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幼微在船上的醫院睡了一晚上,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向窗外一看,已經大亮了。
她不是自然醒的,而是被電話吵醒的。陽陽幾天沒見她,一听到她的聲音就在電話那頭高興地大嚷大叫。嚴幼微這幾天忙著采訪的事情一時顧不得想兒子,此刻听到孩子女乃聲女乃氣叫「媽媽」的聲音,鼻子一酸差點落下淚來。
陽陽吵著要她趕緊回家,嚴幼微只能再三保證一下船就立馬回家,並且答應給他買至少三個玩具,小朋友才依依不舍掛斷了電話,由外公外婆喂早飯去了。
嚴幼微掛斷電話後在腦子里將陽陽的臉想了五分鐘,然後她睜開眼楮,突然想起了另外一樁事情。
她的采訪還是沒有完成!
她很想跟用「好事多磨」這四個字來說服自己。可掙扎了半天還是覺得沒什麼說服力。也許這就是老天爺對她的考驗吧,越是難得的東西,越要經歷磨難才能得到。
想到這里,嚴幼微輕嘆一聲,掀了被子準備下床,卻被自己的右小腿嚇了一跳。
這畫面真是壯觀。
她翻了個白眼,伸手敲了敲,就听耳邊有人笑道︰「嚴小姐,你醒啦。」
護士推開門走了進來,嚴幼微沖她尷尬一笑。美女護士卻理解地點點頭︰「你的傷不算嚴重,打一段時間石膏就好了。如果你覺得住這里不方便的話,我也可以送您回房間。」
這個提議不錯,嚴幼微立馬就「麻煩」了人家一回。
美女護士笑起來甜甜的,兩個酒碗真是人見人愛。她把嚴幼微推回房間後又將她的包遞還給她,
禮貌又客氣道︰「嚴小姐,那你好好休息。對了,您的包里有曾先生送您的禮物。那,再見。」
說完這話護士就退了出去,貼心地把門從外面帶上。嚴幼微還沉浸在她說的最後那番話里,遲疑了兩秒後開始翻包。
包里的東西全被倒在了沙發上,她粗略看一下沒發現特別的東西,全是她原本就擱里面的。唯一有點不同的是她的那本筆記本。她拿起來的時候發現在自己記錄采訪問題的一頁被人折了一個角。
這個角折得挺大,而且挺工整,不像是不小心折的。翻到那一頁上面除了她的筆跡外,還有另幾個熟悉的字。
那是曾子牧的字。跟他的人一樣,堅毅、果斷、瀟灑又充滿力量。她伸手模了模,甚至能感覺到那力透紙背的力量就在自己的指月復間游走。
他只留了三個字︰听錄音。
嚴幼微立馬打開錄音筆,插上耳機听了起來。開頭一段是她昨晚采訪曾子牧的三個問題。後來因為打石膏的事情,錄音被中斷了。在一陣細微的雜音後,曾子牧的聲音竟然又響了起來。
嚴幼微即使自信心爆棚也絕對不認為曾子牧會在錄音筆中向她表白。于是她按捺著性子听了下去,听到最後結束的時候,她發現自己簡直比被人表白還要激動和感動。
錄音時間很長,粗略一算大概說了有二十來分鐘。在這二十分鐘里,曾子牧當了一回采訪者與被采訪者。嚴幼微仔細想了想,他當時應該是這樣的。
一手拿著她的采訪日記,念一個上面記錄的問題,然後滔滔不絕說上一大堆。再念一個問題,再做一大段的回答。如此往復十幾遍後,終于成就了一篇條理清晰內容豐富的采訪錄音。
換句話說,曾子牧在這二十分鐘里一直在自問自答,幾乎完美地替嚴幼微準備了一份采訪記錄。有了這份錄音,她馬上就可以開始寫稿,甚至直接傳給任婷婷讓她去搞定就可以了。
這真是一個意外之喜。本來嚴幼微還在懊惱自己昨晚的行為,明明人家抽出空來了,但她卻不爭氣地睡著了。
曾子牧這麼做無異相當有紳士風度,甚至可以說很是體貼。這讓嚴幼微一下子想起從前兩人一起念書時的情景。
嚴幼微比他小一歲,年年都跟在他的**後頭問問題。曾子牧有時候看她的眼神既無奈又嫌棄,給她講解的時候態度也不太和善。但無論他怎麼嫌棄,每次重大考試,比如期末考試前,曾子牧總會為她準備各科的筆記要點。
曾子牧自己說這是他從前用過的,現在用不著了才給她的。但嚴幼微並不傻,如果曾子牧真有這東西的話,一早就該給她了。很顯然這東西是他為她專門做的,里面還特別根據她一個學期以來問的問題分了側重點。對她薄弱的環節進行了鞏固和加深,以確保她在考試時可以更好地發揮。
在嚴幼微的學習生涯中,曾子牧就像是一只領路的帆船,盡管離得時近時遠,但她總是跟著他的軌跡在行走。他在無意中引領著她,甚至到最後連大學她都稀哩糊涂和他填了同一所。
有這麼一個哥哥罩著其實真的挺好的。嚴幼微高考結束後曾忍不住跟曾子牧大發感慨︰「真希望下輩子還有你這麼個哥哥,最好是親生的。」
曾子牧當時喝著她給買的飲料,不屑道︰「我可不希望下輩子還有你這個妹妹,哪怕是表的。」
嚴幼微拿著那份錄音發了會兒呆,心想跟曾子牧做朋友,真的要比做夫妻輕松舒服多了。
有了這份錄音,她一整天都沒再出過門,從早上一直寫稿寫到黃昏時分,期間跟任婷婷通了無數個電話,兩人就內容做了好幾次調整。
任婷婷幾次調侃說曾子牧對她情深意重,都被嚴幼微直接吐槽了回去,還拿從前的那些例子來證明他們兩人最多只是兄妹關系。
她雖然並不傻,卻忽略了一個最重要的問題。如果曾子牧可以拿著錄音筆一個人完成采訪,為什麼不能接受她的電話采訪,而非要請她上船呢?
這個問題任婷婷想到了,卻沒有點破。
當成稿終于寫成發出去後,嚴幼微疲倦地打了個呵欠,然後就听到自己的肚子發出驚天動地的響聲。
她至少已經二十多個小時沒吃東西了。她上一頓吃的還是昨天的晚餐。
解決掉心頭的大事後,人似乎對饑餓的感覺就會成倍增加。嚴幼微轉著輪椅去倒水喝的時候,只覺得頭暈眼花眼冒金星,握杯子的手都在微微顫抖。
原來人在餓極了的時候,真的會有這樣的反應。
于是她趕緊上網訂餐。平日里迅速又體貼的服務今天卻打了折扣,她等了半個小時也不見有人送東西來,饑餓之余就決定自己出去找東西吃。
她剛開門想要把輪椅轉出去,就見走廊一頭江承宗款款走了過來。他步伐沉穩神態自然,倒不像是搶新聞搶得團團轉那種。
本來這次上船的媒體就不多,主辦方對他們都是大行方便之門,新聞根本不用搶,早就有人將重要事項打印成冊送了過來。媒體只要按時間表到場拍攝即可。
三家媒體資源相同連新聞內容都差不多。要說真有什麼不同,那就只能算嚴幼微的那篇專訪了。
她看到江承宗就主動向對方打招呼,對方停在了她面前,看著她綁滿石膏的腿,皺眉道︰「傷得真不輕。」
「還是多虧了你。要是沒你,我估計更慘。」
「下次搶新聞注意點,人命還是新聞,你自己挑。」
江承宗這話听著有點耳熟,好像昨晚也有人這麼對她講過。嚴幼微的眼前立馬出現曾子牧的臉,但她強行把那畫面甩了出去,故作輕松跟江承宗開玩笑︰「听說你以前搶新聞可是拼命三郎,你不是當了很久的戰地記者嗎?跟你一比,我真的不算什麼了。」
江承宗臉色平淡,回了她一句︰「我有病,你也有嗎?」
這話說得很噎人,嚴幼微完全沒詞接了。兩人默默看了對方一會兒,大概江承宗也覺得話說重了,主動開口轉移了話題︰「你這是要去哪兒?」
「去找東西吃。今天網上訂餐好慢,半個多小時了也沒動靜。」
「你不走運。今天船上有大宴,听說廚房那邊的協調出了點小問題,你的晚餐他們肯定收到了,不過可能還要過一會兒才能送來。你還是回去等吧,你現在這個樣子,也不可能找到什麼吃的。」
江承宗說完也不等嚴幼微有反應,徑直打開自己那間的房門走了進去,連聲道別的話都沒有。
嚴幼微越來越覺得這個晚間新聞當家男主播脾氣古怪。但想想他的話也有道理,只能無奈聳肩,關上門繼續等。
等待的時間有些無聊,她終于想起來要給曾子牧打個電話了。電話接通的時候背景聲音略顯嘈雜,嚴幼微這才想起剛才江承宗的話。
今天船上有大宴,曾子牧應該正在赴宴。于是她趕緊致歉︰「不好意思,是不是打擾到你了。」
「是。」
真是不客氣啊。嚴幼微只能接嘴道︰「那我掛了。」
「已經打擾了,就把話說完再掛吧,反正你從小就這樣,習慣了。」
曾子牧的話音剛落,嚴幼微就听到電話里有女人軟糯的聲音響起。對方似乎在跟曾子牧說話,但曾子牧連一點回應都沒有,似乎還故意走開了,挑了個相對安靜的環境又道︰「好了,想說什麼就說吧,我听著呢。」
嚴幼微來不及思考剛才的情況,略帶感激道︰「今天真是謝謝你了。專訪我已經寫完了,辛苦你了。」
曾子牧安靜了片刻,再開口的時候語氣卻有點沖︰「道聲謝就夠了嗎?嚴幼微,你得拿點誠意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