事,她此行本就不宜與他人有太多的牽扯。
柳楓不以為然,「總歸姑娘來此也是欲有所為,那麼到山莊里,知道的東西或許更多,如此豈不甚好?」
她卻有不同見解,「到山莊知道的或許更多,但是也易打草驚蛇露了形藏,要知道許多事,暗中行事總是便宜許多的。」
「此次要對付的乃是陰魔,在下並不贊同姑娘獨自行動。」她的身手他不懷疑,但是他擔心的是一旦對上莫子奇,她能有多少勝算,只要有一絲差錯,她的下場便難以想象。
而他,非常不想看到那種結果,連想都不願意想那種可能,所以,即使明知她不願,也要硬將她拽在身邊,這樣他才能安心。
曲清音沉默了一會兒,不久車內再次響起哨果子的聲響。
柳楓垂陣無聲地笑了。他就喜歡她這樣的性子,通透聰明又不拘泥。
車子走得極穩,酒意漸起的柳楓最後橫躺在地,雙手枕在頭後,微閉著眼,道︰「今日喝得多了,酒有些上頭。」
曲清音正翻著手中的一冊書,聞言回了句,「酒這東西適置就好,喝得過了難受的還是你自己。」
「姑娘是真的不飲酒?」
「不常飲,」她語音略頓,「也不跟不熟的人飲,我師父說過,永遠不要給男人酒後亂性的借口,因為吃虧的永遠只會是女人。」
柳楓悶笑一聲,「姑娘對令師的話奉為圭臬啊。」
「既然是對的,為什麼要不听呢?」她反問。
「說得對極,對的話是一定要听的。」他翻了個身,側躺在地,眯眼看她,夜明珠柔和的光線下,她看上去十分美麗動人,多了一種媚惑人心的韻味,果然是燈下觀美人,美人更美上三分,看得他的心蠢蠢欲動,「曲清音。」他低聲輕喚一聲。
她聞聲抬頭看他,有些奇怪他無緣無故喚她名字做什麼?
「這真是一個好听的名字,一曲清音獨世流,令尊一定很有文采。」
曲清音目光黯淡了一下,「不知道呢,我有記憶時他便已經過世了,我想應該是吧。」父親對她來說是個很陌生的詞,師父在她的人生中充當了父親這一角色,但到底不是父親。
「在下失言了。」柳楓覺得有些抱歉。
「不妨事,事實便是事實,總不會不說它便不存在。」
「到底還是在下令姑娘想起不愉快的事了。」
「不是不愉快。」她猶豫了一下,「只是有些遺憾吧。」
柳楓重新平躺回去,有些懶洋洋地道︰「你不困嗎?」
她揚揚手中的冊子,道︰「這書看得新鮮,你困便睡吧,到了自然就有人叫你了。」
「嗯,曲清音。」他又喚了她一聲。
「嗯?」
「這名字真好听……」話音消失在他口中。
曲清音听到他呼吸漸漸趨于平級,知他睡著了,便笑著搖搖頭,繼續看手中的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