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國家接三皇之洪續,席五帝之永圖,列澤留再世之賢,輝丕彰潛德之慶。恢復疆宇,混並寰區,示之以明誨,佐之以通儒。先庚施令,俾告于明庭。
先華殿大學士、太子太傅蕭明誠,德高五殿,推師表之原;功于社稷,受人臣之典。擬王封而晉秩,禮軼三朝;定鴻號而加稱,榮增洙泗。茲以覃恩,追封一等國公、加封典國太傅,三世續榮,配享太廟。
冊府酬庸,著人臣之懋績;德門集慶,昭清風之正氣。
特敕祭田奠儀,重繕族陵,立德方之牌門,受百世之念頌。
妻宋氏,淑慎柔明,溫和慈惠,祗承善訓,箴誡揚芬,珩璜表德,稔聞詩禮之言。茲追封貞靜國公夫人。
長子蕭峻……
……
制曰︰長女裴門蕭氏蕭姮,柔明靜慎,端寧惠和。閱圖史之誡,無矜侈之心。謹繡錦之榮,有謙畏之行。天資靖恭,世系良顯。玉粹其度,淵靚而衷。茲加封一品嘉賢夫人,頌婦之典範,享卿之尊崇。
欽此。」
聖旨撰寫的晦澀而冗長,那宣讀的內侍聲音雖十分高亢,這大段的念了下來,也不免讓人有些昏沉。
曲蓮當先跪在案桌之後,面上一片凜然。
裴邵竑在她身側,直挺著上身瞪大了一雙眸子,直直的瞧著她,已然忘記了宣讀聖旨之時的禮儀。只如今裴家勢大,這聖旨雖是對蕭家追封,但是裴家到底也是得了利益的一方,那內侍自是睜一眼閉一眼,盡心將聖旨宣讀完畢,一邊卻又目光 著這院中所跪之人臉上那五花八門的表情。
徐氏跪在側後方,已然被這晦澀的行弄得頭昏腦漲,面上一片茫然,顯是還未弄清這聖旨與她裴家到底有什麼關聯。
裴玉華跪在徐氏身側,則是如同其兄長一般,震驚的看著前方的曲蓮。
壽春長公主與莫玉嬋因撞見了宣讀聖旨,又因是皇親國戚,只是在內堂之中設了軟墊跪著。莫玉嬋還好些,面上不過同樣是訝然的神色,反觀一向頗有城府的壽春長公主一臉見了鬼一樣的表情。
內侍讀完了聖旨,便將長長的卷軸合攏起來,矜持的立在案前,卻久久未有等到曲蓮的謝恩。
他低頭一看,那跪在案後的年輕婦人正木著一張臉,仿若成了石人一般。『**言*情**』
他清了清嗓子,見對方仍無動靜,便笑眯眯的道,「夫人,可是該謝恩了。」
裴邵竑心中雖十分訝異,只覺得腦子中如同一團亂麻一般,似乎到處都是線頭卻無法真正解開。此時听了內侍的話,再定楮看看曲蓮,卻也覺出了些一樣。
剛要開口,便見曲蓮軟了身子,歪倒了下來。
他顧不得多想,下意識的便膝行一步,將她接到懷中。此時四周便響起幾聲驚呼,那內侍也急急的自案前轉了過來,頗為體貼道,「世子爺趕緊將夫人送進內室。」
裴邵竑起了身將曲蓮打橫抱起,沖著那內侍感激的點了點頭,「怠慢姚公公了。」
那內侍連連擺手道,「世子爺客氣,咱家可當不起。」
此時徐氏大抵也是反應過來了,在裴玉華的攙扶下顫悠悠的起了身。她上前去接了那聖旨,又吩咐了管事將內侍請到花廳用茶。那邊裴玉華正對裴邵竑道,「先將嫂嫂送進紫竹堂的正房吧,哥哥那里太遠,如今嫂嫂也不知是個什麼癥狀……」
裴邵竑此時已行至院門處,聞言只搖了搖頭,「我這番回來正領了個大夫回來,此時正在嘉禾軒中,倒也便利。」說完,便抱著曲蓮大步離去。
待那內侍也離了院子,紫竹堂正房的院子之中便突然安靜了下來。
徐氏還有些模不著頭腦,手里拿著那黃澄澄的聖旨,一手扯過了還在院門處張望著的裴玉華,低聲道,「這是不是搞錯了?這曲蓮不是婢女出身嗎?她不是姓陳嗎?如今怎麼就成了什麼蕭氏?這蕭家我似乎有些印象,但是卻記不起來了……到底是那一家?」
裴玉華瞧著母親,心中嘆了口氣道,「母親,聖旨上不是說了,蕭大人原是華殿大學士更是太子太傅。你忘了,他們家當年是闔族被誅……」
听聞「被誅」兒子,徐氏手上一抖,險些將手中聖旨丟在地上,此時她也記了起來,忙道,「對對,我記得了。那年京城下了百年難遇的大雪,接連下了好些天。正巧是蕭家出殯之日,咱們府上還抬出了一桌路祭……可,不是說闔族被誅麼?」
裴玉華也不清楚此種緣由,她心中也是一片糊涂,只是她此時明白,這位大嫂嫂自今日起,身份已然是天差地別。思及此處,她攜了徐氏的手,輕輕拍了拍,道,「不管這件事緣由幾何,又有什麼機緣。母親,您可記住了,如今大嫂嫂身份已然不同。當年蕭大人已內閣大臣的身份被誅族,可見武皇帝定下的是不赦之罪。如今這聖旨上雖未有平反一詞,卻追封追賜,蕭大人更是配享太廟。可見皇上對蕭家有多重視。母親你……」
後面的話未有出口,但是徐氏也已然明了。
她訕訕的看了女兒一眼,忐忑道,「這些我自是明白,可如今說什麼都晚了。我若早知她是這般身份,哪里會那個樣子待她。她、她不會……」
裴玉華忙扯了徐氏一把道,「嫂嫂不是那般心窄之人,只要母親日後與她和睦相處,自能相安無事。」
裴玉華在這里與徐氏低語,內堂之中莫玉嬋也正在于母親壽春長公主談論此事。
壽春長公主為武皇帝最疼愛的女兒,莫玉嬋作為長公主的嫡長女自也是備受榮寵。她自小可算是在宮中長大,對于這種事情,自是比裴玉華瞧得透徹。
「……如今朝綱漸穩,皇上將蕭家抬了出來,並未言明卻實際上算是給蕭家翻了案。那年我年紀雖小,卻也記得外祖父對于蕭家是如何震怒。連帶著對……對那位也是厭惡了起來。這蕭家當年任著太子太傅,卻也不是虛職,與那位一宮都十分交好。這個關頭上,皇上提起了這件事,難道是想著啟用舊臣?還是要籠絡人心?」只是沒想到,她一直在心中鄙夷之人,竟有著這般身份。
她正在這里說著,又想著詢問母親的意思,便朝著壽春長公主面上瞧去。這一眼看去,她立時便停了口。壽春長公主臉上此時已是陰雲密布,那臉色沉得仿佛能滴出水來。
莫玉嬋從未見過母親這般臉色,心中便有些惶然。此時見徐氏與裴玉華走了進來,便立在母親身後,再不出聲。
嘉禾軒中,裴邵竑坐宴息處的炕上,兀自著呆。
他今日正是听說了這位大半年時候都在外雲游出診的老大夫回了京城,辦完差事後便直接去將人請了來。本是想著讓其為父親診治,沒想到曲蓮卻暈倒了。
幾個丫鬟忙忙碌碌的進進出出,又是端茶又是端熱水洗帕子,晃得他眼暈。那大夫又有些倔脾氣,他不過是多問了幾句,竟將他趕出了內室。
他索性就瞧向窗外。
此時已是仲春,窗外那株海棠開的正盛。
偶有微風吹過,便洋洋灑灑的落了一地的花瓣。
這一日自寅正他便忙碌在外,到了晌午才回了府邸。剛剛回府便撞見了徐氏與曲蓮之間的爭執,正滿心煩躁之際又迎來了這樣一封聖旨。這接連的變故,幾乎讓他應接不暇。
知道此時,他才真正的將那封聖旨之上的內容在心中咀嚼了起來。
沒想到她竟是這般的出身……
雖然也明白她絕不是寒門呂巷能養出來的女孩兒,奈何她在身世之上從不松口。因不願為此事逼迫她,裴邵竑也曾暗地里托了好友在刑部檔案之中查尋近十幾年內的犯官。只因沒想到她會是死里逃生,便只在那些或流放、或家眷充入賤籍的犯官中尋找。自是一無所獲。
蕭家……蕭家……蕭家!
為什麼她偏偏會是這家的女兒?裴邵竑只覺得心頭仿若壓上了一方重石,壓得他幾乎窒息一般。
這些日子以來,皇帝明明暗暗的動作不斷,他心中自是起了疑惑。前日下朝之後,便被叫去了御書房。
這才坐實了心中所想,外祖父徐壽與當年的翠宇台之變有著撇不清的瓜葛。當年便是以他為的幾位大臣聯合上了諫書,拿著不知從何而來的證據給蕭明誠安上了叛國之罪,使得武皇帝震怒,親自斬斷了太子的一只臂膀。蕭家正是因此才落上了這滔天的大禍。
皇帝如今想要將這幾人連同那幕後的主使一網打盡,便須得離間其內部。他這幾日連著去了徐府數次,常常與徐壽交談至深夜。
徐家如今子孫繁茂,嫡長孫徐思遠今年更是秋闈有望,這般榮華的日子好好的過著。何須因一個藏藏尾的主子而斷送全家的性命?
徐壽已然有了動搖之意。
可如今……
裴邵竑不敢想象,若是曲蓮得知了徐壽便是當年害她一族被誅之人,他要怎麼去面對她。
他這里正想著,簾外傳來了小廝連慶的聲音,「世子爺,方才丁宿傳來消息,說是徐大人半個時辰前入了宮。」
裴邵竑聞言面色一肅,徐壽此時入宮,想必是決意真正投效皇帝。
若是昨日,甚至是一個時辰之前,他听到這個消息,想必心中定是十分欣悅。可是此時,他只木著臉對連慶說了一聲「知道了。」
便是此時,內室的簾子撩了起來。
那須皆白的老大夫笑眯眯的走了出來,未等他開口,便笑道,「恭喜世子爺了,夫人這是有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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