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宋府,便立時覺出府里此時的蕭條。此時已入夏,正是院中花木茂盛的時候。卻只見如今院中處處掛了糊著白紙的燈籠,那靜靜垂著的白番生生將夏日的妍麗全數壓下,只剩無盡的蕭條。家丁僕婦們也都著了喪服,各個屏聲靜氣的,臉都不抬。那迎著她們入內的管事媳婦只嘆道,「我們家夫人提起您便說這些年難得遇到個這般說得上話兒的夫人,竟似當年與耿夫人結交一般。如今看來,也只您與耿夫人還惦記著與我們夫人的情意。」
徐氏心中也有些感慨,便問道,「你家夫人如今如何了?」
那管事媳婦便又嘆道,「夫人原先就有些病癥,這一下子更是起不來身了。」
徐氏便道,「等祭拜了太夫人,我便去瞧瞧她吧。」
那管事媳婦便低聲應了是,便領著徐氏與曲蓮先行前往了靈堂。
進了靈堂,曲蓮便跟著徐氏上前給那位宋太夫人上香祭,一邊長孫宋 便上來答謝。
曲蓮見著宋 ,心中便是一頓,看著眼前這個披麻戴孝的少年。他面如冠玉般的臉龐上再也瞧不見當初那不識愁滋味般的明朗,此時紅著眼眶,只沉聲對徐氏與自己道謝。竟有種一夜之間便長大了的感覺。曲蓮十分明白他此時的心境,他自這廬陵城內長大,自小見多了別人的恭維與欽羨,何曾見到如這般門庭冷落的淒慘,眾人仿若躲避瘟神一般的遠離。重重冷待,便似利劍一般,將少年原本的天真與驕縱一刀一刀削的一點不剩。
待靈堂祭拜後,徐氏便前往內室去見宋夫人,曲蓮則留在靈堂幫忙。
跪在一邊的宋晞見她一身月白的衣衫,又對自己和顏悅色,終是忍不住撲到她懷中大聲的哭泣了起來。一邊哭著,一邊泣不成聲的道,「裴、裴家嫂嫂,我好害怕!」曲蓮見這個從來都是開朗明麗的女孩兒,一夜之間便仿佛凋零的花朵一般萎靡蒼白,也有些于心不忍,只伸了手輕拍著她的後背,溫聲道,「……如今這樣子,你心中害怕也是難免的。只是卻不能因為怕了便膽怯起來。你母親病著,哥哥要顧著祖母的喪事還要顧著來往的賓客們,你便不能為家里分擔,也不能再讓他們分神。我自來見你開朗大方,比那些不出宅門的大家閨秀更多了些爽利,如今可別讓旁人瞧了笑話,更應該提起腰桿才是。」一番話下來,不僅那宋晞在她懷中啜泣,便是立在一邊的宋 也又紅了眼眶。
他見妹妹這般擔憂,心中便有些責備自己,竟全沒有顧上這個妹妹。這些日子以來,先是傳來父親戰敗重傷的邸報,後是祖母突然病逝,再加上母親重病臥床,還有個年幼的弟弟需要看顧。父母家族多年看護著他的羽翼仿佛一夜之間便消失無蹤,一下子家族的擔子便落在了他的肩頭。他自小也有些傲氣,便咬了牙撐著。直到听到曲蓮這番話,心中才生出些少年般的委屈,只是在眼眶一紅時,便又穩住了心神。只低聲道,「便請嫂嫂替我勸解下妹妹吧。」
曲蓮見他這般,便只點了點頭道,「你也不必思慮過重,邸報雖說宋將軍受傷,未嘗沒有轉機。這些日子,你府上事情雖多,但也要顧忌自己的身子。你是長子,要擔負家族,身子便是第一重要的事情,便要記得你母親,你的弟弟妹妹此時都要依靠你。」頓了頓又道,「若有什麼不便的地方,便去裴府尋了羅管事,我若能幫忙的地方,必會盡力相助。」
宋 這般听著,早在眼眶中打轉的淚珠終是掉了下來。他只抬手隨意的用袖子擦了一把,便點了點頭,感激道,「嫂嫂這番大恩,宋 一定牢記于心。」
曲蓮見他已听進心中,便扶著宋晞向內室走去。
直到下晌過了未時,徐氏與曲蓮才離開了宋府。回府時,曲蓮只听徐氏感慨,那宋夫人竟一夜之間白了一半的頭發,再加上病中憔悴,看著竟像是老嫗一般。又嘆道如今宋將軍兩兒一女皆還年幼,便是長子也不過才十五歲,宋家以後的日子恐怕著實不好過。
曲蓮想著那日阿瑄所言,他既然要拉攏宋將軍,恐怕宋將軍的傷勢並不危及性命。便勸道,「如今宋府這般情景,夫人既也可憐他們,便伸手幫上一把。那宋公子雖是長子,畢竟年幼,有些顧及不到的便提點他一番。」
徐氏聞言點了點頭,又道,「你可有注意?」
曲蓮便道,「不如便讓羅管事這幾日過去幫襯著些,若他們府上一時短缺什麼,咱們也就幫上一幫。」
徐氏听了便應是,不再管這些。她身子也未好利索,這一趟出來也大半天的時候,自是有些疲累。曲蓮便拿了墊子,讓她靠著眯了一會。
待到了府中,曲蓮便先將徐氏送回了崢嶸堂,裴玉華早便在垂花門外侯著,等了二人進了內院,便上前扶了徐氏詢問宋府之事。徐氏知女兒在這廬陵城內也就宋晞一個好友,自是十分關切,只心下覺得疲憊便輕輕拍了拍女兒的手背,讓她到了崢嶸堂內室再說。裴玉華雖心急,此時見母親臉上一臉疲憊又見曲蓮臉上有些端凝,便只壓住了心中焦急,隨著二人一路到了崢嶸堂。待進了崢嶸堂內室,曲蓮服侍著徐氏上了炕,裴玉華又端了一杯熱茶伺候著她喝了下去,徐氏的臉色這才好看了一些。
徐氏先是問了裴邵靖的情況,方媽媽便笑說,自三少爺住進了點翠閣後,倒像是長大了一般,也不像以前那麼嬌氣,現下十分乖巧。今日午膳時不見母親與嫂嫂,還出言問了幾句。徐氏听了,心中便安穩了許多,不自覺地便又瞧了曲蓮一眼。
恰此時芳菲進來說是羅管事有事,徐氏便讓曲蓮自去了廳堂,如今這府里她倒有大半的事情都交給了曲蓮去做。見她這般行事妥帖,自己倒也輕生了許多。見曲蓮應聲出了簾子,徐氏這才對女兒說起今日宋府之事。
只沒想著,曲蓮只一炷香時候便返回了內室,手里還拿著個燙金的帖子。
徐氏便問道,「這是誰家的帖子?」又道,「如今廬陵城都知道宋家太夫人剛剛過世,怎就這種日子送來帖子?」
曲蓮頓了頓才道,「是王府的帖子。」一邊說著,便又看了裴玉華一眼。
徐氏倒是立時心領神會起來,便對裴玉華道,「你先回院子吧,我與你嫂嫂有事情說。」
裴玉華卻有些不滿,道,「母親以往凡有事都是于我商量,如今有了嫂子,倒是越發將我當孩子看待。便是我平日行事不如嫂子,總是咱們家的事情,也說給我听听,或許我還能出出主意。」
徐氏見女兒這般,不禁笑了出來,卻也對曲蓮道,「你便說吧。」
曲蓮便溫笑道,「王府來帖子說,這月二十是王妃的生辰。因宋府出了白事,又因王妃有身孕,便只在府中開了小宴,只請了平日與王妃交好的幾位夫人前去。便也給咱們府上下了帖子。只是……」她說道這里,不由的頓了頓才道,「王妃指明了,要夫人這次將三少爺帶去瞧瞧。說是听說三少爺聰慧可人,想著見上一見。」
徐氏聞言便是一愣,反問道,「帶著靖哥兒?」
曲蓮便應是。
徐氏心中便有些疑惑,又問道,「王妃壽宴,為何要吩咐帶著一個稚齡的孩子?」
曲蓮思忖片刻便道,「恐怕王妃有別的心思。」
裴玉華在一邊也有些疑惑,听曲蓮這般道,便問,「何種心思?」
曲蓮便道,「听聞王妃膝下如今有一兒一女,小郡主今年七歲,倒是與三少爺年齡有些相當。」她說的有些隱晦,裴玉華還瞪大了眼楮等著下文,徐氏卻一下子便明白了過來。她便有些驚喜的問道,「難道是王妃看中了咱們家靖哥兒,想要將小郡主……」說到這里,她方才想起身邊還有個未出閣的女兒,便一下子收了聲。
裴玉華此時也明白過來,她一個未出閣的閨秀,自是不好意思在這里听母親與長嫂談論弟弟的婚事,這一回不用徐氏攆人,自己便告了退。
徐氏見女兒出了簾子,臉上壓不住喜悅,便對曲蓮道,「你覺得王妃是有這種心思?」
曲蓮見徐氏臉上十分喜悅,也不願在此時拂了她的興頭,便點頭道,「王妃既然要見三少爺,想必心中有此打算。前些日子,那位趙側妃不是還想著讓趙家與宋家聯姻?想必打著的主意便是籠絡王爺身邊的能臣,王妃雖是王爺正妃,如今在府中的地位也不是那麼穩固。但她娘家此時也無合適之人,恐怕便是打著將小郡主許配于三少爺的注意。」
徐氏一听曲蓮分解,便明白王妃這是想借著裴家的勢頭穩固自己的地位。心中雖然有些不虞,但立刻便釋然。婚姻之事,本為的便是結兩姓之好。對于王妃來說,她要借助裴家的勢頭。但是對于裴家來說,便能借上王府的勢頭。若裴邵靖真能娶了小郡主,那王府便成了他的岳家。若廬陵王能登大寶,裴邵靖不就是駙馬爺了?況如今的小世子更是小郡主的胞兄,他日若能繼承王爺之位,裴邵靖便更是成了國舅爺。
想到此處,徐氏心中便對這門婚事萬分滿意起來。
長子的婚事,一直是她心頭的一根刺。這些日子以來,她對曲蓮的態度雖逐漸軟化,但心中未嘗沒有遺憾。若能為幼子求一門顯赫的婚事,倒是能大大彌補心中的缺憾。
曲蓮見徐氏面上神色變幻,自是知她心中所想,卻也不出聲,只恭聲退出了內室。
左右裴邵竑再過幾日便會抵家,這等壞人美夢之事,還是留給他去做吧。只是在想到再過幾日他便會返回點翠閣,心中倒是有些暖意。
崢嶸堂內,婆媳二人正各懷心思。宋府之中此時卻仍一片愁雲慘淡。
宋 在空蕩蕩的靈堂中直跪到晚膳時分,才被小廝攙扶著去了母親的房中。
病榻之上的宋夫人見長子被攙扶著進來,面色蒼白著還不忘溫聲詢問自己的身體,不禁面色一淒,這幾日一直未干的淚水便又趟了下來。宋 見母親如此,忙推了小廝上前撲到母親榻前,勉強帶了笑臉道,「母親不必這般難過,兒子不過是在靈堂跪的有些久了,活動一下便無大礙。」
見長子仿佛一夜之間便長大了一般,宋夫人顫抖著手撫上兒子還顯得稚女敕的臉龐,顫聲道,「這兩日辛苦我兒了。」見他只微笑著說,不辛苦。她心中更是一陣刺痛,屏退了左右,才咬了牙對宋 道,「我本打算著為你求了那裴家的姑娘,沒想到還未開口,咱們家便出了這等事。都是娘不好,娘總想著維護宋家的面子,只是對那徐夫人隱晦的提了提,沒想到、沒想到……」一邊說著,她臉上竟又淌下淚來。
宋 聞言心中也十分苦澀。母親雖未對他提起過這件事,但是妹妹宋晞卻跟他隱約的提過,那日母親差使他去裴家送冰,他心中也有些數。他是少年心性,又因家中管教極嚴,從未涉及男女之事。便對那裴府小姐有了些期待,那日母親受了驚嚇,徐氏夫人便帶了長女前來探望,妹妹還特意尋了機會讓他遠遠的瞧了一眼。雖離得很遠,他卻也一眼在那群鶯燕的小姐們中瞧見了那個穿著茜紅色褙子的少女。她身材高挑,行事利落,一舉一動之間既有著妹妹的灑月兌,更有著妹妹宋晞身上所沒有的公卿小姐的溫婉秀美。自那時,那個美麗的女孩兒便藏在了他的心底,那個名字便烙在了他的心頭。每每想著日後能與她共結連理,心中便一陣歡悅。
只是如今家中這般情形,便是母親不說,他心中也自知再難匹配那位小姐。
又見母親眼中滿是愧疚,他便只得壓住心中傷痛,溫聲的勸解母親,「母親切勿自責,我與那裴小姐不過無緣而已。況且,說不定她面目……」說到這里,他猛然住了口。母親既然想為他定下這門親事,想必是親眼見過那裴小姐,若她面目丑陋,母親怎會意屬。想到這里,一時卻也找不到寬慰母親的話,臉上便有些急了起來。
宋夫人豈能不知兒子的心思,她也知道女兒暗中幫著兒子瞧了那裴小姐一眼,更是知道此刻兒子不過是在寬慰自己。心中一酸,看著眼前懂事的兒子,眼中便又趟起淚來。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出門來著,沒想到會回來這麼晚
更新的有些晚了,抱歉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