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黑衣人聞言身體一僵,然後顫抖著抬手將遮面的帽子去掉,露出了原本的面貌,燻兒在看到黑衣人的臉孔後瞪大了眼楮,然後馬上站到卓姌卿身前,猶如母雞護小雞般,沖著那黑衣人吼道︰「你來干嘛?你們還嫌害得大小姐不夠嗎?」
卓姌卿看到來人,只是無謂一笑,慢慢站起,推開燻兒,淡淡的看著眼前的人,卻發現那人眼楮似乎飽含著疼惜,卓姌卿心中疑惑,但臉上依然是雲淡風輕的說道︰「原來是劉嬤嬤,怎麼?太後又有什麼不放心的叫你過來警告我嗎?」
劉嬤嬤便是眼前的黑衣人,是當今卓太後的貼身侍婢,她來卓姌卿第一反應便覺得是她的那個好姑母的意思,或許便是來了結了自己這條命,想到這里,卓姌卿只覺解月兌了,但願來生可以投身平凡家,只為自己而活。
她看著不發一語的劉嬤嬤︰「怎麼了?嬤嬤不好意思說出口,是不是太後想拿走我僅剩的東西?這很簡單,不用勞煩嬤嬤您跑一趟,比如放個火,在飯里下毒什麼的,如今我只是一個廢後,真的不用那麼大費周章。」
而此時的劉嬤嬤卻突然拿出一個包袱,遞到卓姌卿面前,然後抬起頭來看著卓姌卿,仿佛要看到心里面,那眼中不容錯認的慈愛、疼惜、愧疚和痛苦交織在一起,讓卓姌卿感覺莫名其妙。
她和劉嬤嬤接觸並不多,對她印象一直淡淡的,而劉嬤嬤雖是太後的貼身侍婢,但是話卻從來不多,永遠只是靜靜的站在太後身後,如同影子般的存在,但卻極得太後器重,可如今她看著自己的眼神,如同看著至親般,怎能不叫卓姌卿感到奇怪。
她拿過包袱打開一看,發現是兩件太監衣服,疑惑的看著她,問道︰「這是?」
「五天後便是太後壽辰,防守會有所松動,到時候冷宮會起火,你們便穿上這衣服,自有人安排你們出宮。」
說完劉嬤嬤便微微抬手,撫模她的頭,大概是她眼神中不似作偽的慈愛,叫卓姌卿並未躲開,見此劉嬤嬤驚喜一笑。
「記得你剛出生的時候,極小,連哭聲都不大,當時還擔心你能否活得長久,現如今看你已經長得亭亭玉立,我便知當初答應他們骨肉分離是對的。」
卓姌卿此時只覺腦中一片空白,一些長久一來她想知道的答案貌似已經呼之欲出,但她不肯相信︰「你,你什麼意思?」
劉嬤嬤知道這些事告訴她可能會叫卓姌卿無法接受,但是至少可以叫她得到解月兌,不用再背負包袱。
她緩緩轉身,看向窗外那一輪明月,幽幽地開口︰「我本是洛陽醫藥世家劉家的嫡長女,我爹終其一生只娶了我娘一個,家中也就沒有別的大世家中妻妾嫡庶之爭,偶爾和弟弟打打鬧鬧,日子倒也過的無憂無慮,我以為我這輩子可以這樣一輩子,可誰知禍從天降,在我十三歲那年,一場大水,奪走了我府中幾十條人命,而我爹娘更是為了救我與弟弟,葬身在那場水患之中!」
說到這里,劉嬤嬤渾身顫抖,卓姌卿雖沒經歷過,但可以想象得到,一個十三歲的小女孩,在面臨這樣的巨變,是多麼痛苦絕望,「那你和你弟弟之後是怎麼過的,你怎麼會來到卓府當婢女了?難道沒有其他親人投靠嗎?」
「呵,親人?!」劉嬤嬤仿佛听到什麼笑話似的,不受控制的笑著,可這笑聲卻听著是如此的淒涼。
終于,她似乎是笑夠了,她轉過身看著卓姌卿︰「你應該知道有些親人只有在你飛黃騰達的時候才是親人,而在你落魄時,對你恐怕連狗都不如!」
緩了一口氣又道︰「我爹是家中唯一的嫡子,有三個兄弟都是庶子,感情一直很寡淡,分家後便不再來往,而且他們離得又遠,我和弟弟兩個孩子,根本去不了,于是便想著來盛京投奔舅舅家。我們花光所有盤產,終于來到舅舅家,可他卻像打發乞丐般把我們趕走,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我娘在出嫁那天起,便不再是他們家的人了,他們沒義務幫她養孩子。于是,我們便過著沿街乞討的日子,可弟弟畢竟是個十一歲的孩子,經歷這麼多,終究是吃不消病了,這時候遇到了王婆子,她是專門給大戶人家買賣丫鬟的,為了給弟弟治病,我便賣身為奴。」
頓了頓,繼續道︰「就這樣進了卓府做了當時還是卓家大小姐卓玉婷的一個三等丫頭,雖是累點,但是總比沿街乞討強,並且每月都有錢,那王婆子倒也不是什麼壞人,還幫我弟弟找了個藥鋪做了學徒,這樣我和弟弟也算是都餓不著了,我當時簽的是十年的活契,想著十年後錢存夠了,弟弟也長大成人,我們開個小藥鋪,不叫劉家的醫術就這麼失傳,可天意弄人!」
說到這里,聲音變得有絲黯啞︰「在我進卓府兩年後的一天,我永遠記得那一天,卓玉婷叫我向當時還是大少爺的卓遠海借一本書,我當時沒多想,就去了,我進到卓遠海院中,便被小廝帶到書房,我當時聞到一股及淡的香味,隱隱覺得熟悉,但卻想不起來,突然我听到關門聲,接著看到卓遠海朝我走來,而我此時卻覺得渾身無力,慢慢的失去知覺,在昏倒的時候我才想起,那是一種迷香的味道,我曾在父親的醫書中看過,可恨我當時沒仔細看,等我醒來,發現自己已被、已被卓遠海那個畜生給」
深吸了一口氣,接著說︰「可我不敢聲張,我慌慌張張的離開,我不想踫到別人,就找了一個偏僻的路徑走,沒想到就因為這個,叫我知道真相!原來一切都是這對卑鄙兄妹的陰謀!卓遠海早就對我動了這腌心思,但礙于是妹妹的侍婢,就沒敢這麼做,而選秀還有一年時間,卓玉婷和二小姐也在選秀名單之內,二小姐雖是庶女,但頗有文采,且樣貌艷麗,卓玉婷擔心此人會是她進宮後的絆腳石,恰巧這時候又察覺到卓遠海的心思,他們二人便狼狽為奸,做了交易,只要卓遠海讓二小姐無法參加明年選秀,卓玉婷便讓卓遠海得償所願!」
說到這里,手突然握緊了衣襟︰「我當時恨不得出去殺了這兩個賤人!可我不能,我不能害了弟弟,他是劉家唯一的血脈,我不能害了他,我有想過帶著弟弟離開這里,可弟弟學醫剛剛略有所成,且教他的師父是盛京里最好的大夫之一,我不能毀了他的前途,我當時想著自己是卓玉婷房中的丫鬟,他為了名聲不敢太過造次,于是就當做沒發生過,而卓玉婷不知道我已知真相,便也裝糊涂,就這樣相安無事過了兩個多月,我發現自己懷孕了,正當自己六神無主的時候,和我素日交好的小蓮告訴我,卓遠海打听到我的身世,想從我身上找到我劉家祖傳的醫藥孤本,這孤本確實是有,但是是在弟弟身上,我必須馬上叫弟弟離開,好在我曾幫過看管後門的小廝,所以他答應放我出去,我想到前些時候師伯打听到我和姐弟的下落,並來盛京找過我們,我便騙我弟弟,叫他連夜趕去師伯那,我隨後會再趕來。之後我便回到卓府。」
這時候抬眼看了看卓姌卿︰「當天晚上,他們便把我抓起來,問我索要孤本,我怕他們會不放過我弟弟,便說確有孤本,但早在水患之時丟失,不過我爹有教過我,那些孤本上所記載的東西我都記得,並告訴他們我已懷有身孕,不出所料,他們果然拿孩子做要挾,叫我跟著卓玉婷進宮做侍婢,只要我听話一日,孩子便可以卓家嫡子的身份享盡榮華富貴,而他們也不會費盡心思想著抓我弟弟。」
說到這里,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卓姌卿她此時真想大笑,而她也真的這麼做了,簡陋的宮殿中充滿了笑聲,這笑聲是那麼滄桑,那麼寂寥。
她看著手中的包袱,慢慢的摩挲,輕笑一下︰「呵,我原以為自己是個可有可無的棋子,原來,竟是棋子都不如,就是個累贅,你一定很厭惡我的存在吧,我的存在對你來說一定是個污點,不過用我這個污點保護你的寶貝弟弟,這買賣倒也值。」
听到此話,劉嬤嬤只覺渾身冰涼,她早該知道,真相一旦說出,最恨自己的怕是便是自己的女兒,她看著自己女兒的眼楮,這些年,終于能夠這麼光明正大的看自己的女兒,多少次她都是在角落偷偷看幾眼。
「我知道你怨我,但若重新叫我選擇,我依然會這麼做,這是唯一能夠保全我們三人性命的法子,還有,我從未後悔生下你。」
卓姌卿冷冷的看著眼前的女人,看著她眼角遮不住的細紋,蒼白的臉孔,突然對燻兒說︰「燻兒,我有話要和劉嬤嬤單獨談談,你在門外守著。」
燻兒一愣,但並未說什麼,微微俯身,退了下去,見到門關上後,卓姌卿才將目光重新轉到劉嬤嬤的臉上︰「太後此人生性多疑,做事又甚是小心,怕是做夢也沒想到,自己最是放心的人已經是別人的細作了吧?」
劉嬤嬤先是一愣,隨後欣慰一笑︰「你倒是聰明,不過你是怎麼知道的?這麼多年可從未有人發現。」
「我也是猜的,想要把一個廢後瞞過眾人視線帶出宮外,不會是你一個宮中嬤嬤能做得到的,而後宮之中能做到這個,又想對付太後,除了他,沒有第二人。」
「既是知道,就該知道你這次絕對能活著出去。」
「失火後我們便不翼而飛了,你們打算怎麼自圓其說?」
劉嬤嬤笑了笑︰「到時候火滅了,自是會有兩具焦尸,至于尸體麼,後宮中,最不缺的就是尸體。」
卓姌卿听罷,便搖頭一笑︰「他倒是廢了不少心思,看來你這些年確實幫了他不少。好,我答應你,不過我還有一個未了的心願,需你幫忙。」
劉嬤嬤听到她願意听從自己的安排很是高興,自什麼要求都答應,打下便點頭同意,半刻鐘後,劉嬤嬤又再次悄悄從冷宮出來,所以並未發現屋內卓姌卿正在不停的咳嗽,卓姌卿看著手帕上的血,苦澀一笑,她呆呆的看著緊閉的房門,眼神晦澀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