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寒拖著行李箱在馬路上百無聊賴地走著,六月的驕陽像火爐一樣懸在他頭頂,像烤面包一樣炙烤著他有些沉重的腦袋。他伸手模了模頭發,很燙!但又能怎麼辦呢,總不可能厚著臉皮像小女生一樣撐起遮陽傘,再說,他只有兩只手。
一只手要拖著箱子,一只手要捂著胸口。
他拖著箱子,走的很慢,腦海中不斷地回想起昨天晚上的那一幕。每回想一次,心里就像刀捅了一下。
從昨天晚上一直到今天,那一幕畫面已經折磨了他十幾個小時了。如果心里的傷口會流血,那麼他應該已經流成木乃伊了。
他竭力控制自己不去想,但是那一幕卻總是不斷地擠進了他的腦袋,不斷地讓他心痛神傷。他承認這個時候的心很小,而那個人、那些話猛烈地撞擊著他,就像一條鯨魚躍進了一方池塘。
6月8號,高考的最後一天。
正是這天晚上,在酒精的刺激以及朋友的慫恿下,張寒向自己暗戀三年的同班女孩蘇雯表白了。他本以為蘇雯也是喜歡他的,因為他們同桌許久,關系一直好得不像普通朋友。但很多時候,本以為並不代表著本來是。
蘇雯拒絕了他,那麼直接、那麼決然、那麼……傷人。
她是一個很溫柔的女生啊。
張寒這麼想著,想起了她以前的種種,心里有點甜;下一刻,他的心又狠狠地痛了一下,他又想起了昨天表白時的場景,想起了蘇雯口中說出的那些話。
究竟是誰他媽的告訴我說女生都喜歡勇敢直接的男生?
張寒輕輕罵了一句髒話,無奈嘆了口氣。然後,又想起那個扎著馬尾愛笑的女生。
「蘇雯……蘇雯……」
馬路上汽車的鳴笛聲不絕于耳,在這鋼筋水泥構成的森林里,成了如蟬鳴一般的存在。但是張寒這時卻好像絲毫听不到這些聒噪。他只覺得心里空空如也,五蘊六識均已關閉。轉過一個十字路口,再走2分鐘就能到家,他茫然走著。
路漫漫其……
「嗤……」
一陣尖銳至極的剎車聲響起,煞那間,所有的鳴笛聲仿佛統統消失,世界瞬間安靜。張寒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只見一輛紅色的寶馬小轎車正在迅速後退,好像,還在下陷。不,不是汽車後退下陷,而是自己飛起來了,像一片被風吹起的樹葉。
這是一片很重的樹葉,所以不可能在空中停留太久。
一瞬間很短,也很長。
張寒感覺這是他生命中過的最長的一瞬間。他看到了紅色寶馬小轎車里面色慌張的年輕女子,白色的襯衫、性感的牛仔熱褲、還有那黑色的、飄動著的馬尾。很像蘇雯啊!
他感覺自己正在從半空中慢慢掉落,很慢很慢。
他想起了自己這操蛋的一生。
這十八年來,過得真的很沒意思。從小到大,除了上學還是上學,除了考試還是考試,僅有的幾個假期也被各種輔導班和作業牢牢佔據。好不容易媳婦熬成婆,考完了他自以為的最後一次考試,似乎馬上就要守得雲開見月明。
然而,但是……
他被撞了,他在人行道上被寶馬撞飛。他有些恍惚,有些無奈,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那個從紅色轎車里鑽出來的扎著馬尾的女子啊,你到底喝了多少酒?我在空中都能聞到你身上的酒味……
這些胡思亂想都只在一瞬間。下一刻,張寒的頭重重磕在地面上,他感覺腦袋像西瓜一樣被摔裂,還來不及感覺到疼痛,就已經閉上了眼楮。
…………
…………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張寒「醒」了過來。
他身處一片絕對黑暗的虛空之中,四周是比夜還要深沉的黑暗,就像是用濃厚的墨水刷滿了整個空間。他不覺得頭痛,也感覺不到自己的身體。他只剩下一個意識。如果意識可以描述出來的話,那麼這個形容詞,一定還沒發明出來。
張寒有些恐懼。這就是傳說中的死亡嗎?
自己現在已經變成鬼了嗎?
還有這無邊無際的黑暗,就是傳說中的地獄嗎?
黑乎乎的,什麼都看不到,又是第幾層呢?
真想有光啊!太黑。
真想有溫暖啊!太冷。
張寒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還能想這麼多,不是說「死去元知萬事空」嗎?轉念一想,陸游寫這詩的時候他又沒死過,怎麼知道死了是不是萬事空?有時候,古人也是喜歡扯淡。
還是小平同志的一句話最有說服力︰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然而,這句話此時此刻充滿了悲情色彩。
這無盡的黑暗之地就是地獄嗎?我這十八年來可沒干過什麼壞事啊。
這是死了嗎?
可是,很不甘心啊!自己才十八歲,還不曾有過大好的青春年華;還沒在大學的殿堂里看過書;還沒有去見識這個世界的多姿多彩啊。
最關鍵的是,自己的初吻初夜還沒獻出去啊!
…………
…………
又不知過了多久,反正很久很久,久到張寒自己都忘了有多久。
終于,遠處的黑暗中出現了一絲微弱的亮光。那就像一顆夜空中的星星,那麼閃亮、那麼孤獨,卻又那麼讓人欣喜。
他拼命地向著亮光劃去,似乎自己真的變成了一片樹葉,輕飄飄地、一下子就飛出了很遠。他拼命劃動雙手,蹬起雙腳,用盡全身力氣向著那一點遙不可及的亮光「飄」去。
很累!
很黑!
很孤獨!
張寒咬牙堅持了下來,他用盡了全身的力氣,調動了全身的每一寸肌肉,他沒有停留半分,他不敢停留半分,他生怕自己一停下,那一點微弱的亮光就會熄滅。他不敢想象自己面對著這個絕對黑暗的世界還能堅持多久,也許下一秒,他就會徹底沉淪,也許,不需要一秒。
仿佛「飄」了很遠很遠,他終于靠近了那一絲亮光。
這是一扇光門,像一座兩層樓那麼高大,呈一個標準的圓形。光門各處散發著耀眼而溫暖的光芒,直刺得人睜不開眼。張寒注意到,自己在光門前站立的片刻,光門似乎小了一點,雖然只是很小的一點,但是對于一個在黑暗中等待了不知多久,從而對光萬分敏感的人來說,這細微的變化足以使他注意到。
張寒想也沒想,奮身「躍」入了光門。
光門那頭是什麼呢?
是天堂嗎?
還是地獄?
管他是什麼,反正有光有溫暖,那就是好的!
他用盡了最後一絲力氣「躍」進了光門,只覺得光門里面光明更盛,他再也睜不開眼楮。過了許久,光明似乎黯淡了一些,張寒睜了一半眼楮,只看到幾個影影綽綽的人影,不知道是誰的。
這是……醫院?
隨即,張寒疲憊地閉上自己的眼楮——活著就好。
…………
…………
當張寒再次睜開眼楮,他看見了一幕自己一生都無法忘記的畫面。
龍。
金龍。
四條金色的巨龍。
金龍懸停在半空中,雙目如燈,身長似蟒,利齒如刀。令人難以置信的是,四條金龍的頭頂赫然站立著一個身披金色戰袍的「人」。四「人」的長相看不清楚,但是身上散發出睥睨蒼穹的氣勢卻是勢不可擋。
狂傲凶暴的金色巨龍在他們腳下,放佛成了最溫順的寵物。
沒有人能做到這種事情。他們究竟是不是人?
他們的確不是人,是神。
金色巨龍似乎感應到了什麼,目光如燈一般投向了張寒,嘴巴狂怒地張開,鋒利如刀的牙齒摩擦著,發出嗜血的聲音,噴出的龍息帶著火熱的溫度。一聲龍嘯,聲震寰宇,張寒心神俱震,立即暈了過去。金色巨龍狂喜著望向張寒的方向,以金色巨龍的身軀和力量,似乎下一秒,張寒就會葬身龍月復、化為血水。
然而,有兩個人攔住了它們。
兩人正面對峙著四條金龍以及金龍頭頂上的四個神將,遠遠地,只留下一個男人的背影,和一個女人的背影。
「你們枉自為神,竟然向一個未滿三朝的嬰兒動手。」男人的聲音帶著壓抑著的憤怒。
「魔族余孽不可活!」神的聲音很莊嚴。
「萬物皆可自由生長,況且,他並不是你們口中的魔族余孽。他是我的兒子。」
「那麼你也該死!」
「既然如此,那便來吧。」
說完,男人手掌中噴出青色的光芒,青光在男人的手掌中迅速凝成一把劍,一把青色的氣劍。青光之劍呈半透明狀,兩刃鋒利,有如實體。
神有些驚訝,他們沒想到這人性情如此狂傲,竟敢對神明大膽動手;更沒想到,這人境界如此之高,竟能用真氣化出精致鋒利如斯的寶劍。神輕啟雙唇,腳下的金色巨龍听到了命令,狂嘯一聲,張著巨口興奮地向男人沖去。
男人看了一眼身旁的女人,又看了看女人懷中的嬰兒,他笑了笑,眼中滿是愛憐。然後,他手執青光之劍朝著金色巨龍飛去,手中寶劍青光大盛,似乎將整個天空染成了青色。
女人抱著嬰兒,在男人向金龍沖去的那一剎那消失不見。片刻之後,她重新出現,手中卻沒有了嬰兒。她看著與四條金龍搏斗的男人,嘴角輕輕上揚,恰好將一滴晶瑩的淚滴掛住。
「又連累你了。」女人輕輕地說,淚滴靜靜滑落。下一刻,她渾身散發出詭異至極的黑氣,黑氣儼然帶著強橫無雙的氣勢,向著四條金色巨龍沖去。
金色,青色,黑色。三種顏色在天空之中不停轉換,各種或明亮或黯淡或詭異的光芒激撞、渙散、融合。
千里之外,有人望著色彩紛呈的天空嘆了口氣;有人粗鄙地朝清澈的溪流中吐了一口濃痰;有人宣了一聲佛號,低頭念經;有人騎著一頭黑鶴飄然下山;有人臉上由怒轉喜,眸子中透出與年紀不相符的神采。
但這世界上的絕大多數人,則是繼續干著自己的瑣事。他們為生計操勞,為富貴忙碌,為權力爭斗,誰也不會去關注遙遠的天邊有一抹顏色有些不同的雲彩。那只是一片火燒雲,僅此而已。
但,那不是一片普通的火燒雲。
不知過了多久,四條傷痕累累的金龍不甘地怒吼一聲,寸寸碎裂,化為金粉,散落山野。四名神將浮在空中,表情各異。而那一男一女,也化為最後一抹黑氣,漸漸消失在人間。
「人終究只是人。」一名神將不屑地說。
「都不是普通人。」另一名神將驚訝地說。
「魔族余孽不見了。」又一名神將憂心地說。
一直沉默的那名神將忽然笑了笑︰「他總會出現的。」
然後,四名神將飛向蒼穹,直入天際。
太陽漸漸隱沒西山,天邊的雲彩顏色漸漸變淡,世上的人們吃著或豐盛或簡單的晚飯,和家人笑談著自己這平凡的一天。
某個山村,一名嬰兒靜靜地躺在木質搖籃里,一塊黑色的雲佩同樣靜靜地掛在他的胸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