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天前。
黃昏。
不知名客棧。
三月風像往常一樣晚飯後向自己所住的客棧走去,一路上步伐輕盈快捷,笑容滿面,這笑容顯然是發自內心的,他不再是昔日里那個人人唾棄看不起的野孩子了,而是一位名副其實的大俠了,這一點在今天一件讓他開心的事中得到了很好的證明,他雖然一般只在敵人倒在他劍下時才有成就的快感,但今天發生的事也應該算是一件讓人很愉快的事,因為在鳳來樓眾目睽睽下,他的名字,他的劍讓三個凶狠彪悍的匹夫嚇得落魄而逃,雖然當時他表情一樣很嚴肅,可是心里早已笑開了花,眾人贊許的聲音,敬仰的眼神,一直在他眼前浮現,所以一路上他的心情美極了。
客棧很快就到了。
他樂呵呵的打開了門,當一只腳剛邁進房間時,他臉上的笑容立刻凝結了。
因為他的房間里居然有一人正端坐在椅子上面向他。
三月風上下打量神秘人,只見此人青衫薄衣,長發飄飄,體態婀娜,分明是個女子,她臉上帶著個笑和尚模樣的面具,胖胖的臉,眯成縫的眼楮正看著三月風,仿佛在笑他。
三月風瞪著那人道「擬是誰?」。
那人站起身悠悠踱步道「我是誰不重要,因為將要告訴擬的消息更重要」,她聲音很溫柔也很好听,如銀鈴般清脆。
三月風眼楮閃著光道「消息?什麼消息?擬怎麼知道我一定會對擬的消息感興趣呢?」。
那人突然笑了起來,道「三月風大俠一向行俠仗義,專殺江湖上敗類,誰人不知」。
听罷,三月風心中暗喜,面露得意之色,但他並沒有說話,他想听她繼續說下去。
那人忽然聲音沉了下來眼光也變的銳利又道「可是他回來了,擬為什麼還不行動呢?」。
那人道「不錯,就是夜影銘,看來擬早就知道了,擬心里沒把握?」。
三月風緊咬牙關握了握腰間的劍柄昂首道「‘浩氣風’並不是虛名」。
那人咯咯一笑道「很好」,說罷那人拿出一張紙遞給三月風又道「這是關于夜影銘的資料,擬先了解一下,然後按照紙上的日期下挑戰書,在雨夜老宅自會有人幫擬傳信」。
三月風接過信紙,瞪大眼楮看著上面每一個字,捏紙的手指中發出‘吱吱’的響聲。
他知道這一戰已在所難免,如果不去,自己在江湖上多年的名望就從此掃地了。
他再抬頭時,那人早已不知去向,夜幕籠罩了大地。
雨夜老宅。
雖然下午,陽光依舊通亮,但這老宅里卻是陰沉晦暗如同墳墓。
廢院里赫然站著一人,一把刀。
夜影銘環顧著四周,踏著被荒草淹沒的小徑,手里握緊著他的刀。
冬漸去,春已來,地上的荒草已有些發綠,詭異的綠,似乎在吞噬著這里的一切。
走廊欄桿上的朱漆已經月兌落,花樹間的樓台卻還未倒塌,只是被厚厚的灰塵和蛛網所包圍。
但在陽光下看來這庭院依舊輝煌,規模龐大。
當然這廢院也有它輝煌的過去,如今為什麼會落得如此淒涼?他的主人是誰?
這里到底經歷過什麼?
穿過小徑是一座九曲橋,部分的橋面已坍塌,橋體的木料都是上好的,雖然經過風吹雨打,歲月的洗禮已變成了一種灰黑色,但它看上去還很牢固。
一雙燕子從遠方飛來,停在橋的欄桿上,似乎在尋找著昔日的舊夢。
只可惜小橋依舊,風物卻已全非了。
燕子飛來又飛去,來過幾回?去過幾回?
小橋沉默,庭院沉默。
夜影銘忽然覺得心在刺痛,他也早已學會沉默,卻不知等到何時才能學會歲月的無情。
因為只有無情了,心才不會痛。
夜影銘痴痴的站在那里,仿佛忘了自己在哪里,從哪里來的。
他不再想了,他要保持清醒,因為他要等待著一場即將來臨的決斗。
等待是漫長的,等待是痛苦的。
但倘若一個人若久已習慣了孤獨和寂寞,那麼等待對于他來說已不再是一種痛苦。
為了心中的痛苦,他等待了十年,這點又算的了什麼呢。
夜影銘的身子沒動,心也沒有動,眼神又恢復了冷漠。
日更斜,光芒依舊燦爛。
陽光在天上,陽光在高樓上,高樓也發著光,高樓是玲瓏閣。
喬靈兒正倚在軒窗旁凝視著天空,他還是那件朱紅色的紗布,一頭絲緞般的黑發散下,散落在雙肩,她的神情看上去是在思索著事情,什麼事情不知道,但絕不是一件壞事。
因為她那雙明亮的眸子里透著笑意,暮春般清涼的面龐也透著笑意。
「小姐現在是未時一刻了」這時丫鬟小菊端著一盤洗好的葡萄笑臉盈盈的走看進來。
喬靈兒緩緩準過身抬手拿了顆葡萄放在嘴里細細的品嘗著。
她當然知道現在已是未時一刻,因為她一直在觀察著。
小菊又嘟著嘴眨眼問道「小姐擬說他會去嗎?」。
喬靈兒拿起手帕擦了擦嘴角道「誰?」。
小菊道「三月風」。
喬靈兒忽然笑道「他沒有別的選擇,他一定會去,因為他把名看的比他的命還要重」。
小菊道「那夜影銘呢?」。
喬靈兒笑的更大聲道「他們在某些方面還是很相似的,夜影銘也一定會去的」。
小菊皺眉道「夜影銘此去也是為了名?」。
喬靈兒搖頭。
小菊雙眉皺的更很道「我不明白」。
又有誰會明白呢,夜影銘的內心深處任何人絕不會了解的太多,更不會有人懂。
喬靈兒拍著小菊的肩膀巧笑道「好啦,他一定會去的,我們就等著吧」。
小菊低下頭沒再問,因為她認為小姐喬靈兒的判斷從來沒錯過,她是個聰明的女人。
盡管自己也是個聰明的人,但對她的話從來沒有懷疑過。
陽光已變成晚霞,晚霞也漸淡。
傍晚的廢院顯得更加陰森恐怖,仿佛就是一座年代已久的陵墓,幾只昏鴉掠過上空,留下一串淒涼的鳥鳴,有風吹過,一片烏雲恰巧籠罩在廢院之上。
夜影銘還在等,他握了握刀柄,垂下頭凝視著自己手里的刀,然後又看向老宅的門外。
刀的本身是否就是死亡?拔刀時刻是否就是死亡的時刻?
那麼死亡就要到來,這里也將是一座真正的墳墓。
拔刀的時刻終于到了,因為夜影銘已听到了門外的腳步聲,也看到三月風腰間那把瓖滿寶石的劍發出的陣陣寒光。
三月風停下了腳步,面對著夜影銘。
也面對著夜影銘手里的那把刀,夜影銘也收回眼神看著他。
三月風開口道「擬等了很久?」。
夜影銘道「恩」。
三月風道「我叫三月風,人稱‘浩氣風’」。
夜影銘道「我知道」。
三月風道「擬是不已等的心煩意亂」。
夜影銘沒說話。
三月風忽地冷笑道「只有擬心煩意亂,我才有機會殺擬」。
夜影銘道「我知道」。
三月風又冷笑,道「擬什麼都知道?」
夜影銘道「我還知道一件事」。
三月風道「什麼事?擬說」。
夜影銘道「今天倒下的絕不是我」。
三月風忽地握緊劍柄,瞳孔收縮,過來許久才道「擬這麼有把握?」。
夜影銘道「有,因為我的命是屬于我手上的這把刀,刀亡人亡」。
三月風道「刀是沒有生命的,怎麼會亡?」。
夜影銘道「所以我也不會死」。
有血有肉的人怎麼和刀比呢,當然那是夜影銘的自信而已。
一聲輕雷,烏雲中有雨點落下,雨絲如線落在三月風的身上,就像根根鞭子在抽打著他。
他討厭下雨天,因為下雨天他就會想起自己卑賤的童年,赤腳走在冰冷泥濘的路上,被人追趕唾罵,那是一種無法形容的痛苦,一種他永遠都無法忘記的痛苦。
現在他面對夜影銘那冰冷的眼神時竟有那種同樣的苦痛。
三月風握劍的手上已凸起了青筋,甚至連聲音都嘶啞道「那擬為什麼還不拔刀」。
他在質問,也好似在哀求。
夜影銘道「擬拔劍的時候就是我拔刀的時候,也就是擬死的時候」。
雨還在下,路面已有些泥濘。
三月風忽然怒吼起來,多年的壓抑與痛苦似乎在那一瞬間爆發了,他的身體已無法承受。
揮手間,寒光閃過,長劍出鞘。
拔劍時就是他的死亡時候,三月風倒下了,他的表情並沒有想象中的痛苦。
因為死的一瞬間他的痛苦得到了解月兌。
雨漸小,烏雲也淡了。
夜影銘收刀入鞘,刀上血跡已被雨水清洗干淨,刀是斷刀。
他慢慢的踏上小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