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蓮坐在宴息處的炕上,就著炕桌前的燈火縫著中衣的袖子。昨日那件被染上了血漬,她便又讓染萃裁了幾件。裴邵竑雖從未與她提起過出征之事,她心里卻也十分明白。獻王此時入主金殿時日還短,漢王也已起兵,此時正是廬陵王的大好時機。恐怕月內,他便要隨大軍出征。
她便想著,這幾日內為他多做幾件中衣。
用了晚膳,她讓染萃將裁好的料子送了過來,便坐在炕上縫制起來。染萃雖嘴快,性子也活潑些,女工卻意外的很好,曲蓮便讓她幫忙鎖邊。兩人對坐著,一邊做著針線,一邊說著話。
時候久了,曲蓮便覺得脖頸有些發酸。她抬了頭,便自半敞的窗欞看到弦月已上中天。瞧著,竟已快到子時。
染萃見她停了手望著窗外,便曉得她在想什麼。便道,「大女乃女乃且安心,世子不是遣人回來說了,今日王府有夜宴,會回來晚些。」曲蓮聞言,便收了目光看了她一眼,輕輕頷首道,「我明白。」便又低頭引線動針。
見她飛針走線,十分迅速,偏那針腳還細密勻稱,染萃便忍不住嘆道,「大女乃女乃真是好手藝啊。」見她只是彎了彎嘴角,並未答話,染萃便悶了聲,又有些欲言又止。正要低頭繼續鎖邊,卻又听她問道,「你想說什麼?」
染萃詫異的看著坐在對面的曲蓮,不明白她為何不抬頭便知她有話要說。見自己沒有言聲,她便抬了頭,那雙如窗外繁星般的眸子此時泛著冷清。看著那雙眼楮,感受到她身上那若有似無的威懾,染萃竟覺得自己忽的打了個寒顫。
她心中有些驚懼,方才想說的話卻噎在喉嚨處。曲蓮看她這樣,卻也不催促,便又低頭開始縫制。
直過了半盞茶的時候,染萃才吶吶出口道,「大女乃女乃,方才、方才奴婢是想問……」她說到此處頓了頓,咬了咬下唇,仿佛下了決心一般說道,「您是不是覺得我和畫屏都自王府而來,皆不可信任。」
「何出此言?」
見曲蓮仿佛並不驚訝一般隨口問著,手里半分都未停歇。染萃扭身看了看絲毫未動的簾子,便橫了心低聲道,「大女乃女乃贖罪,奴婢、奴婢和畫屏並程媽媽確實是陳留郡主留在、留在世子身邊的眼線。」說到這里,她見曲蓮抬頭靜靜的看著自己,便又道,「郡主自听聞世子前來廬陵,便存了這樣的心思。她、她心儀世子已久,卻不知世子已然成婚。便將奴婢等人送來侯府,想著咱們能替她通信傳話。後來得知世子已然成婚,您也跟著來了廬陵,便不再使喚奴婢和畫屏,有什麼事情卻只交代給程媽媽。」
「什麼事情?」曲蓮問道。
「便是大女乃女乃您出身何處?是否、是否與世子和睦。」說到此處,染萃臉上有些泛紅。她還是個十五歲的姑娘,說到夫妻之事時不免臉紅口干。
曲蓮此時放了手中針線,正色道,「你今日為何與我說起這些?」
見曲蓮這般詢問,染萃便放下手中衣衫,自炕上起了身跪在曲蓮她腳邊,低聲道,「大女乃女乃容稟,奴婢願跟隨大女乃女乃,再無二心。」
看著跪在地上的染萃,曲蓮靜靜的並不說話。她與畫屏二人是何身份,便是裴邵竑也不是不知道。曲蓮之所以將這兩人仍留在點翠閣,倒不是看不清兩人來歷,不過是不怎麼上心而已。過了片刻,她才道,「你既于我表忠心,便給我說說你舊主之事吧。」
染萃便咬唇道,「回大女乃女乃,奴婢與畫屏兩人都是郡主身邊的二等丫鬟。論起情分自不如打小便服侍郡主的繡屏和點墨,奴婢所知也不多。」說到此處,她抬臉偷偷看了曲蓮一眼,見她沒什麼表情,便又繼續道,「但奴婢卻也知道,郡主自三年前在京城見過世子後,便一直念念不忘。郡主將奴婢與畫屏送來侯府,也是存著另一番心思……」
「因你二人顏色好?」
染萃面上一紅,卻忍著點了點頭,便又急急道,「大女乃女乃明鑒,奴婢自個兒絕無這般心思。」復又道,「那日奴婢見程媽媽去外院遞信,便偷偷的跟了出去,只听程媽媽囑咐那小丫頭說,‘世子與大女乃女乃正值新婚,關系極好,請郡主三思行事。’奴婢不知郡主要做什麼,只是恐怕便是在今夜。」
曲蓮心中一頓,面上卻未顯露半分,她看著染萃,卻又淡笑道,「你今日于我說這些,便不怕來日郡主發作?」
「奴婢自然是怕的,只是,奴婢再不願為郡主這般糟踐自己。」染萃跪在地上,眼眶已經有些發紅,「奴婢起初不願來侯府,奴婢雖自小為婢,卻不願為人做小,哪怕是配個癩頭跛子呢,那也是正頭的太太。」
「那你為何又願意了?」
「一來是郡主之命難違,二來便是見著了繡屏的下場。」染萃此時已經嗚咽起來,斷續道,「那繡屏自小便服侍郡主,對郡主十分忠心。可便是這般,郡主卻也未善待與她。我家王爺一直對郡主有所圖,郡主卻不願委身與他做小,她自己不願做小,卻這般逼迫奴婢們。年前、年前有一回,王爺飲了酒便去了郡主的居處。郡主便為了自己的清白,讓繡屏去伺候了王爺。那日晚間,奴婢瞧見繡屏在屋里哭了許久。繡屏失了身,如今卻連個名分都沒有,依舊跟在郡主身邊。又過了一月,便是點墨……自那時起,奴婢便對郡主寒了心。她連繡屏都能這般對待,何況是我們。奴婢想著,留在郡主身邊,遲早被王爺……不如出府,或許能有些機緣。」
曲蓮听她說的心酸,只搖了搖頭,別過臉去。那窗欞外的弦月卻不生不息的沉了下去,自窗欞看去,卻遍尋不到了。這女孩兒一心想要掙命,卻不知自己也如那飄萍一般,
她不禁喃喃低語道,「都這般時辰了……」
染萃見她這般,卻以為她擔憂世子不抵誘惑,便道,「大女乃女乃且放寬心,世子爺待您那是再好不過的了。」
曲蓮抬眼,這一回卻點了點頭。只還未待開口,便听到院門響動,想是裴邵竑回來了。她站起身來,也讓染萃起來,兩人便走向門口。
早有守夜的婆子上前問了話,得知是世子爺回來,便開了門閂。
曲蓮便走出了屋子,向著院門走去。誰想,那院門剛開,裴邵竑進來便一個踉蹌。若不是跟上來的兩人搶了一步將他扶住,他立時便要栽倒在地上。
染萃早已驚得輕呼了一聲,曲蓮也蹙了眉,上前一步便聞到了濃重的酒氣,今日讓小廝帶著的石青色袍子,此時也沾染了酒水更是褶皺不堪。
見扶著裴邵竑的正是隨他身邊的小廝,另一個卻是個書生模樣的年輕人。曲蓮略一思忖,便記起這人便是阿瑄。心中一動,便上前沖他略一福身,不待他開口便沖那小廝道,「世子怎的這幅模樣?」一邊說著,便要去伸手攙扶。
那小廝見曲蓮伸手,便忙道,「大女乃女乃且當心,世子爺醉的厲害。今晚在王府,被王爺和那群老將軍們灌了許多酒。從王府出來時,車都上不去了,還是咱們給抬上去的。」
裴邵竑此時酒勁稍稍過去一些,再加夜風清冷,倒也不是那般人事不省。此時听那小廝在曲蓮面前這般道自己的丑態,心中便有些氣惱,一把便推開了小廝,口中還嚷道,「胡說什麼呢?爺好得很,用不著你攙著。」他本就站不穩,這樣一搡那小廝,自己也朝後倒去。
曲蓮見他歪著就要栽倒,趕忙上前扶住他,卻被他歪過來的沖力險些撞到。還是身後的阿瑄伸手幫著扶了一把,兩人這才穩住身形。
見曲蓮向阿瑄道謝,裴邵竑回頭看見阿瑄,大著舌頭道,「今、今日,便多、多謝你了。改日我、我請你喝酒。」
听他這般道,阿瑄便笑了笑道,「那我便等著世子這頓酒了。」說罷,見跟著曲蓮的婢女也上前幫著扶住裴邵竑,他便松了手。
曲蓮便揚聲喚了畫屏出來,給阿瑄與那小廝點了燈籠讓她將兩人送出院子。這才與染萃兩人扶著裴邵竑往屋里走去。偏裴邵竑醉了酒,便有些犯渾,偏不讓染萃踫他,就要半壓在曲蓮身上。因此時還有外男在院中,曲蓮只忍著聲好言勸他,他卻只顧舌忝了臉靠在她身上,一邊還迭聲喚著,「阿姮,阿姮……」
阿瑄此時剛走到院門處,便听得裴邵竑這一聲「阿姮」。他驀地便頓住了腳步,立時便回了頭。卻只見那個背影縴細的女子,有些吃力的扶著裴邵竑已然跨進屋內。那紅木雕著八仙圖的對扇門,便吱呀一聲關了上來。
畫屏正打著燈籠走在前面,听見身後停了腳步聲,便回頭去看。卻只見阿瑄回身低了頭,那暗淡的燈光映照在他臉上,透著些淡淡的哀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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