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天真一言不發,夜晚的風從花園里的樹間草叢間,四面八方吹過來。不知為何,她冷得渾身發抖,牙齒開始上下打顫,抖抖索索地緊緊抱住自己。
「表嫂。」小姑娘終于知道自己問錯了人,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連忙道歉︰「對不起,表嫂,對不起,你還好吧?」
宋天真搖了搖頭︰「我沒事。」夜色是那樣暗,幾乎都看不清楚人,屋內燈光明亮,笑聲朗朗,可是她卻冷得徹骨,宋天真終于笑了笑︰「你當初嫁給伯寅是為了什麼呢?」
小姑娘被問得一愣,想了好久才低低道︰「大概是因為我愛他。」
「哦,那這就是代價。」宋天真抿了抿嘴,側臉黯然︰「這個世界上沒有一種愛情總是歡歡喜喜,一點兒不如意都沒有。」宋天真又想了想︰「你這個年紀應該挺喜歡韓劇的吧?前段日子不是有一部叫《繼承者》的劇很火麼?我倒是覺得里面有句話說得很好,欲戴王冠,必受其重。」
「你喜歡伯寅,必定要接受他的缺點,他的家庭,你們在一起,必定是磨合是互相遷就,這就是王冠的重量。」
小姑娘被說得一愣一愣的,好半天支支吾吾地說︰「可是,伯寅他出軌……」
宋天真一下子就打斷了她︰「何必做猜想呢?沈家的男人大多在生意場上混,如果他真的出軌,你大可以去對峙,甚至可以請私家偵探。」她站了起來,拍了拍小姑娘的肩膀︰「伯寅是個好男人,你們在一起很不容易。」
宋天真這樣子令這個時常覺得自己格格不入的弟媳有些感動,小姑娘大概常年難得听到這樣開解的話,忽然低了低頭,過了好一會兒她看見宋天真要走了,突然站了起來,抓了抓宋天真的一角︰「表嫂,有件事我覺得我要告訴你。」
「什麼事?」
小姑娘有些難以啟齒,支支吾吾了半天才說︰「表嫂,你是個好人。可是表哥他……」
宋天真一回頭就能看見屋內燈火通明之下沈溥一張清俊無比的臉,他舉著酒杯表情暗淡,不知道又想起了誰。
「表嫂,表哥他好像……包養了我學校的小師妹。鬧得很厲害,我那個小師妹都求救到我這里來了。」
哦,是強搶民女的戲碼。宋天真的手緊緊地貼在了一側,她仰頭呵了一聲︰「那女孩漂亮麼?」
「表嫂……」
「一定很漂亮,不然你表哥也不會那麼上心。」
「表嫂你要不勸勸表哥?我那小師妹成績一直很好,是清清白白的女孩子,雖然家境不好,但是為人一直坦蕩,她也是沒辦法才求到我這里來的。表嫂,我不想瞞你。」
宋天真撇了撇嘴角︰「謝謝你啊。」
「表嫂……」
「可是,這件事我做不了主的。」宋天真看了那個小姑娘一眼︰「你大概也知道,我跟你表哥是沒什麼感情的。」
她說這話的時候,就像在聊今天的天氣一樣,漫不經心,可是說出的卻是事實。可是跟聊天氣不一樣的是,她說這些話的時候就像是在挖自己的心,結婚兩年,她宋天真終于在人前自挖傷口,天下太平的假象終于被她自己親手戳穿。
是屋內的燈光太刺眼麼?是沈溥的側臉太冷酷無情麼?宋天真想,不是的。她從結婚一開始就知道,沈溥不愛她,是她一直揣著一顆隱秘的心人前人後小心翼翼裝模作樣。可是時至今日,滿腔熱血終于開始漸漸發冷,她承受不了這麼重的王冠。
宋天真撇下了弟媳,一個人又再次到了衛生間,再一次撲了自己一臉冷水。只不過等她出來的時候,竟然看見那個趙鐸安等在了門口。
宋天真只是點點頭,側身而過的時候聞到了一股紅酒的味道,不像是喝醉,倒像是常年浸潤在酒莊里的味道。
趙鐸安很高,大概和沈溥一樣,宋天真只到他的肩頭,她垂著頭從他身邊過去,腳步不由自主地加快。
「呵。」她听到一聲細微的輕笑聲,可是這笑聲卻又輕得好像沒有發生過。
宋天真走得更加快了,很快就消失在了拐角處,到了客廳里,她發現沈溥在十分不耐煩地瞪著她。
沒有人的時候,他粗聲粗氣地說︰「快點兒!磨蹭什麼呢?!」
原來聚會已經結束,家人們都開始陸陸續續回自己家,沈老爺子拄著拐杖「磕嗒磕嗒」從自己房里出來,朝著他們招招手︰「小溥,過來。」
沈溥對這個爺爺還是打心底里尊敬的,他小時候受父親照拂很少,常年待在老宅,倒是爺爺教導地比較多。老爺子發話,他似乎想起了什麼,朝著宋天真招招手,語氣難得緩和︰「過來吧。」
宋天真不知為何,心底里卻愈發委屈,可是她臉上卻十分鎮定,好像什麼都不知道一樣,隨著沈溥過去了。
沈老爺子從兜里逃出來一對戒指,對著兩個小輩說︰「這是我和你女乃女乃的,你們結婚的時候戒指由著你們自己挑,但是這一對我還是得送給你們。我昨天晚上夢見你女乃女乃了,她托夢叮囑我一定要把這對戒指送到你們手上。」
宋天真的頭一下子就垂了下去,說實話,這對戒指一點兒也不稀奇,祖母綠的戒指,也不是很通透,只是能看出有點兒年份。但是宋天真知道這對戒指的意義,沈老爺子一生戎馬,老夫人與他不離不棄直到過世,這一對戒指可以說見證了他們漫長而堅定的一輩子。
沈溥大概也知道意思,一時間沒有去接那對戒指,一對寶石靜靜地躺在老人的手掌心里,就像是倦怠了在休憩一般。
「混賬東西!」沈老爺子舉起了拐杖「啪」一聲就狠狠地打了沈溥一棍子。
沈溥悶哼一聲,就听到沈老爺子中氣十足的聲音︰「趕緊給我接住!不成器的東西!」
沈溥從來不會忤逆自己的爺爺,可是這一次他只是站在那里,一點都沒有拿下那兩枚戒指的意思。
家里面的親戚都幾乎走光了,沈父沈母送完最後一撥,居然看到了這一幕。老爺子還要下手,沈母一下子就沖了過來,將沈溥護到了身後︰「爸爸,您這是要干什麼?」
「小陳,你讓開,我教訓教訓這個不成器的東西!」
沈母一生無子,雖然是後母,但是心底里一直把沈溥當做自己的小孩,她立刻就回頭沖著自己丈夫說道︰「老沈,你快來跟爸爸求求情,孩子有什麼錯,教育教育就得了,何必要動棍子!」
沈父卻一把拉住了沈母,臉上有一絲不高興︰「不要胡鬧。」
沈溥真是硬氣,這會兒他居然反問了一句︰「爺爺,我小時候您是不是教過我,人要誠實,是不是?」
沒等沈老爺子說什麼,沈溥就一把扯過了站在一邊的宋天真,他笑了笑,指了指從頭至尾都低著頭的宋天真︰「這是家里挑的媳婦,我娶了,但是沒必要讓我昧著良心非得要說愛她吧?」
一股涼氣從腳跟慢慢升上心頭,卻又好像有人鋪天蓋地一頭冷水澆上來,可是臉上卻是燙的,燙得要滴血。宋天真被沈溥狠狠地抓在身邊,沒有一刻不是在凌遲,就那麼听著他真心實意地說自己不愛她。
真是恥辱,宋天真吸了一口氣,慢慢從沈溥的像鐵箍一樣的臂膀里抽出自己的手臂,她抬了抬頭,露出一個比哭還要難看的笑︰「爺爺,這戒指還是放在您身邊吧,我先走了。」
再難以待在這里一秒,宋天真連包都沒有拿,不顧一切走得飛快。她一路狂奔,風從她耳邊呼嘯而過,她一口氣跑出庭院,忍了太久的眼淚終于滾落下來。
突然間,天空中一個雷聲,宋天真跑了將近十五分鐘之後,也精疲力盡,苦累了的她癱坐在路邊,昏黃的路燈下,她將頭埋在了臂彎中。
在最痛苦最難受的一刻,連老天都要跟你過不去。很快的,豆大的雨珠砸到了宋天真的身上,「轟隆」一聲,竟然下起了瓢潑大雨。
宋天真紋絲不動,她幾乎滴血的心在告訴她︰宋天真,你真是天真。因為,此時此刻,她默默念著,沈溥,只要你追出來,只要追出來,我就原諒你一次。
雨越下越大,宋天真整個人都被淋濕了,她就像一個落湯雞一樣奄奄一息地坐在路邊。
十分鐘過後,有人在她的頭頂上撐了一把傘,宋天真有一瞬間的欣喜,連忙抬起頭,很快的,她一瞬間亮起來的雙眼里連一點兒光都沒有。
來人是趙鐸安,他皺著眉頭,居高臨下,足足看了蹲在地上的女人三分鐘。
他終于開口︰「好久不見,blackros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