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俠夢 第六章 葬魂林

作者 ︰ 月下醉俠

清晨,朝陽微微探出個頭,散出光亮,沒有火辣的霸道,卻充滿著活力,擠走了黑夜,帶給人希望。仙鏡村炊煙裊裊,勤勞的人們已經起來。仙鏡湖還是一如既往的平靜,偶爾有魚兒躍出,濺起水花。串串水珠落在荷葉上,似晶瑩的寶石,在朝陽的照耀下,顯得炫目。荷花亭亭玉立,猶如剛睡醒的仙女,正對著仙鏡梳妝。

葬魂林,葬魂之處。按仙鏡村習俗,人來自于天地,死後仍要歸于天地,就如落葉歸根。焚死人之身,在葬魂林選一株青竹,埋骨灰于竹下,並在青竹上刻下其名。這里的人們相信,人身雖死,其魂未滅,可附于青竹之內,以另一種方式生活在世上。

早晨的陽光灑在葬魂林,影影綽綽,這里並非陰森,反而一片欣欣向榮。青竹長得高大,似真的有生命一般,渴望陽光,享受著世間的風雨霜露。林中較深處,蕭飛緊抱一株青竹,青竹之上歪歪扭扭的刻著「義俠蕭南山、柔腸毒仙花玲」。蕭飛依偎青竹而眠,小臉蒼白,緊閉的雙眼紅腫,也不知哭了多久,臉上還掛著淚滴。他手里緊攥著一根竹笛,通身青翠,典雅而簡樸,上面鐫刻著小字︰余生結廬依仙湖,伴君永忘江湖路。耕作隨日息與月,白首同魂附青竹。

醉道仙坐在一旁,看著蕭飛,看著那青竹,眼中有痛惜,更有深深的自責。三天前的傍晚,在血日殘照下,眼前的孩童經歷了這世上最大的慘劇,這對一個孩童是殘酷的。他本有機會阻止,奈何命運弄人,遲了一步。

那個血日殘輝的傍晚,醉道仙獨戰幽冥眾人,那邊有幽魔、幽鬼兩大高手,兼之幽一等四人組了殺陣在旁掠戰,縱使醉道仙武功再高,也只是堪堪抵住,又得虧幽冥眾人只是擅長刺殺,正面交戰並不擅長,因此雙方一直僵持著。後來不知為何,幽冥令響,幽冥眾人不得已撤回。

醉道仙微咳,心里覺得淒苦,自語道︰「若是早知如此,即使拼了命,也要留下那幾個鬼東西」他喝口酒,酒甘醇,入口唇齒留香,月復中暖洋洋的,說不出的舒服,但醉道仙卻覺得苦澀無比。

「仙人醉,醉仙人,人生如夢,何為虛幻何為真?」醉道仙回味著酒香,眼楮不自然的有些濕潤,他仿佛又看到那個憨憨的、見不得半點不平的傻小子,以及那個溫婉善良、師承無上毒功卻用毒醫人的少女。醉道仙灌了一大口酒,輕語道︰「小玲兒,你這酒釀的更好了,只是以後,這世上再無仙人醉,義父也沒有口福了。天道不公啊!」醉道仙望著天,蔚藍無際,顯得飄渺。

「當年無極宮到底發生了什麼,蕭老鬼突然像換了個人,他說你們厭倦了江湖,不知所蹤。墨盒被你們帶到了這里,此乃無極宮歷代供奉之物,蕭老鬼怎會允許?如今看來這里必有蹊蹺。幽冥此次前來,必是為了墨盒,或許,還有墨刀,江湖上墨刀已許久沒出現了。那麼,墨刀又在何處,幽冥……幽冥!」醉道仙隱約間似是明白了什麼,卻有很多地方不明,理不出頭緒。他看著林間穿梭飛行的鳥兒,一時間陷入了沉默。

沙沙沙,林間一陣腳步聲,醉道仙望去,只見一個小男孩兒,年齡比蕭飛略大,長得十分壯實,濃眉大眼,帶著一股憨氣。那小孩兒手提著一個竹籃,見了醉道仙,憨笑道︰「老道爺,阿娘做了些早飯,讓我給你和小飛帶點兒。」說著把竹籃遞給了醉道仙。

醉道仙接過,放在一旁,說道︰「狗子,謝謝你了,這兩天可麻煩你和你阿娘了。」狗子忙道︰「哪里的話,我和小飛親兄弟一般,用不著客氣。小飛剛睡著啊。」他聲音壓得很低,怕吵到了蕭飛。醉道仙輕點了下頭,無奈地嘆口氣。

「那群混蛋!蕭大叔和花阿姨這麼好的人,不成想卻遭此厄運。還有村長爺爺!」狗子聲音雖低,卻近乎咆哮。他臉上滿是悲淒,走到不遠處一株竹子前面,那里是村長爺爺魂歸之處。狗子跪下磕了三下,又走回來磕了三下,站起身來已是泣不成聲。

醉道仙起身把他抱在懷里,輕地拍拍他的肩,安慰道︰「好孩子不哭,那些惡人會得到報應的。」狗子使勁的嗯了一聲,抹了抹淚,漸漸止住了哭泣。他來到蕭飛面前,月兌下外衫披在了蕭飛身上,又拭去了蕭飛臉頰的淚,輕語道︰「小飛,你要挺住啊,一切都會過去的。」

狗子轉過身,對醉道仙勉強一笑,道︰「老道爺,籃子就先放這里吧,我回去了,待會還要去先生那里上課呢。」醉道仙道︰「快些去吧,這里有我看著呢」狗子應了聲,小跑著走了。

醉道仙看著遠去的狗子,心情好了不少。他拿過籃子,里邊有饅頭,有炒的竹筍,雞蛋,還有滿滿一瓦罐的鮮魚湯,清香撲鼻,看得人食欲大動。醉道仙生平好酒貪口,嘗過不少美味,但眼前的菜肴卻顯得不同,雖是簡單,卻令他心中暖洋洋的,因這里邊包含著人性的質樸美好,是最純粹的情感。

太陽越升越高,空氣也逐漸的燥熱,村頭的學舍,傳出陣陣讀書聲,只是聲音不齊,孩子們爭先恐後的叫嚷,仿佛在比賽誰讀的更快。村里的老人,有的結伴在湖邊樹蔭下下棋,歡聲陣陣,有的則在湖邊選個靜謐的陰涼地,悠閑地垂釣。青壯年或在村里開闢的農田里勞作,或在湖中蕩船捕魚,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仙鏡村一片祥和,死者已逝,活著的生活還要繼續,不是嗎?快樂的人不是沒有悲傷,只是他們把悲傷埋在了心底,不願去觸踫。

葬魂林里熱鬧非凡,這里是動物的天堂,它們可以自在嬉戲,少有人會打擾。蕭飛醒來了,腫脹的雙眼有些疼痛,刺眼的陽光令他的眼楮很不舒服。他慢慢站起來,舒展了一下僵硬的身體。身上披的衣衫掉落,蕭飛彎腰撿起,說道︰「狗子來過了?」

醉道仙听著蕭飛沙啞的聲音,心里一陣難受,他刻意笑笑,道︰「嗯,這是他帶過來的飯菜,現在有些涼了,要不拿回村里熱了再吃吧。」蕭飛搖搖頭,盤腿坐下,珍重的把竹笛放在懷里,拿起竹筷吃了起來。

「小無賴,你的腳沒事了吧?」醉道仙看著蕭飛重新包扎過的左腳問道。蕭飛搖搖頭,也不言語,只是埋頭吃飯。醉道仙干咳兩聲,說道︰「小無賴,那個……有些事要看開點兒,你還小,未來的路還很長,可不能被仇恨蒙蔽了心,走了極端。」蕭飛听了,仍不言語,繼續埋頭吃飯。醉道仙嘆口氣,也不知該說些什麼。

不一會兒,蕭飛把飯吃了個精光。他放下竹筷,跛著腳來到青竹前,跪下狠狠的磕了三個頭,而後轉過來,朝著醉道仙一拜,神色淒然冷漠,說道︰「收我為徒,我要跟你學功夫,」

醉道仙看的心疼,想起初見時那個可愛的小鬼,而今變得如此,心里說不出的難受,嘆道︰「傻孩子,武功不是用來復仇的。」蕭飛又是一拜,道︰「教我武功。」

醉道仙上前把他扶起,不禁老淚縱橫,道︰「可憐的孩子,你母親是我義女,我也算你半個爺爺,怎能棄你不顧?只是你這樣……哎,罷了,我應了。你跟我走吧,我有個去處。奔波大半輩子,也該閑閑了。」

蕭飛道︰「在這里不行嗎?」醉道仙道︰「那些人不會罷休的,你走了,他們便不會對村民下手。這樣的淨土,不應染血。我們在這里休息一天,明天就走吧。」

蕭飛聞言,眼里閃過凶狠的光芒,他去拿了竹籃,道︰「我們現在就走吧。」他聲音更冷了,轉身就向竹林外邊走去。

醉道仙听了,無奈嘆口氣,追上了蕭飛,一下把蕭飛拎在背上,說道︰「你腳有傷,我背著你吧。」蕭飛掙了幾下,卻如何爭得過。

醉道仙走的很慢,卻很穩,他喝口酒,道︰「你將要經歷什麼,不是你可以決定的,但對于已經發生的,你如何做,在你。一生中,不同的人會有不同的抉擇,因此每個人會有不同的命運。世界可以拋棄你,但你自己不能。你擁有的,一定比你失去的多,比如現在,你還有生命,還有疼你的鄉親,還有……我這個糟老頭子。」

醉道仙說的很是隨意。蕭飛心里一暖,趴在醉道仙背上,看著這個剛認識幾天的老道,感到冥冥中的親近。他哭了,不是悲傷,是感動。蕭飛還是孩童,父母對他來說就是天,可是突然父母沒了,他世界里的天也就塌了,而如今,或許,他又找到了依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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