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鐘點,已經不怎麼堵車了,張子淳15分鐘就到了酒店。
張子淳身穿湖水綠休閑襯衫,墨藍色西裝長褲,30左右年齡(其實是29歲),身高180,肥瘦適中,面如冠玉,氣質從容優雅,年紀輕輕,卻略顯沉穩。
「徐哥,這麼急找我什麼事?」張子淳嗓音比一般人低沉溫和,語速也較緩。杜玫後來發現,就因為張子淳說話比一般人低了這麼半度,慢了那麼半拍,結果是——他一張嘴,別人都不得不閉上嘴,靜下心來听他說,否則就听不見他說啥了。
徐航把玉雕連同盒子一起遞給張子淳︰「還記得這個把玩件嗎?」
張子淳伸手接了過去,一面將闢邪獸從盒中取出(杜玫注意到張子淳在用手指緩慢而有力的摩挲玉雕表面,張子淳五指白皙修長,指甲修剪的整齊圓潤),一面說︰「當然記得,這不是你事務所那位律師,你叫他老師的,從我這買走的嘛。當時我給了他一個成本價。」
徐航瞟了張子淳一眼︰「嗯,好記性。」
張子淳解釋道︰「我家出的東西,我多多少少會有點印象。不過這件比較特別,雕這個闢邪獸的那位,這兩年得了好幾個獎,雖然現在還不怎麼有名,卻正在往大師路上走。這件是他的早期作品,你看,雖然雕得還略顯粗糙,題材也比較老套,我當時也沒給他最好的料,但是布局勻稱,蝙蝠和闢邪獸都雕得非常靈動,你看這肌肉文理」
徐航這下高興了,打斷他︰「那這塊東西現在能賣多少錢?」
張子淳一面把玉雕翻來覆去的仔細看,一面繼續用手指頭揉它(後來杜玫發現,這是張子淳的習慣性動作)︰「現在賣麼,要看在什麼地方賣,在我店里賣的話,我會開個22萬左右的價錢,估計會在20萬左右成交。但是你真想賣掉?我說了,雕的那位,正在成名,等過幾年,他出名了,作品就會賣天價,那時,就會有買不起他成名作的人來收藏他的早期作品,他手指頭踫過的東西都會身價百倍。現在賣掉,太不上算了,因為畢竟這件是他不成熟的作品,類似的質地,雕工,題材的,在我店里還有,賣不出高價來。」
徐航看看杜玫︰「還賣麼?」
杜玫多少有點猶豫︰「請問,這位大師出名還要等多少年?」
這問題問得幼稚,張子淳忍不住一笑︰「這個麼,我倒是真說不上來。他正在往成名路上走,但是最終能不能成為大師,老天爺知道,我不知道。但是不管他會不會出名。這件玉器,雖然體量不大,但是構思好,工口不錯
,尤其難得的是,有神韻,有感染力,而且這是塊上等籽料,現在籽料越來越難得了,市場上到處都是假貨總之,沒必要賣掉,留著好了,反正只會漲價。」
杜玫咬咬牙︰「那我還是賣掉吧,請問,大概多久能賣掉?」
這個問題又不好回答了,好在張子淳最有耐心,當下斯斯文文解釋︰「玉器這種東西,非生活必需品,饑不頂飽,寒不抵衣,只用于欣賞把玩,所以很難說出一個明確的周轉時間。再加上這個價位的,就只能等待一個真正喜歡它的人出現。所以我們這行有個說法,玉待有緣人。不過嘛,現在有很多人把玉器當做會升值的財富來收藏,這樣一來,就是一個質地做工價格的綜合比較了,像這個闢邪獸,如果售價合理,比如20萬左右,我估計半年到一年,應該走得掉。」
「哦,要半年到一年。」杜玫小聲嘀咕了一句。
張子淳看了看杜玫,慢里斯條的說︰「嗯,您是急于想月兌手嗎?沒問題,凡是我店里賣出的玉器,我都回收。我會給你一個合理的價錢,而且一定會比我賣出的高。這個闢邪獸麼,這塊料,這是塊上好的白籽,肉很細膩,現在進價差不多在10萬左右;這個工口,我得用個大師傅來雕,至少要雕4個月,這樣,我給你15萬,這差不多是我生產一件類似玉器的成本。您覺得怎麼樣?」
杜玫哈喇子都快流下來了,15萬啊,8萬元買進,過了6年,15萬賣出,還是賣回給原主——哈哈,這生意做的。
「好的,好的,好的」杜玫點頭如雞啄米,生怕慢了半拍張子淳改主意。
徐航生氣,狠狠的瞪了杜玫一眼︰「張老弟,這是杜老師的女兒杜玫,當年杜老師幫了你多大的忙,你怎麼還好意思從她那里賺錢啊?回收什麼回收,拿到你店里賣去,賣掉多少給她多少。哦,不,東西你留著慢慢賣,錢先給她。」
徐航此言一出,所有人愕然。
張子淳這下真吃驚了,不由的抬眼上下打量杜玫,眼前這個女孩,年紀不算太輕,又高又瘦,而且還不是一般性的瘦,瘦得骨架支離,肩胛骨像是要把裙子撐破,臉上完全沒有肉,嘴唇完全沒有血色,大眼珠子看人時簡直令人發毛,皮膚倒是白,卻是那種不透明的慘白。
張子淳對杜玫的第一印象是︰長得不算丑,但是夠滲人。
張子淳心想︰徐航,你腦子出問題了是吧,也沒這麼換口味的。
張子淳有那麼兩三秒,說不出話來。杜玫被張子淳看得發窘,不敢吭聲。家里人,包括孩子在內都一片寂靜。
但是徐航的腦子已經轉到另一個層面上去了︰「子淳,你不是常說玉沒有一個明確的價格,因為每件玉器都是獨一無二的,取決于想要它的那個人願意為之支付的最高價。」
張子淳點點頭︰「對,是這樣的,不想要的人掏10萬都不願意買的東西,想要的人掏30萬都不會皺一下眉頭。但是」
「那這個闢邪獸能不能賣到25萬元?」徐航說。
「25萬,當然可以。不過,如果要咬死這個價錢的話,就需要等待,等一個就是喜歡它,非買它不可的人出現。因為我店里還有同等質地,差不多工口的,在賣20萬左右。」張子淳說,「這樣一來,我就不太好說多久能賣掉了,一年,也許兩年,當然,不會超過三年,因為三年後,價錢漲上去了,這件賣25萬,那就太便宜了。」
「那行,你明天把25萬給杜玫,東西你留著慢慢賣去吧,反正你店里那麼多東西,多一件不多。」徐航把蓋子合上,往張子淳手里一塞,「這事就這麼定了。」
杜玫目瞪口呆,半天才回過神來︰「哎,不行,不能這樣。」上海人管這種叫強要飯,實質就是敲詐勒索,杜玫臉都紅了。
「行的,就這樣了。過三年,他至少賣人家三十萬,銀行哪有那麼高的利息,不過這點零頭咱們就不問他要了,多少也讓他佔點便宜吧。」徐航慷慨的對張子淳說,「記住明天早晨我們來取錢,你請我們吃午飯。」
「不行,徐航,真不能這樣。張先生,這樣,我們15萬成交,我明天去您那取錢。大伯,叔叔,姑姑,我明天先每人還你們3萬,剩下的兩萬我一年左右還清。」
杜玫女乃女乃說︰「哎,這樣吧,剩下的10萬,玫玫就不用管啦。你爸不是給我留了10萬麼。」
所以人一起喊︰「這個使不得。」
這下杜玫真急了,跺腳︰「女乃女乃,您別管這事。爸爸留給您的養老錢,您只管收好。我掙美元,還人民幣,小意思。」
所有人都開始七嘴八舌︰「就還三萬吧,剩下的兩萬算了,你爸生病,我們兄弟姐妹也應該幫忙的」
杜玫堅持要還,心想︰不還的話,就一分錢都不還,現在我大頭的還了,還欠個尾巴人情干嘛。
「杜小姐,您別急。」張子淳這時又開口了,還是那從容平靜的調子,略低頻的聲音,大家不得不安靜下來听他說,「大家都知道,同樣一件貨在不同的商場里買出來的價錢是不一樣的,玉器沒有一件是同樣的,就更是如此。在我那,因為我是自產自銷的,賣的當然是市場最低價。但是在別的地方,比如說王府井,國貿那里珠寶櫃台,這種品質的,至少要賣50萬。因為他們從我這進貨就得要18萬,然後商場要收走售價的30%,他們自己還要雇員工,納稅,資金成本,其他費用他們賣50萬,都沒多少利潤。」
張子淳看著徐航︰「咱們把這件貨送到王府井那去寄售,標50萬,我估計一年之內就能走掉。」
徐航點頭︰「這主意好,不過這事你出面不合適,可以叫高平江去辦,他反正是舉手之勞。嗯,得快點辦,他說辦完離婚就去巴西,去了啥時候回來就不知道了不過,子淳,貨還是得你回收,明天你給杜小姐25萬,賣掉後拿來的錢都歸你」
「別,還是15萬吧。你們怎麼賣,什麼時候賣掉,我不管了。我就明天拿15萬。」杜玫說。
徐航急,伸手掐了她一把︰「張子淳是超級大款,你跟他客氣什麼。咱們跟他是階級敵人,懂不懂。」
張子淳嘆了口氣︰「這樣吧,杜小姐,闢邪獸我也不回收了。我借給你25萬,闢邪獸做抵押,今後賣掉了,我扣下25萬,其余的都歸你,怎麼樣?」
徐航大喜︰「這主意不錯。行,就這麼辦。」
杜玫又好氣又好笑︰「行什麼啊,別說什麼時候賣掉不知道,就算賣掉了,到手的錢不到25萬怎麼辦?」
這確實是個非常實在的問題,徐航想了想︰「這樣,杜玫,你給張子淳寫張欠條,借25萬,抵押品是闢邪獸,寫明賣掉後的錢多退少補,我來做擔保人。如果你真欠他錢不還,我就去美國追債。」——
杜玫寫完欠條,徐航簽完字。杜家的人各自散去,二姑先把女乃女乃送回家。杜玫陪杜琨去櫃台結賬,處理剩下的酒水香煙。徐航跟張子淳站在酒店門口抽煙,徐航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講了一遍。
張子淳皺起了眉頭︰「這麼說她並不是非還這個錢不可的啊我很看好那個雕工,雖然他現在已經不在我這做了,但是他的作品我一直在觀察,我賭他十有八-九會出名。這件玉器今後肯定會大漲特漲,最糟糕的是,這種東西,賣掉了,你就收不回來了,你多給人家錢,人家也不賣」
徐航輕輕嘆了口氣︰「她很要強,如果讓她這麼能還人家卻欠著不還,她肯定不干的。就按她的意願辦吧。一個人肯損失眼前明明白白的利益,說明,她有這個能力去承受損失」
杜玫跟杜琨結完賬回來了。徐航跟張子淳道別,說好明天徐航陪杜玫去他店里吃午飯,順便把錢過賬。
張子淳帶著紅木匣子走掉了。
徐航開車先把杜琨送到他下榻的速8酒店——杜家人沒給他提供住宿,然後再送杜玫回她女乃女乃家睡覺。
「已經10點多了,你回去洗澡有問題嗎?」
「應該沒問題吧。」
「要不要到我那去洗澡?」
杜玫橫了他一眼︰「又去你那洗澡?洗完你再把我送回來,然後你再開回去,今晚上你打算幾點睡覺啊。」
「那要麼就在我那睡吧。反正明天我們要一起去見張子淳。」徐航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