襲人在園子里的湖邊轉了好久,也听到了外面到處喊她的聲音。
正想一頭扎進這水里啊,就再也沒有煩惱了。襲人的眼淚已經流到再也流不出來了。只坐在假山的一個山洞里痴痴地將寶玉向王夫人說的話一遍遍地回放著︰若不能得林妹妹為妻,這條命不要也罷了。
人和人的差異就那麼大嗎?哪怕自己付出那麼多?即便自己不顧廉恥,頂著大家的嘲笑將女兒家最寶貴的貞操都給了他,在他眼里都沒有一絲一毫的分量嗎?
總以為他看待自己的眼光是不同于別人的,總以為自己在他眼里也是獨一份的。是啊,獨一份,可惜卻獨的如此令人心碎。冰冷的風吹著面頰生生的疼。然而,襲人卻全然感覺不到風的凜冽。此時心比外邊的風更加寒冷,痛的已經麻木。蜷縮在這個小小的洞里,一任眼淚干了又濕,濕了又干。進賈府,在賈母身邊,撥給寶玉,一幕幕地在眼前重復。園子里丫環、婆子的呼喊聲此起彼伏,而襲人恍若未聞。風越來越冷,天似乎也暗了下來。襲人只覺得身子如同飄在空中一般輕飄飄的無法著力。
麝月和晴雯都已經快急瘋了,整整一天幾乎都沒有吃飯,也沒有喝幾口水。所有能找的地方都找過了,可是仍不見襲人的身影。想想心里就害怕︰若是襲人想不開可怎麼辦?這大半日也沒有見著人影了。難不成,難不成已經…
兩人不敢再想下去了。只在心里默默地祈禱,別出什麼事就好!往日里幾人間的不愉快統統煙消雲散,反而生出些惺惺相惜的情緒來。人命關天啊,縱使平日里難免有些小小的齷齪,也不足以要讓人有這樣的結局。何況,都是做奴才的命,想過得好點也沒有什麼可以遣責的。
兩人急得團團轉,這能想到的地方都找過了,可是人毛也沒見啊?若襲人真有個三長兩短,只怕她們兩個能不能活也未可知呢。眼見著天也慢慢地黑了,王夫人也著人過來問了好幾回了。這若是再找不到,可該如何回復是好呢?王夫人今天只怕是今天只顧著寶玉,顧不得這邊。不然,只怕早亂棍打出去了。寶玉似乎越發地魔怔了,人也認不清了。大夫來了幾撥,可都是搖搖頭走了。連王太醫都驚動了,然而卻是同樣的結果。只不過王太醫留了一個安神的方子罷了。
王夫人急得直抹眼淚,哪里還顧得上襲人的死活。不過想起來時遣人問一句罷了。听得沒找到也沒什麼更激烈的反應,寶玉的事已經夠她頭大的了。襲人再怎麼好,也不過是個奴才秧子。怎麼抵得上她的寶玉。奴才可以隨時更換,如用舊了的抹布。而她的寶玉只有一個,怎麼可以有一絲一毫的閃失?如有問題,這些奴才自然都月兌不了干系。
晴雯這邊急得都快白了頭,任麝月平日里如何穩重,這時也早亂了陣腳。兩個人幾乎沒吃什麼東西,只因嗓子喊得冒煙才回來找了一壺水咕咚咕咚地灌了下去。兩人坐在那里你看我,我望你,相對無言。忽然晴雯想到︰原來園子里開著時,幾個人曾經在那里玩過幾次捉迷藏,襲人躲的地方大家都找不著。或者她在哪里?園子已經封了那麼久了,她一個人,會是在那里嗎?
晴雯也顧不得喝水了,忙把自己的想法與麝月說了。麝月也眼神一亮。兩人眼神交匯,二話不說,一人挑了一個燈籠出發了。園子里的門早鎖了,兩人少不得先從守這園子的婆子那里拿了鑰匙。看著園子里已經逐漸暗下來的天色,兩人未免有些臉色發白,腳下發軟。園子鎖了有大半年了。不過是隔段日子遣些婆子、園丁拾掇拾掇也就是了。園子里這些年樹木也蔥郁得很了,沒有住人,風吹過時樹木沙沙作響,燈籠里的臘燭也忽閃忽閃地。兩個女孩子任是再膽大也未免有些害怕。于是兩人故意大聲地說著話,給自己壯膽。
已經安息了的不知道什麼鳥被兩人驚醒,撲愣愣地從樹上飛了起來。人與鳥俱嚇了一大跳。麝月平日里就膽小,此時嚇得除大叫一聲外,手里的燈籠也差點就掉在了地上。僥是晴雯素日膽大,也嚇得夠嗆!
「你這一驚一乍滴,魂都快被你嚇沒了!」晴雯抱怨道。
「那人家就是害怕嘛!」麝月小聲嘀咕著。
好在終于到了那個假山旁。可是這天越發地黑了,兩人開始猶豫,不敢再往前去了。麝月用手推推晴雯,晴雯恨恨地瞪了麝月兩眼,怎麼就認定自己是個膽大的呢?人家也是女孩子的好不好?無法,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了。晴雯只有大著膽子先喊了兩聲︰「襲人!襲人!」然而除卻風帶來的渺遠的回音,並沒有人答應。
麝月四周望望,仿佛有惡獸向兩人撲來。不由得又向晴雯身上靠進了一些︰「看來是沒在這里了,不如我們回去吧。」
晴雯咬牙道︰「不行!都到這里了,不去看看如何心安?再說了,找不到襲人,我們只怕也小命難保。豁出去了,無論如何也得進去看看。」說著,說著,好象也有了無限的勇氣。拉了麝月的手就往假山上走去。
也許是堅定了毅志,兩人似乎沒有那麼害怕了。終于到了襲人上次藏的那個山洞。卻見襲人面無人色地暈倒在山洞邊的一塊大石頭上。兩人忙小步跑過去,扶起襲人。麝月急得猛拍襲人的臉,晴雯道︰「快掐人中!」一邊說一邊狠勁地往襲人人中掐去。
可是襲人並無反應。晴雯一模額頭,燙手得緊!忙對麝月道︰「糟糕!發燒了,怕是燒得還不輕!趕緊先想法子把人弄回去吧,晚了怕要出人命了!」
兩人只得半拖半架地拉著襲人往外走去。跌跌撞撞地,也顧不得害怕了,只想著趕緊把人弄回去再說。好在剛出園子就踫到了怡紅院里找襲人的小丫環四兒、晏月兩人。四人就輪流著將襲人抬到了院子里。將襲人抬到她自個的床上,晴雯抬手一模,額頭依然滾燙地嚇人。
晴雯咬咬牙道︰「這事(指找到襲人事)遲早得跟太太報告。襲人現在這樣,不如我連這事帶請醫生一並回了太太。」眾人只有同意得份。
晴雯小跑著去了王夫人院中,跪著將襲人的情形給王夫人一一回了。王夫人道︰「正好請了大夫剛給寶玉瞧完,你來得也湊巧,就讓這位大夫再跟你走一趟吧。」畢竟襲人是王夫人器重的人,也算是王夫人放在寶玉身邊的眼線,也不想就此丟了去。再說,也算是這襲人命大。剛剛好有位醫生給寶玉看過,正寫方子給王夫人呢。
那大夫隨著晴雯往怡紅院走去。許是因為屋子里暖和的緣故,襲人已經醒轉過來。只是臉色依然不好。大夫細細地給襲人把了脈,又瞧了瞧臉色。未免有些心里暗驚。但想想大戶人家這樣的事也多了。于是對晴雯道︰「受了較重的風寒,我開些發汗的方子好好發發汗就好。」隨即坐在桌前寫了方子,又交待了煎服的方法方去了。
晴雯又好生把大夫送回到王夫人院中。待得晴雯出了院子,那大夫方對王夫人道︰「敢問夫人剛剛瞧病得那位可是府上的姨娘?」其實大夫也覺得只怕不是,因為服飾並打扮並不象是已婚夫人。
王夫人一听此話,哪里還能不明白大夫怕是話里有話。忙道︰「可是有什麼不妥當?這里的人都信得過去,先生請盡管直言!」
那大夫道︰「如此,恕我不敬。剛剛那位已有兩個月的身子了。幸虧素日里身子還算強壯,不然只怕這會早沒了。」
听得此話,猶如一記悶雷在王夫人頭上炸響。真正是︰屋漏偏逢連陰雨啊,這可如何是好?
「當真?」王夫人猶如夢中,也只是下意識地問道。
「千真萬確!小可擅長的本就是婦科,若連這個也不準。夫人盡可找人砸了老夫的醫館。」那大夫也是個自負的,醫術受到質疑,自然是有些生氣。
王夫人忙道︰「先生休怪,是我失禮了。不過一時沒有想到,和先生確認一下罷了。」那大夫才臉色稍霽。
王夫人又問了一些注意事項,並這次暈厥要不要緊等一些事項。才著小廝好生送了先生出去。
寶玉尚且魔怔著,這襲人又弄出這麼一出。這可如何是好?王夫人一時頭痛得都想不如自己出暈過去算了。翻來覆去地竟是一夜未嘗合眼。
第二日起來,寶玉依舊痴痴地只要王夫人給他把黛玉娶進來。王夫人只得好言安慰了。總算寶玉不鬧騰了。方著人找了麝月與晴雯過來。
「襲人今天怎麼樣了?」王夫人早上也沒有胃口。如今臉色也不是很好。麝月、晴雯跪在地上細細地將襲人昨晚的情形回了。
听得襲人用了那大夫的藥,燒已經退了。只是人還有些虛,王夫人道︰「既如此,你倆盡心照顧好襲人。若有個什麼差錯,我可就唯你們兩個是問了!」麝月、晴雯忙跪頭應了。
王夫人道︰「罷了,罷了,你們只要盡心服侍好襲人這回就好。待襲人能下床了,讓她到我這里一趟。」說著揮揮手讓兩人去了。兩人忙不迭地出了王夫人的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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