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家接連受了打擊,宋夫人終是一病不起。
她本就勉強提著神,咬牙撐著,就等著宋將軍的消息。等喪報送來後,硬撐著送走了王府信吏,方進了大門,便噴了一口血,軟著身子倒了下來。
宋 本也失魂落魄一般,他這些日子在外奔波,本想著形勢終會漸好,誰想著等來的卻是更沉重的打擊。一出神,便听到僕婦們驚聲叫了起來。倉促回頭,便見母親歪倒在妹妹懷中,衣裳前襟已經被血打紅。
那素白的衣裳上,血跡的鮮紅,仿若火焰一般,炙烤著他的心頭。
按捺下心中的彷徨,他猛的擦了把臉,便趕緊上前背了母親,朝著內室奔去。
隨著押糧軍前往北直隸已然成了泡影,此時他也顧不得那些事情。雖身上覺得疲累不堪,卻也只能強打著精神一邊照顧著母親和妹妹弟弟,一邊還要吩咐家中再設靈堂。身上孝服已然不合了喪儀,便又指示著家人再去重新趕制。
母親不允許家中提前準備,只覺得會給父親帶來晦氣,如今倒打的眾人措手不及。
只是,這般忙碌起來倒還好,一旦些微的閑下來,他心中便有空落落的,滿是惶恐膽怯。他又深恨自己這份怯懦,只腳不離地的滿府中四處走著。
直到管家前來,說是裴府世子到了,他這才一愣。思忖片刻,便將人請到了外院原本屬于父親的外書房中。
雨已經下了整整一夜,如今仍舊不停歇的敲打著窗欞。
水滴沿著半支著的雕花窗欞邊緣緩緩流下,滴滴答答的落在依窗的條案上,積攢了一小汪水跡。那水跡越攢越多,直到匯成涓流落了下來,打在他的衣擺上,卻依舊未有覺察。
玉簪端著托盤輕步走了進來,一眼便見他坐在窗邊的條案前發呆。愣愣的瞧著窗外那一株被雨水打的七零八落的海棠。
見宋 面色慘白,眼窩下也泛著青色,玉簪便覺十分心疼,行至他身側只低聲道,「大少爺,歇歇吧。」
宋 回了神,轉頭見是母親身邊的大丫鬟,便驚道,「你怎麼過來了,可是母親……?」
「沒有沒有!」玉簪忙放了托盤道,「夫人剛用了藥睡下了,讓我給您送碗酥酪。還讓我勸著您些,好歹歇歇。這般熬著,鐵打的身子也熬不住。」
宋 這才松了口氣,方才思緒崩的太厲害,一旦松弛下來,便覺得倦意上涌。只心中仍掛著事情,便勉強扯了笑,將那碗酥酪飲了,這才走向床鋪。
自從喪報送來,他也有兩日沒有在床上合眼了。
玉簪熟練的服侍他躺下,又拉了薄薄的錦被給他搭上。見他合了眼,這才端著托盤出了內室。宋 听她離去,便又睜了眼,盯著那黑漆漆的帳頂,腦海中便回蕩起昨夜那霸陵侯世子所言之事,心中如擂鼓一般 的跳了起來。
將手按在胸口,仿若這般做來便能止住心髒的狂跳。又覺得自己終是不及那裴世子,又有些不甘,便狠狠閉了眼楮,強迫自己不再去想,這才終是沉沉睡了過去。
……
及近中秋,天氣便漸漸的涼了下來,早晚間也不再那般悶熱。
曲蓮卯初便起了身,中秋是大節,必要忙碌準備一番。各府節禮,家中僕從的秋季衣裳,各種各樣的事情從早起便有負責的管事,流水一般來點翠閣花廳里尋她。
裴邵竑走了又有小半月時候了,此時徐氏倒也捱過最初的恐懼,漸漸又恢復了精神。也不知是自己想明白了,還是方媽媽或是裴玉華的勸說,總算是不想那日般心思雜亂,只窩在內室之中。
如今有曲蓮給她管著家中事務,她也有了時間帶著裴玉華偶爾出出門,去的最多的倒還是宋府。
裴玉華也提過,如今徐氏倒又又有了些世家夫人的做派,面對那些夫人們的目光倒也坦然了許多,自是再不提裴邵靖與那小郡主之事。
如今,偌大一個侯府,上上下下皆被曲蓮打理的井井有條。這小半月時候,又進了兩三撥的僕從。原本自王府而來的僕從們不動聲色的皆被換了位置,因各人的差事都有了不小的變動,反倒不甚明顯。
方才送走了采買的管事,曲蓮剛喝了口茶,便見夏鳶低著頭走進了花廳。
曲蓮心中一動,便將茶盞放在了桌上,瞧著她走到了跟前。
夏鳶本頗有些姿色,身形窈窕,面若桃花。如若不然,徐氏也不會想著留她給長子通房。只是不過幾日不見,卻見她似憔悴了不少。穿著件湖色的杭綢褙子,發上也只簪著根素面的鎏金簪子。她本就比裴邵竑大了兩歲,如今瞧著竟似二十五六的婦人一般。
不僅是曲蓮,便是站在一邊的染萃瞧了,也瞪大了一雙眸子驚訝的打量著她。
曲蓮瞧著她行近站定,便溫聲問道,「你可有事?」
夏鳶抬了頭,那雙原本十分水靈的眸子,此時黯淡無光竟有些毫無生氣的樣子。她低聲道,「是薛姨娘今日覺得有些不爽利,想請大女乃女乃給請位大夫。」
曲蓮聞言便有些擔憂,立時便問道,「薛姨娘可有什麼不妥?」
夏鳶只恭敬回道,「昨日有些悶熱,夜里便敞了半扇窗子。姨娘今早便覺得有些昏沉,想是有些受風。」
此時雖已至仲秋,秋老虎卻還未退散,時熱時冷的,確實容易受風。曲蓮便點了頭,遣了香川去尋了外院管事延請大夫。夏鳶見此,便低了頭告去。
待見她出了花廳,染萃便忍不住低聲道,「她怎變成這副模樣?」又道,「上個月我還曾在灶上見著她,那是雖不待見我,到底有些活泛的精神。」
曲蓮並未答話,只由她在那低聲絮叨,心中卻是一片了然。
這宅門中,一個丫鬟,又能守得住什麼秘密……她雖無意去探听,自有上趕著向她表忠心的人。
裴邵竑回來第三日,便有崢嶸堂的小丫頭期期艾艾的湊到她跟前,將晚間所見之事稟告了她。
那日裴邵竑與徐氏起了爭吵,便負氣出了院子,夏鳶聞了聲便在那里等著他。待見到他自是一番聲淚俱下,她總惦記著那自小服侍他的情分,自忖在他心中並不似一般婢女。便是為了前程,也顧不得面子。
她自小便認定了他,只盼望著能在他身旁服侍一生。如今落得便是崢嶸堂也站不住腳,只去伺候一個姨娘,又哪里能甘心。
那小丫頭說到後來,便有些興奮,拋卻了對主子的恐懼只嗤笑道,「……我瞧著她竟撲到了世子爺身上,只哭的似要斷氣一般。」又道,「只是世子爺雖未惱怒,卻也將她推了開來。連句話都未留下,便拔腳出了院子。」
想到這里,曲蓮只搖了搖頭,並未再去思量。
各人有各人的緣法……夏鳶遇到裴邵竑這樣的人,卻不知是她的幸或是不幸。只是這自不在她所思量之內,她也用不著為這事費神。
「大女乃女乃……」染萃見她少有出神,便低聲喚道。
曲蓮只是略略思忖,立時便道,「怎麼?」
「描彩方才來說,外院翟護衛有事。」染萃便道。
曲蓮聞言有些驚訝,便讓她請了翟庭玉進來。心中卻想不到,他今日前來會有何事。
不一會,便見翟庭玉自院子里走了進來。
還未行近,便見他臉上似是掛了彩,青青紫紫的一大片。曲蓮見他這般,便蹙了眉,心中有些不安。
果見翟庭玉一進花廳,便噗通跪在了青石地上。
那雙膝砸在青石地上的聲音驚得曲蓮心中便是一跳,她壓住心中的驚懼,已自椅子上站了起來,行至他身前這才道,「翟護衛為何這般?可是阿松有什麼事?」
翟庭玉一听,眼眶便有些泛紅,臉上更是滿面羞慚。
曲蓮見他這般,臉上也有些泛白,卻更是挺直了腰板,又厲聲道,「說!」
這迎頭的一喝,反倒讓翟庭玉鎮定了些,也不敢抬頭看向曲蓮,只低頭道,「回大女乃女乃,卻是松少爺出了事。我爹已經帶著護衛們前去營救,只命我來向大女乃女乃請罪。」一邊說著,不等曲蓮開口,便將經過一一講了出來。
「這幾日時近仲秋,城外廟宇多有集市,更有廟宇施粥做善事。我見松少爺日日學習甚是枯燥,今日先生休沐,左右無事,我便慫恿了松少爺出去玩一天,我們二人便去了城外觀山寺。誰想著,半路上竟遇著幾人劫了道,將松少爺給搶了去。屬下慚愧,對那幾人敗下陣來,讓他們將松少爺劫了去。那領頭一人只說要咱們帶了錢財去贖人,若見了錢物,必不會動松少爺一根指頭。」
听翟庭玉這般說道,曲蓮心中倒是安穩了一些。既為求財,那性命便多少有些安穩。想到這里,她臉上便松動了些許,又細細的問了經過。況此時也有些蹊蹺,翟庭玉一身功夫,便是裴邵竑也十分夸贊,陳松也不是一般稚童,學了大半年功夫,這兩人怎就被三五流民給劫了道。
翟庭玉見曲蓮並未出聲斥責,心中更是羞愧,低聲道,「那幾人定不是一般流民,身上都帶著功夫,且都不弱。若對一對二,屬下自是有信心與之一戰,只是他們人數多了些,便、便……」說到這里,他也有些說不下去了,只低著頭恨聲道,「請大女乃女乃責罰!」
曲蓮見他這般,知他心頭必是懊悔不迭。他與陳松一直十分要好,如今出了這樣的事情,心中也定然不好過。便讓他起了身,卻又見他執意不肯,這才沉了臉。
翟庭玉見她動怒,便只得自地上站起了身,只在一邊站著,不敢言聲。那樣一個身形頎長的漢子,此時躬著身倒似矮了一大截。
雖是得知此事,曲蓮卻也不能出府去尋陳松。
翟庭玉已說其父翟向已領著護衛出了府,便只能坐在廳中焦急等候。直等到過了午膳的時辰,她心中焦急甚至想著去尋符瑄求助。便在此時,院子里突的響起了陳松高聲喚著「阿姐」的聲音。
曲蓮心中一松,便立時朝著廳外走去,果見陳松小跑著進了院子朝著廳堂飛奔而來。又見翟向跟在後面大步的走了過來,懷里竟然還抱著個跟陳松差不多歲數的男孩。
那男孩面如金紙,氣若游絲,顯見病的十分沉重。
待陳松奔進院子,染萃也快步攔到了翟向身前。她雖然對面帶凶相的翟向一向畏懼,此時也顧不得太多了,只顫聲道,「翟教頭,這孩子若是染著病,可不敢抱進屋子里。」
翟向听了一愣,倒是未發火,臉上還帶了些赧然,那表情竟跟翟庭玉十分相像。只對曲蓮道,「是我糊涂了,怎能將他帶進世子爺的院子。大女乃女乃,您看這孩子……」
曲蓮還未出聲,陳松便扯著她的袖子道,「阿姐,你救救他吧,他就快死了。」
作者有話要說︰推薦下基友的新坑~~~重生古言,很好看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