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回了點翠閣,曲蓮便將那孩子安置在了西側間中。又遣了描彩去外院尋了羅管事,自慈濟堂請了一位專擅小兒的大夫前來給孩子瞧了瞧。那大夫年歲不小,見是給富貴人家的小公子瞧病,便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把了脈,才敢定論。只說孩子有些不足之癥,若是日後妥善調養,也能與常人無異。只是腿腳上的毛病,因孩子太小,現在還瞧不出一二,待半歲之後才能診出端倪。
曲蓮听了,心中稍安,便叮囑乳娘好生照看,又撥了香川在西側間服侍著。
過了幾日,那孩子果然如乳娘所言,退了那潮紅色,膚色越加白皙了起來。也不像剛出生幾日,終日里只閉著眼,如今一雙眼楮也睜開了。瞧著倒不像薛姨娘,有些像裴湛。連帶著跟裴邵竑便也有些相似。
到初九那日夜里,薛姨娘終是沒熬過去,只來得及瞧了兩個孩子一眼,便去的悄無聲息。
許是冥冥中知道母親過世,便是隨著曲蓮回了點翠閣,那孩子依舊哭的上氣不接下氣,任憑乳母怎麼哄著,都不停歇。那孩子氣弱,便是大哭也只是哼哼唧唧,聲音仿佛乳貓兒一般細弱。瞧著他哭的面色青紫,曲蓮只的接了手,抱在懷里。也是奇怪,她一接了手,那孩子竟停了哭聲,只瞪著一雙水洗後濕漉漉的黑眼楮瞧著。曲蓮知他此時便是睜著眼,也瞧不分明,卻也對他輕輕的笑著,邊走邊搖晃著,竟也引得他有了睡意。
那乳娘見狀便討好道,「大女乃女乃定是多子多福的福氣人兒。」
曲蓮聞言,便只笑了笑也沒開口,那乳娘便訕訕的立在一側。
見孩子打了哈欠,慢慢合了眼,曲蓮便要將他交給那乳娘。
誰知剛剛離了手,他便又開始哭鬧起來。
曲蓮無奈,只得再接過來,抱著他便在屋內坐了一夜,直到天明時分,他才真正沉沉睡了過去。將孩子交給乳娘,便回到東側間內室。
不過一個時辰後,羅管事便到了廳堂。
曲蓮自與他交代了薛姨娘的後事。因是生養了子女的正經姨娘,便自府中停靈三日。下人們自換了素服,待出靈時,便由那男孩兒的乳娘帶著去靈堂,代他摔靈。祭棚、祭祀也照著舊時的慣例增添一二便可。
徐氏听了羅管事來報,便有些不滿,她自是覺得這喪事辦的有些隆重。只是因為已然交代曲蓮去辦,此時也不好插手。只這幾日在曲蓮請安時,臉上不太好看。
曲蓮並不與她計較,她這般厚待薛姨娘也不是因為與她有多厚的情分。不過想著借此為由能推搪王府的宴請。
初七那日,王府的帖子便已送到。說是這月十五,王府開宴,為中軍踐行。
這一次,中路大軍便由廬陵王親自率領,直接自洈水而下,前往北直隸。因東路軍已入得北直隸,此時路上便少了許多風險,不過是去取個勝果而已。如今,廬陵城內哪怕販夫走卒皆知廬陵王欲為先帝正統親率大軍征討此時已就帝位的獻王。大軍已在城外扎營,只等著十八那日開拔。
因此時兩路大軍皆在裴氏父子手中,王府自是著力要將裴府家眷握在掌心之中。
曲蓮便借著薛姨娘之事,著羅管事回復了王府長吏。府中此時有喪事,自是有些晦氣。
那王府長吏見此,便也只能回府稟報。王府顯然對此白事也有些忌諱,便允了裴府女眷留在府中。
曲蓮這才安了安心,若是能避過這日子,也不枉她頂著徐氏的面子拿薛姨娘的喪事作項。裴府之中雖一片平靜,徐氏卻也知道大事已近,心中雖是忐忑,但到底也能端得住。只是自月初一場秋雨之後,便染了些風寒,斷斷續續的,至今仍有些咳嗽。
待到了十五日晚間時分,已然恢復了差事的丹青便送來符瑄的消息,囑咐曲蓮今夜闔府警醒些,不管廬陵城內有何響動,任何人都不得出門。
曲蓮本以為夜里會有什麼大動響,各院子里囑咐了一番回了點翠閣後,便抱了孩子自在東側間哄著。這孩子果然如那大夫所言,身上不足,有些難養。天氣稍涼,便有些咳嗽。偏這幾日那乳娘也染了風寒,因要服藥,自不能讓她繼續帶著孩子。
徐氏本就不在意孩子,尋常大戶人家有了孩子,乳娘便會尋上三四個,以便不時只需。她竟只讓羅管事尋來兩人,此時才會至此為難境地。
虧得崢嶸堂那里的乳娘女乃水充足,這兩個孩子又都吃的甚少。白日里便由那乳娘喂養,夜里便只得尋了牛乳來喂。
所幸羅管事已尋了新的乳娘,明日便能到府,也能解了這燃眉之急。
夜里,點翠閣的東側間里只點了一盞油燈,屋里十分安靜,偶爾能听聞兩聲孩子咳嗽的聲音。
染萃端了溫好的牛乳走了進來,便見曲蓮抱著孩子坐在榻上,輕輕的拍著。孩子此時裹著素色的襁褓,小臉搭在曲蓮身前,似半睡半醒,倒也安穩。
染萃見了便笑著輕聲道,「這孩子瞧著還真是跟大女乃女乃有緣分。奴婢總听那乳娘說這小少爺難帶,可每次在大女乃女乃這里,倒十分乖巧溫順。」
曲蓮低頭看了一眼那孩子,只嘆口氣道,「也是個可憐的孩子,我不過照看幾日,說不上緣分不緣分的。」一邊說著,便讓染萃端著碗,又拿了小小的銀勺,一勺一勺的給那孩子喂了小半碗。見那孩子扭了臉,這才停了手。
如今這孩子已經能瞪著一雙大眼楮瞧人了,那雙眼楮與裴家人十分相似,曲蓮偶爾低頭與他對視,看著他那雙清澈的毫無雜念的眼楮,心里便會軟上幾分。
裴玉華偶爾也會來瞧瞧這個年幼的弟弟,她如今已經到了出閣的年紀,自是不懼這樣年幼又沒了親娘的弟弟。瞧著孩子玉雪可愛,倒是真有幾分喜愛。
這一夜,曲蓮本有幾分緊張,想著廬陵城內或許有些動蕩,便沒怎麼睡著。誰想著,一夜便這樣靜悄悄的過去,清晨府外依舊是如往常一樣,有著趕早貨的小販挑著擔子吆喝賣貨。
曲蓮壓住心頭猶疑,自用了早膳後,便去了崢嶸堂。
正在服侍徐氏用藥時,便听簾外傳來羅管事的聲音。
徐氏正吃著藥,听到簾外有聲響,便蹙了眉詢問。芳菲便撩了簾子進來道是羅管事有急事稟報。
徐氏听了,只端著藥碗,便讓羅管事在簾外回話。在听到廬陵王昨夜遇刺後,心中一驚,手里的藥碗便也「 當」一聲跌在了地上,濃黑的藥汁濺了一身。她也顧不上擦拭,便迭聲讓羅管事細細說來。
曲蓮按捺住心中的震動,自拿了帕子給徐氏擦拭,一邊听著羅管事在簾外細說。
只是此時王府早已戒嚴,哪里又有消息傳出來。羅管事也只是知曉,行刺廬陵王的乃是府中一名謀士。廬陵王本有不錯的身手,只是昨夜飲酒不少,又對那謀士無有防備,這才被他一刀刺中胸口。
雖未立時斃命,卻也傷的不輕,如今看來,中路大軍必然要留在城外待命,廬陵王親率大軍已成泡影。此時只知王府急招了宋 並幾位年輕副將進府。
這邊正說著,芳菲便又慌張的進了廳堂。也不請示,便自撩了簾子進了內室,見了徐氏立時便顫聲道,「夫人,咱們府外來了一隊王府親兵,說是……說是王妃請您帶著三少爺去王府。」
徐氏聞言,臉色立時便慘白起來。
她此時心頭早沒了主意,只抖著手看向曲蓮。
曲蓮穩住心神看向芳菲問道,「什麼人來請?」
芳菲只哆嗦著道,「來了一個管事媽媽,此時便在廳堂中侯著。那媽媽道,今日必定要請夫人與少爺走一趟。」
曲蓮聞言便蹙了眉頭,又見徐氏已癱軟下來,立時便道,「夫人且躺下,雖不知形勢如何,如今能不去便不去。」
徐氏聞言,便攥了曲蓮的手道,「哪里能這般容易,我瞧著,恐怕這次要不好了……」
曲蓮顧不上安慰她,只吩咐芳菲將那婆子請進來,一邊便扯亂了徐氏的發髻,讓她速速躺下。」
那王府管事婆子進了內間,便聞到一股濃重的藥味,又見徐氏一臉蠟黃頭發散亂的躺在炕上,便自蹙了眉頭。
曲蓮便懇著聲對那婆子道,「這位媽媽,並非夫人不遵從王妃,只是如今確然病重出不得門。」
那婆子見曲蓮這般說道,只冷了臉道,「這個奴婢可做不了主,奴婢此次前來也帶了軟轎,若是夫人走不得路,自有軟轎伺候。」
曲蓮听了也沉了臉,道,「媽媽何故如此不講情面,便是王妃邀請,難道便如那大理寺拿人一般?如今侯爺與世子仍在外征戰,王府便是如此對待我府中家眷?」
那婆子听曲蓮硬聲起來,心中倒也有些嘀咕。
臨行前,王妃確然要她帶了徐氏回府,卻也吩咐不能傷了臉面。如今見著徐氏確然重病在身,若是路上出了岔子,恐也不能交代。
想到此處,那婆子便露了笑臉,道,「既是如此,便請大女乃女乃領著三少爺去一趟吧。」又道,「咱們王妃也沒有別的意思,只是覺得近日心頭慌張,想尋人說說話。又心中惦念三少爺,便請您帶著同去。」
作者有話要說︰嗯,曲蓮之前與符瑄詢問一事確實沒有交代。是一個失誤,我會找時間修改下前文,謝謝大家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