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伯好不容易踫見個既合眼緣又會說話,酒量也「不錯」的孩子,在酒桌上自然不會輕易放過楊子謙。年過六十的胖老頭老當益壯,喝到興頭上竟像個年輕的小伙子似的非要劃拳助興。
楊子謙倒是會一點,但他一個二十好幾的萬一不小心把人家老頭給灌壞了,他怎麼跟人家子女交代啊。
還好一直樂呵呵的坐在一旁給兩人布菜的王女乃女乃及時抽了王伯一筷子,讓興奮過度的暴躁老頭立即將注意力轉向了和老伴拌嘴上了,及時避免了一起民事案件。
酒足飯飽後,王伯圓圓的臉喝的紅撲撲的,用手指著王女乃女乃,張開嘴咿咿呀呀的唱了起來「則個~~女隱嗯嗯~~不!簡單啊啊~~~」
「噗!」楊子謙沒忍住,噗嗤一聲就笑了出來。
「快別得瑟啦,小心晚上上不來氣兒」王女乃女乃一邊往下收拾盤子,一邊念叨著明顯喝高興了的老伴。
「知道了知道了,小二再上壺上好的龍井」王伯走下飯桌,靠在一旁的大沙發上,裝出一幅土匪樣沖著王女乃女乃叫道。
王女乃女乃翻了個白眼,也不理他,接著干活。
楊子謙酒量好,剛剛一瓶白酒他喝了大半,盡管那邊的王伯已經微醺了,但他還半點感覺也沒有。
他手腳利索的幫著王女乃女乃撿著桌子,讓阻止無果的老太太更加喜歡上了這個好看的小伙子。
收拾好後,楊子謙安靜的坐在了半眯著眼楮的王伯身側,王女乃女乃則端上來了一壺茶。
楊子謙打著替夏坤來看望二老的名義來的,所以現在倒不知該怎麼開口問夏坤他舅的事兒啦。
然而不待他發問,一邊的王伯像是知道他想說什麼似的,用他那低沉粗啞的聲音兀自的開口道「小楊啊,我看你今天來總是欲言又止的,是不是有事想問老頭子我啊?」
楊子謙以為自己掩飾的很好,沒想到老人家早就看出來了他的「目的不純」。他有點不好意思的點了點頭,不敢再去看王伯。
哎早知道就直話直說了
「嘿!我說你別在那兒倚老賣老奧,要說就說!不說我告訴小楊!」王女乃女乃送完茶也坐在了沙發的另一邊,抻著一團毛線織毛衣。
「嘖!我這歲數大了咋越活越憋屈了呢!」王伯惱怒的睜開眼楮,禁起了鼻子,剛剛那股子飽經世故的高人範兒立刻頓消無形,擺出了一副受氣又沒法發泄的暴躁樣。
王女乃女乃呵呵的笑了出來,打趣兒的說道「行了奧,年輕的時候竟是你欺負我了,我這是趁著還活著稍微還回去點,你就知足吧。趕緊嘮正事兒,孩子等著呢」
看著老兩口間的溫情脈脈,楊子謙既羨慕又感動,也是兩位老人這麼一調侃,有些僵硬的氣氛又回暖了。楊子謙在醞釀了半天後終于決定說出事實。
「王伯、王女乃女乃,是這樣的,其實夏坤他」楊子謙怕刺激到兩個年齡不小且對夏坤又有一份兒孫情的兩位老人,于是盡量語意婉轉、語氣柔和把夏坤目前的情況告訴了他們。
王女乃女乃听完,直接就哭成了淚人兒,連王伯也紅了眼楮。
楊子謙一口氣把事情講完,突然感覺輕松了好多。而隨即看到二老的傷心樣子時他又有些後悔,畢竟這樣的事情對于老人們來說無異于白發人送黑發人。
「其實他還是有機會恢復過來的,就算總之我想問問您們他家里原來的具體情況,醫生也說在病人昏迷期間若是多和他念叨一些過去的事情,說不定能夠通過刺激他的腦神經,讓他重新恢復意識」
「哎」從沉痛中緩過來的王伯長嘆了一口氣,拍了拍旁邊的王女乃女乃。王女乃女乃也收住了眼淚,沖著這個和她孫子孫女差不多大的年輕人歉意的笑了笑。
「我給你仔細說說我知道的關于他家的事兒吧,但我覺得這些個事兒你要是在他旁邊念叨,他病情只能更重」王伯語氣中帶著一絲氣憤和心疼,氣憤的對象不知道是誰,但這心疼肯定是沖著夏坤的。
「他現在家里就剩下他一人兒了,當然上次我在電話里跟你說的他那個落井下石的叔叔不算」
楊子謙靜靜的听著兩位老人輪流說起的往事,並打算記下所有出現的時間地點。可他听著听著,就漸漸的忘記了初衷,完全的沉浸在了一個灰暗的故事中
夏坤的爸爸名叫夏強,是在當年的動蕩時期跟著父母、弟弟從外省逃到這里的。
夏強小時候那陣生活條件特別困難,他父母兩個人整日的勞作也只能勉強讓兄弟倆吃飽肚子,更別提上學了。可是即使是這樣,心齊的一家人還是通過自己的努力,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站穩了腳跟。
可就在夏強十歲那年,因早年奔波而積勞成疾的父親去世了。除了一所房子外什麼也沒有留給一家的孤兒寡母。于是這樣一個弱勢的家庭,在那個生產力落後的年代免不了吃苦和受累……
那時候,夏強正處于叛逆期,貧困的生活和親人的離世給他造成了巨大的打擊,然而這些苦難並沒有成為他發憤圖強的動力,反倒讓他開始憎恨生活、抱怨社會。他開始變得游手好閑不學無術,成為了方圓幾里都喊得上名的地痞流氓。
夏強媽是個堅強了一輩子的女人,即使是最困難的日子他也和丈夫攜手挺過來了。然而卻因為忙于生計,一時忽略了對孩子的管教,竟讓孩子走上了歪路。她悔不當初,恨不能燒了、刮了自己,而在幾次三番的苦口婆心、面命耳訓無果後,這個僅憑著「養大兒子」為活下去的動力的女人竟被活生生的氣死了。
夏強他媽去世後,他變本加厲的作,進局子更是常事了。周圍的老鄰居見到他都繞著走。除了當年和夏強他爸交好的王伯,周圍基本沒人願意搭理他們。同時,弟弟夏富更是因為母親的去世而恨上了他,從那時起兄弟反目,不相往來。
本來這樣的夏強基本上不會有好人家的女兒嫁給他的,然而這人渣卻在一次醉酒後將一個當時還剛剛成年的女孩強-暴了。
女孩名叫林姍,是一名剛剛考上大學的準大學生。當天正好她去同學家玩,卻因為下雨的原因走的晚了些。誰知就在回家的路上遭遇了那個毀了她的一生的男人。
林姍算是出身于書香門第了,父親是一名嚴謹到近乎刻板的老學究。母親在林姍和弟弟林偉峰還小時就去了,是父親拉扯著他們姐弟二人長大。
由于家教甚嚴,林姍和弟弟林偉峰自小便是十足的好學生、好孩子,在各個方面一直都是同齡人中的佼佼者。
不錯的長相和不錯的家世,再加自身的努力,林姍從小學起就成績優異,有主見,人員還頗好。這所有的一切讓她成長為了一個有抱負有理想,天真爛漫中又帶著點小驕傲的女孩兒。若是順風順水的過下去,她無疑會成長為一名小有成就的女強人。
可就是一個這麼一個意外,將這個天之驕女打落了泥潭。
林姍在事發後帶著一身傷,驚恐交加地跑回了家。原本以為家人會為她報警討回公道,可卻沒想到封建古板的父親二話不說就用家里的藤鞭將她狠狠的打了一頓。
哭喊和掙扎沒有絲毫的用處,若不是弟弟林偉峰得到消息及時從學校跑了回來,她說不定會被父親活活打死。
林偉峰從小就是個脾氣火爆手段狠辣的,姐姐出了這樣的事兒他氣的要吐血。于是他集結了十幾個兄弟找到了夏強,天天把他往死里打,並施以各種折磨,讓他生不如死。
夏強雙拳難敵眾手,每次被打的瀕死時,林偉峰都會把他送到醫院給他治好,好了再接著打。連著幾個月,硬生生把夏強從一個逞凶極惡的惡棍打成了一個欺弱怕強的孬貨。
然而當時那個年代女孩家踫見這事兒,即使自己是受害者也會被鄰里鄰居的背後潑髒水戳脊梁骨。
林姍的父親自認清高一世,無法承受女兒帶給他的污點,竟硬是逼著女兒嫁給那個人渣。否則就不再認她。
林姍哪里肯,硬是挺著父親一天三頓的鞭子死死的躲在家里,哪兒也不去。而在她一次被打昏後,竟被父親像拖死狗一般拖了出去,丟在了門口。
見到姐姐遭受如此折磨,林偉峰恨極怒急,差點和親生父親動手。自認為沒做錯任何事兒的老人氣火攻心一下子病倒了。林姍終于被壓斷了最後一根緊繃的神經,喝了老鼠藥自殺了。
可結果自殺不成,被林偉峰發現送到了醫院又給救了回來。而就在這時,醫生告訴她她懷孕了。
在林偉峰使盡渾身解數,並用「孩子是無辜的」為由,讓林姍終于斷了自殺的念頭。可日子早已不復當初了,在父親的再次逼迫並且再不準許她踏入家門一步後,林姍咬著牙嫁給了夏強。
那段日子夏強被收拾的慘了,竟然反常的人模人樣了一陣子,更是口口聲聲說要負責。而林姍早已心灰意冷,無所謂了,她只想把孩子生下來並將其養大。
林偉峰堅決不同意,卻架不住固執的老爹以死相逼,就這樣,他竟眼睜睜的看著姐姐跳進了火坑
「林姍結婚後不久就生下了坤子,而林家老爺子在坤子兩歲時就去了。之後的事情就像上次我說的那樣了,偉峰有兩年出去打拼,沒人時刻敲打著夏強,他又開始吃喝嫖賭打人罵人,把家里搞得一團糟。後來偉峰回來,狠狠把他收拾了一通,然後把坤子接走了。可惜好景不長,坤子七歲那年偉峰在出差的路上出了車禍,人沒了。後來坤子的日子就」
「嗚嗚嗚啊啊啊啊啊!!!」王伯紅著眼圈還沒講完,一邊的楊子謙竟然嚎啕大哭起來。這可把二老嚇了一跳,王女乃女乃也顧不上擦眼淚了,趕緊上前給楊子謙遞紙巾。
「哎呦孩子這是咋了,快別哭快別哭」王女乃女乃有點著急了,她還沒見過哪個二十幾歲的小伙子哭的這麼「真性情」呢,這淚珠子吧嗒吧嗒的趕上黃豆大小了都,而且這響亮的聲兒,樓上樓下肯定能听見。
楊子謙本來淚腺就發達,平時看個文藝小電影都能擠出來兩滴金豆子,更何況是剛剛听了這麼一出「人間慘劇」。
「啊啊啊啊嗯嗝」楊子謙覺得夏強真該被千刀萬剮,夏坤他媽真的是太過可憐了。
情緒來的快,去得也快。楊子謙慢慢的收了聲,然後馬上就開始後悔起自己剛剛的行為了。真真是丟了大人了!
「爸媽,我們回來」外間的門突然被打開,一個身形富態的中年男子挽著一個穿著時尚的女生從外面走了進來。然而二人剛進來就怔住了,屋里二老一少都紅腫著眼楮望著他們,氣氛著實詭異。
那女生看著眼前哭的「梨花帶雨」的少年,好奇的問道「爺爺女乃女乃,這是你們從哪兒拐來的小孩啊?」
楊子謙一听眼前這個看著明明比自己小的女孩竟然管他叫小孩,又想到自己此時形象還頗為狼狽,一時間有點不好意思起來。
「臭丫頭,什麼小孩,叫楊哥哥」王伯沖著女孩叫道。
隨後,王伯給雙方做了簡單的介紹。原來男子是二老的小兒子王凱,女孩則是他們的孫女兒叫做王紫綺。父女倆今天是回來看他們老兩口的。
當王伯說道楊子謙是夏坤的朋友時,王紫綺不可置信的圍著楊子謙轉了好幾圈,嘖嘖稱奇的感慨了半天「夏坤還有這麼正派的朋友呢呀!!」
楊子謙被圍觀的有點心虛,和一家人又聊了一會就以「回去照顧夏坤」為由遁了。臨走前,二老強烈要求楊子謙找出一天合適的時間,好讓他們去看看夏坤。
楊子謙毫不猶豫的答應了。禮貌的和王家人逐一道別後,楊子謙進了電梯。臨走時他還下意識的望了眼一開始走錯的那道門。
出了電梯,楊子謙往車站走去。邊走邊想著今天听到的事情和了解到的信息。通過今天王伯和王女乃女乃的口述,楊子謙更加堅定了要改變夏坤過去的念頭。
「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不是」楊子謙想的太認真,一不留神就撞到了人。
一股淡淡的花香拂過鼻子,楊子謙帶著歉意的抬頭,一個氣質獨特的少年出現在了眼前。
少年穿著一套天藍色的運動服,衣服前胸繡著「中國」的字樣。
縴瘦的身材,白皙到近乎透明的膚色,黑到極致的短發,和那雙楊子謙想不出怎麼形容少年那雙眼楮,干淨、清澈、不帶一絲情緒。而當他望進那雙烏黑透亮的眸子時,靈魂竟像是被吸進去了一般,腦子陣陣暈眩。
楊子謙看著少年發愣,那少年卻是挑了挑眉。他走到楊子謙近處,在他身上輕輕的嗅了嗅,隨即又看了他幾眼,最後似是有些疑惑的歪了歪頭,若有所思的繞著他走了過去。
兩分鐘後,楊子謙突然回過神來,奇怪的看了看周圍,抓著腦袋走向了公交車站。
「到點該給夏坤喂飯了」楊子謙小聲嘀咕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