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怕隔牆有耳,再者這院中的僕婦皆不可信任,裴邵竑便在睡榻之上與曲蓮說起今日書房之事,倒有些不顧「食不言寢不語」的教誨。
他說的有些斷續瑣碎,到後來更有些跳躍凌亂。
曲蓮一听便知,他倒不是為著讓她出謀分憂,不過是想找人傾吐下心中煩悶。她便只靜靜的听著,並不打岔。在這些只言片語之中,她倒也听出了些端倪。廬陵王欲與裴府結親那一段,倒是將她長久以來的疑惑給捋清了。他執意要將她帶來廬陵,的確是為了拒絕與廬陵王府聯姻。從他話中能听的出,恐怕這也是裴湛的意思。
只是,這件事她之前雖疑惑,卻能猜度出一二。她想不明白的便是,裴湛為何要拒絕與王府聯姻。霸陵侯府能在短短三五十年里成為京城鼎盛豪門,可見這兩代霸陵侯都不是只會用兵打仗的莽夫,朝堂上的鑽營也不可小覷。裴湛這般打算,必是不信任廬陵王,只是他如今又闔府遷往廬陵……
便是此時,她听著裴邵竑說了句,「……那阿瑄也不知為何這般被父親信任。今日我與父親說起你時,他都不想著避諱。那時我心里確然有些不虞,卻不曾想他竟替你我說話,倒讓我有些心慚。」
他說到這里,語氣有些別扭又有些自嘲,曲蓮卻听得心中一動,月兌口問道,「這阿瑄到底是何人?」她隱約記得,在宣府鎮時,好似是見過護衛中有一人穿著儒生直裰,與那些護衛看著頗為不似。
裴邵竑一愣,遲疑道,「這人,我卻也所知不多。十五歲那年,我便跟著父親上了北地戰場,那時他便已經在營中。那年他也不過十五六歲,便已經在營中做一名小校。他仿佛與誰都能說上話,卻又跟誰也不算要好。這人城府很深,我有些看不透。」
曲蓮卻未在意他這番話,只是問道,「你說侯爺對他的態度與旁人不同?」
裴邵竑「嗯」了一聲,又道,「父親脾氣不算好,對我們兄弟都沒什麼耐性。我卻不止一次見他對阿瑄溫聲悅色。」
曲蓮聞言,沉默了半響。
裴邵竑以為她已然睡著,卻又听她低聲道,「世子,你日後便是不喜此人,也不要與他沖突。若是相安無事便以禮相待,若是偶有罅隙……你,也且忍忍。他恐怕不是一般人。」
她這般說著,言語中處處為他打算。裴邵竑微微低了頭,看著懷中的曲蓮,沉默了片刻便又問道,「我也覺得他與旁人有些差別。不過,你這話又是從何說起?」他日日身處此中,方能察覺這不尋常的跡象。沒想到,只是只言片語,她便從中抓住要領。
他低了頭,氣息便有些灑在她額頭上,帶著些男人的灼熱與強硬。曲蓮側了側臉,幾乎將臉龐埋于被衾之中,才悶聲道,「侯爺一面將闔府遷于廬陵,一面又對廬陵王十分戒備,這便是矛盾之處。我本想不通此處,如今听你說起這些……恐怕侯爺心中,另有明主。」
听到曲蓮的話,裴邵竑這一次沉默的時間更久了些。
曲蓮久未得到他的回復,又覺得藥勁上涌,便漸漸困頓起來。正似睡不睡時,卻又听他說了句什麼。她只听到,妝台、匣子幾句,卻又不敵困倦,只想著明日再問他便是。
這一睡,便到了第二日卯正。
曲蓮醒來時,發現裴邵竑已不在什麼。
她披了衣裳坐起身來,撩開帳子瞧了瞧。天還未亮,內間一片暗沉,那屏風後的宮燈都已熄滅。
伸手將那帳子掛了起來,她便要下床。
外面守著的丫鬟畫屏,听到內間窸窣的聲音,便在簾外輕聲道,「大女乃女乃是要起了?」
曲蓮應了一聲,簾子便被撩了起來,便見畫屏端了燈走了進來。
畫屏走到燈架處,先點了燈,待屋里亮堂起來,這才朝著曲蓮屈膝行禮道,「大女乃女乃要起身,便喚奴婢一聲。」她一邊說著,一邊自屏風處取了曲蓮的衣衫,伺候著曲蓮穿了衣裳。
曲蓮便問道,「可知世子何時起身,去了哪里?」
畫屏道,「世子卯初便起了,只是奴婢並不知世子前往何處。世子還特意吩咐奴婢,不要叫大女乃女乃起身,說是您服了藥,得多睡一會。」
她正說著,染萃也撩了簾子進來,手里還端著一個黑漆海水紋的托盤,一邊說著,「大女乃女乃,這是廚房給您送來的糖蒸酥珞。說是世子爺特意吩咐的。」見曲蓮已坐到妝台前,正拿著畫屏遞來的帕子淨面,便將那碗酥酪放在桌上,抱著托盤笑道,「大女乃女乃,畫屏梳頭的手藝可好,您盡管吩咐她,她什麼發式都會。」
曲蓮自銅鏡中看著她,朝她笑了笑。想著昨日裴邵竑說起,今日要去見裴湛,便對畫屏道,「便梳個高髻吧。」她如此說道,一錯目便看到銅鏡旁放著個尺長的紫檀木雕海棠花四角包銅鎏金的雙層匣子。她立時想起昨晚恍惚間听到的話,便伸手將那匣子的上層蓋子翻了開來。卻見里面,那猩紅色的漳絨上並排擺著六七根各色各式的簪子。材質花色更是雜亂,從赤金到掐絲琺瑯、從羊脂玉到青金石,看著眼花繚亂的。
見她打開了簪盒,正給她通梳長發的畫屏便問道,「大女乃女乃用哪只簪子?」
曲蓮遲疑了一下,便從那匣子中拿了一根羊脂玉素雕蓮花的簪子。畫屏自她手中拿了簪子,便給她攢上。
曲蓮自銅鏡中左右看了看,便稱贊道,「確實好手藝。」
她話音剛落,便听屋外裴邵竑道,「什麼好手藝?」簾子唰得便被撩了起來,一身大汗的裴邵竑便走了進來。
曲蓮起身訝異的看著他走向淨房,便跟在他身後道,「世子這是做什麼去了?」
就听淨房中的裴邵竑道,「今日早課,與丁宿拆了百十來招。」曲蓮這才知曉,他每日竟還要早課。听著淨房里嘩啦的水聲,她便去給他尋了干淨的中衣和外衫。
待拿著衣衫返回內間,便見他luo著上身走出淨房。曲蓮見狀將那中衣遞給了畫屏,自己則背身出了里間。
裴邵竑抬眼看了她的背影,沒說什麼便抬手讓畫屏伺候穿衣。
他穿好中衣後,曲蓮恰好端著杯茶走了進來,見他坐在床榻上便將茶杯遞了過去。裴邵竑接過茶杯,大口的飲了,順手將空茶杯遞給站在他身邊給他擦發的畫屏,又道,「你先下去吧,這里不用伺候。」
畫屏接了茶杯,低聲應是,便與染萃一起出了內間。
曲蓮見他坐在床榻上,一句話不說,只揚眉看著她。便走了過去,自他手中拿了帕子,給他擦起頭發來。又听他道,「這屋里有丫鬟,還用得著你去倒茶?」
被他噎了一句,曲蓮便沒做聲,只是給他擦發。
便又听他道,「你方才說什麼好手藝。」
她這才道,「是說畫屏綰發的手藝好。」
裴邵竑便仰頭看她的發髻,一眼便瞧道那根羊脂玉素雕蓮花的簪子,便道,「怎麼挑了個這麼素淨的簪子。」曲蓮瞥了他一眼道,「不好看麼?」
「倒也不是,就是覺得有些素淨。」裴邵竑道,「我昨日讓丁宿去城里的銀樓挑了些首飾回來。他也是個粗人,不懂這些,只听那老板說這些都是現今京城時興的樣式,他便雜七雜八的都捎了回來。你看著可喜歡?」
見他這般詢問,曲蓮臉上淡笑了一下回道,「喜歡。」手上卻未停下動作。待他頭發已然半干,便問道,「要叫畫屏進來給你束發嗎?」
裴邵竑奇怪的看了她一眼道,「叫她作甚,你不是束的很好嗎?」
曲蓮沒做聲,給他束了發,簪了根同樣是羊脂玉卻雕成竹節的簪子。待他將那件寶藍色團花絲束腰直裰穿上後,那貴公子的模樣一下子便顯露了出來。
見曲蓮打量自己,裴邵竑便打趣道,「前些日子布衣荊釵的,到讓夫人見笑了。」他見曲蓮沒有做聲,又打量了她一番。便拉著她走到妝台前,將那紫檀木的匣子打開,在里面翻了一氣。
曲蓮見他將第一層匣子起出來仍在一邊,又在下一層那些紅紅綠綠的物件中翻找。生怕他將那幾樣打眼的首飾挑出來,她便道,「便用那南珠的寶結吧。」
裴邵竑聞言,從那堆紅綠中,將那南珠花鈿拿了出來。仔細瞧了瞧,便見這是一個纏絲鎏銀的並蒂花寶結,只在花蕊處和外沿瓖了一圈南珠,看著也有拳頭大。他便親手將這寶結給她戴上,確然與那羊脂玉的蓮花簪子十分相稱。又見她耳垂處只帶了對赤金的耳籠,便又從那暗格中挑了對赤金瓖琺瑯的玉蘭花墜子讓她戴上。這才拉著她出了內間。
宴息處已然擺好了早膳,染萃正在布箸。
用了早膳,兩人說了會話。待到了辰時,裴邵竑便帶著曲蓮去了崢嶸堂。
兩人到了崢嶸堂的花廳,直等了一盞茶的功夫,還未見裴湛出來。裴邵竑方要讓那守在花廳的小丫鬟再傳一次。卻見從東間宴息處走出來一個年輕婦人。
那婦人十分年輕,竟只有十七八歲的模樣。穿著月白色的綾襖,茜紅色十樣錦的妝花褙子,低下則是茶白色的挑線裙子。梳著墜馬髻,簪著翡翠蜜蠟珠花,一對紫英石的墜子在耳邊晃蕩著。長得唇紅齒白,當真是膚若初雪,妙目含煙。
曲蓮微微瞪大了眼,轉頭看向裴邵竑,便見他沉了臉色,面色有些不虞。
那婦人婷婷裊裊的走了過來,對兩人福了福,道,「世子爺,大女乃女乃。侯爺昨夜犯了舊癥,此時正在吃藥,還請二位再稍等片刻。」
作者有話要說︰明天雙更~~~第一更在正午十二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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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推薦下基友的新坑,《清貧貴女》
會很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