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校園後,老樂把媽的表情和態度當做笑話講給曉麗和肖琳听。大意說,媽的評價︰曉麗過于文靜、老實,而肖琳隨和大方還會來事。竟然認為,大大咧咧比文靜矜持更招人喜歡——
老樂說完自己先笑了。然後他發現原本微笑著的曉麗和肖琳,臉上的笑容突然不約而同凝住了。
老樂自覺又失言了,忙岔開話題,講了一個蹩腳的小笑話。結果最後還是他一個人訕笑,曉麗和肖琳依舊沒什麼反應。
打這以後,老樂感覺曉麗和肖琳對自己的態度,有了微妙的截然相反的變化。肖琳由原來總是嘻嘻哈哈的說笑,變成溫文爾雅、笑不露齒的輕聲慢語了。曉麗呢,倒由原來的委婉矜持、彬彬有禮,變成隨隨便便、不拘小節了。她甚至有時可以聯合彭飛一起毫無顧忌的開老樂的玩笑。
一次晚自習時,曉麗干脆公然和彭飛坐在一起下起了五子棋。肖琳則不聲不響的坐在前面,專心的捧著一本書看。
老樂幾次想湊過去看看他倆究竟如何下棋,又幾次強行把這樣的念頭死死地按在了自己的座位里。他終于忍不住偷偷向那邊瞥過一眼時,他感覺,那些在彭飛和曉麗手里不停躍動的五子棋,仿佛一只只小螞蟻不停地在他的心尖上爬來爬去,冷不丁還會咬上一口。
掛在教室牆角的擴音器里,突然傳出傳達室大爺的聲音︰田曉麗,電話。連喊兩遍,頓了一下,又喊了一遍。聲音在寂靜的教室里顯得格外刺耳。
田曉麗愣怔一下,慌忙扔掉手中的一枚棋子,急急火火向樓下傳達室跑去。這時的時鐘顯示在晚上八點二十分。
電話是田曉麗的一個親屬打來的。親屬告訴她,她的爸爸傍晚扛著一捆柴禾回家時,突然倒在了院子里的柴垛旁,人們發現後早已不省人事了,現正在村里的診所里搶救呢,你快回來看看吧。
田曉麗頓時癱軟在傳達室里。事後她才回過味兒︰村里的診所怎麼能實施搶救呢?那只是親屬善意的謊言,為了給她心里留一個緩沖的過程。實際上她爸爸是突發心梗,根本來不及搶救,發現時已經咽氣了。
最先感覺不對勁的是肖琳。她發現曉麗出去好長時間沒動靜,預感有什麼事情要發生,便放下手里的書緊跟著追到了傳達室。
一進傳達室,肖琳就看見,曉麗正俯在值夜床的被垛上,任憑傳達室大爺倒水、問話,一概不理,只顧一個勁聳動肩頭。
肖琳快步近前,俯身鈑起曉麗的身子。曉麗扭過頭,順勢撲在了肖琳的懷里,只哽咽著說出來三個字︰爸沒了。就再也說不出話來了。
肖琳借用傳達室的擴音器,第一時間呼叫了樓上的老樂和彭飛。其實,老樂和彭飛听到了,牛牛和毛毛以及全班同學也就都听到了。
四十幾個同學轉眼間呼啦啦把傳達室圍了個嚴嚴實實。
問明情況後,大牛和彭飛老樂商量,準備讓幾個要好同學陪曉麗一起回家。大家一致反對,並異口同聲地要求一起陪曉麗回去。
班主任老師聞訊趕來,他同意了大家的請求,當場表態,也願意和大家一起到曉麗家去。
這時候彭飛發揮了老爸的作用,他讓老爸調來廠里一台四十五座大客。同學們簡單整理後,攙扶著曉麗,一個個表情肅穆上了大客車。
大客車顛簸了兩個來小時,終于踉踉蹌蹌來到了曉麗家。
不用問就能看出來,在幽暗的山腳下,那處燈光最亮的,不時有人影晃動的院落就應該是曉麗的家。
曉麗家是很普通的三間瓦房,前後各有一個院兒。前院的圍牆是用石塊壘成的,院子左側有一排簡易倉房,挨著倉房碼著很整齊的柴垛。後園子的圍擋則一律是扎緊的籬笆,模糊的可以分辨出有幾棵高大的果樹散落在園子里。從彌漫的清香的蔬果氣味中,可以分辨出樹下應該長滿了白菜、蘿卜等應季蔬菜。
曉麗爸爸的靈柩就停放在前院的正中央。在一只高高吊起的白熾燈的照射下,在夜晚的有了寒意的秋風里,顯得更加陰森、淒惶。
不時有落葉在晃眼的燈光里,精靈似的旋轉了幾圈,便飄飄悠悠地落在了靈柩上或者院子的某個角落里。
老樂忽然想起了自己的爸爸,他的爸爸走時,連如此簡易的靈柩也沒有,在醫院里直接拉去火化了。自己想見爸爸最後一眼的機會都沒有。老樂的鼻子有些發酸,他知道,人在這時候是最需要別人來安慰的,盡管安慰也不起什麼作用,但沒有了安慰便會更覺空虛、傷痛。
老樂其實也並不知道該怎樣安慰曉麗好,況且他還不能像肖琳和幾個毛毛那樣總是圍在她身邊轉,但他的視線卻一直沒有離開過她。
面無表情的曉麗對肖琳說了句什麼,然後離開了肖琳和毛毛的環繞,獨自向後園子走去。她可能要取什麼東西,或者去上廁所。老樂本能的悄悄尾隨過去。
老樂想,農家廁所簡陋、開闊,如果曉麗去方便的話,他可以背對著她遠遠站著,擋住外面的視線抑或外來入侵,做她的暗中守護者。
曉麗走過了後園子,並沒有停下腳步,而是挪開柵欄門,直奔通往後山的一條黑魆魆的小路走去。
老樂頭皮有些發乍,剛要喊,卻見曉麗在一棵樹下停了下來,並把身子倚在大樹上。緊接著,老樂清晰地听見了嗚嗚咽咽的抽泣聲。
老樂明白了,曉麗故意避開媽媽、弟弟和同學,躲在一個沒人的地方哭爸爸。
曉麗像一個受了委屈的孩子,躲在一處大人看不見的角落里,想哭還不敢大聲,不哭還憋得難受。她的聲音像從胸腔里擠出來似的,扭曲又淒切。
曉麗!老樂月兌口喊了出來。他要制止她,因為他擔心曉麗在生冷的山風里哭壞了身子。
曉麗驀地止住了哭聲。見是老樂,哭聲一下子又大起來。老樂只好上前準備把她拉回到屋里去。曉麗終于找到了依靠,她把身子從樹干上移開,忘情地扎在了老樂的懷里,哭訴︰再也——見不到——爸爸了——以往——爸爸——經常——從這條小路——上山的——
老樂猛然回憶起爸爸去世時,自己撲在媽媽懷里的情景——他把曉麗抱得很緊很緊,淚水忍不住在眼眶里打起了轉轉。
哭聲引來了毛毛牛牛還有幾個親屬。大家看明情況後,默默站了幾秒鐘,開始陸續返回去。只有肖琳蹬蹬跑過去,親昵地挽起了曉麗的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