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個夕陽西下的傍晚,不知何時起了淡淡的霧氣,橘黃的陽光散滿大地,穿過薄霧,如虛似幻,山峰在天際連成起伏的曲線,還有更遠的山,只能看到黑色的虛影,顯得飄渺。
一座無名山的半腰處,一棵樹木斜長,其枝干甚粗,但卻幾乎貼地而生,顯得奇異。蕭飛斜躺在上面,看著西邊的天,看著落去大半的殘陽,不知在想些什麼。
樹的一旁,醉道仙早已升起了火,一邊轉動手里的烤兔,一邊從腰間布袋里拿出各樣的小瓶子,向烤兔上撒著佐料,一時肉香四溢。蕭飛被香味引回了現實,肚子咕咕直叫,趕了一天的路,早已餓的不行了。他翻身下了樹,拉過墨盒坐在了火堆旁,用手支著腦袋,目光灼灼地盯著烤兔。
醉道仙哈哈大笑道︰「小無賴,嘴饞了吧!嘿嘿,你師父的烤兔啊,那可是天下一絕。想當年……」蕭飛听他又開始吹了,趕忙打斷,以手拍拍臉,說道︰「不害臊。」
醉道仙把眼一瞪,傲然道︰「嗨,你不信啊,想當年,無念那禿頭可都破了戒,就為了吃口我做的烤兔。」
蕭飛撇撇嘴,他不知道無念是誰,但想來是一位了不得的高僧,這事多半是醉道仙胡謅,信不得,心里覺得好笑。醉道仙拿過烤兔,用鼻子聞了聞,道︰「香而不膩,看來手藝又進步了。」
蕭飛听得直樂。醉道仙一瞪眼,道︰「小無賴笑什麼,我說的不對?」蕭飛見醉道仙大有反對便沒肉吃的架勢,眨眨可愛的大眼,忍著笑道︰「當然對了。」醉道仙大笑,說道︰「小無賴有眼光,給,這個烤兔獎你了」
醉道仙把手里的烤兔給了蕭飛,又拿起另一只處理干淨的野兔烤了起來,嘴里還哼哼︰「天蒼茫,紅日落,醉仙請來灶神火,烤兔美味多,禿驢聞香闖千里,貪口忘念佛!」
蕭飛听了,身子一趔趄,口中的肉正要咽下,差點噎到,看到老道忘我的忙著,一陣無語,心道怎麼攤上個這麼不靠譜的師傅,那個無念大師倒真是觸了大霉。醉道仙看看蕭飛,見他不再冷著個臉,心里也踏實不少。
「老無賴,酒給我喝口。」蕭飛吃的滿口都是油。醉道仙樂了,道︰「你還真喝酒啊,小小年紀就不學好。」蕭飛理直氣壯道︰「這怎麼了,喝酒不在酒本身。我喝的是意境,是灑月兌的胸懷。」
醉道仙給他說愣了,隨即大笑不已,把酒遞給蕭飛,說道︰「好,小無賴說得好,你哪里听來的?」蕭飛抱著大葫蘆,頗為費勁舉起喝了口,酒倒是灑出不少,他抹下嘴,幽幽道︰「听我爹爹說的。」
醉道仙干咳一聲,沒想到又繞到了這里,不過他見蕭飛並沒顯得太過于悲傷,稍松口氣,他翻翻手中的烤兔,說道︰「小無賴,等會兒吃飽了,月亮高懸時,你來拜刀。」
蕭飛又听他提到拜刀,不禁問道︰「何為拜刀?」醉道仙在烤兔上加點料,隨手添點兒柴,說道︰「拜刀即拜墨刀,得墨盒傳承,此乃無極宮歷代最重要之事。」
蕭飛道︰「無極宮又是什麼門派?難道爹爹便是無極宮之人?」醉道仙看了眼蕭飛,又仰頭望了望微黑的天空,似是在追憶著什麼,過了好久,說道︰「自三十多年前魔邪之禍後,江湖上並存了三大頂級門派,中域的佛宗、道門,還有北域的……無極宮。」蕭飛搶問道︰「魔邪之禍又是什麼?」
醉道仙神色肅然,嘆口氣,並未回答。蕭飛明白此事定不簡單,想是醉道仙不願提及,便不再追問,只是暗記在心里。
過了會兒,醉道仙接著道︰「墨刀乃無極宮至寶,主殺伐,墨盒和墨玉則是宮主信物,主傳承。而歷代墨刀傳人,雖不一定便是宮主,但定是天資絕艷之輩,當為無極宮守護之盾,攻殺之刃。你父親便是上代墨刀傳人,不出意外,還是新一任宮主。但。」
醉道仙搖搖頭,頗為惋惜,又道︰「十年前發生了什麼,我不知。先是你二爺爺絕命刀客中毒身亡,他也為一代墨刀傳人,江湖上能殺他的人,不多。而那毒,是本應在魔禍之亂後絕跡的血毒。我為此事追查多年,並沒多大收獲,只是可能與幽冥有關。」
蕭飛眼中閃過寒芒,雙手下意識的攥緊。醉道仙撕下個兔腿,邊吃邊道︰「而幾乎同時,你爹娘沒了音信。哦,對了……‘醉道仙一頓,面露遲疑之色,許久才道︰「你應該還有個……姐姐才對,名叫水柔,那時她尚在襁褓之中。」
「姐姐?我沒听爹娘提起過啊!她如今在哪里?」蕭飛甚是激動。醉道仙輕聲道︰「她沒在仙鏡村,可能已……哎,或許遺落了他方。」
蕭飛聞言眼神黯淡,心里苦澀,但卻又懷有那麼一絲的渴望。醉道仙看看蕭飛,不想過多糾纏于此,又是嘆道︰「那時蕭老鬼說你爹娘倦了江湖,不知去了何處,現在看來,這里面定有問題。而且蕭老鬼也不太對勁。」
蕭飛盯著醉道仙,奇聲道︰「你說的蕭老鬼,難道是我爺爺?」醉道仙干咳一下,頗為尷尬,道︰「不錯,他還是上一代無極宮宮主。」
蕭飛道︰「上一代?那如今宮主是誰?」醉道仙道︰「玉面客蕭逸銘,你義伯。」蕭飛道︰「我義伯?」醉道仙道︰「他是你爺爺收的義子。按理說這宮主不應是他,因為壞了祖規,但你爺爺力排眾議,定下了他。」
醉道仙拿過葫蘆喝口酒,又道︰「你爺爺隨後隱退,卻不知去了哪里,我們再沒有聯系。而你義伯在江湖上頗有威名,天下群雄也很是尊敬,這些年來雖不說有功,倒也無過。」
蕭飛一陣沉默,心里說不出什麼滋味。過了好一會兒,蕭飛道︰「那這天下又有多大?又都有那些教派?」
醉道仙看到蕭飛眼楮閃亮,滿臉的好奇,哈哈一笑,道︰「天下有五域,東西南北中。江湖上存在了很多大大小小的幫派,其都有自己的勢力範圍,統管一方。五域數中域面積最廣,佛宗、道門分庭而立,北域獨尊無極宮。除此三大頂級門派,還有七大門派。我們現在身處南域,忠義山莊乃南域最大門派,更是天下最富裕的。人們說南域財富佔天下之四,而這忠義山莊便佔南域七八。」
蕭飛不屑道︰「錢有啥好的!我們仙鏡村少用錢財,但大家不還快快樂樂的。」醉道仙樂了,笑道︰「你說的倒也不錯,錢買不來快樂。但對大多數人來說,錢是立世根本。」蕭飛冷哼一聲,顯然不甚認同。
醉道仙道︰「再說這忠義山莊,倒對得起忠義二字,其門人行事,是非黑白分的清楚,少有以富欺貧之事。」蕭飛听了,對這忠義山莊倒頗有好感。
醉道仙又道︰「南域還有萬獸幫也不容小覷,他們馴獸之術非同尋常,可驅使虎豹猛禽,不過歷來行事低調,但近來到越來越霸道。」蕭飛奇道︰「馴獸?騎著虎豹玩耍,那豈不是有趣的緊!」他一臉的羨慕,對這萬獸幫很是期待。
醉道仙直接無視,接著說道︰「西域的劍宗和萬毒門實力俱是不弱。那劍宗個個都是用劍的高手,他們以君子自居,頗為孤傲,不過在我看來,嘿嘿,還不如真小人看著順眼。」蕭飛心中嘀咕︰「這劍宗不知誰又惹了他。」
「萬毒派,以毒術聞名江湖。其門人正邪不定,憑喜好行事,頗令人頭疼,少有人願去招惹。而……你母親,便是萬毒派掌門,毒萬里花無常之女。」醉道仙看著蕭飛慢慢說道。
蕭飛聞言目光閃動,在身上擦淨了手,從懷中拿出本書,借著火光可見,書上有名曰《毒醫綱目》。醉道仙喝口酒,望了眼書,心里苦澀,輕語道︰「我可憐的小玲兒……」
天已經黑了,林間起了微風,吹得火苗閃動,像是舞動的精靈。
「老無賴,你接著說吧。」蕭飛小心的把書放回了懷里,面色平靜。醉道仙喝口酒,目光盯著那跳動的火苗,道︰「東域存在了三大門派,藥門、鑄造山莊和仙鶴谷。藥門以醫行世,懸壺濟世救死扶傷,受江湖人敬仰,很多人曾受其恩惠,因此藥門萬萬招惹不得。」
蕭飛道︰「那要是他們先惹我呢?」醉道仙嘿嘿一笑,說道︰「揍他。」
「跟我想的一樣。」蕭飛沖醉道仙眨眨眼,「那個鑄造山莊是不是打鐵的啊?」
醉道仙沒忍住,一口酒噴了出來,灑在火上,令得火苗躥的老高。醉道仙咳了幾下,道︰「打鐵的?你還真會說,天下數的來的神兵大都來自鑄造山莊。」蕭飛無所謂道︰「不就是打鐵打得好一點。」醉道仙啞然,眼前的小鬼思維實在異于常人,不過……他喜歡。
「只是九年前,這鍛造山莊發生了內亂,實力折損不少。」醉道仙一聲嘆息,頗感可惜,又頗為無奈。「至于那仙鶴谷,倒頗為奇特,門派之內皆是女子,且大多為孤兒。此外,若門人和外人結為夫婦,必先退出門派,終生不再為仙鶴谷之人,否則殺無赦。」蕭飛聞言打個冷戰,道︰「那不是太無情了點。」
醉道仙道聞言,情緒似很是激動,眼中含怒,憤憤道︰「可不是,仙鶴谷之人最是無情,一群瘋婆娘,令人心煩。」蕭飛頗有深意的看著醉道仙,嘴角露出若有若無的笑,他感覺老道和仙鶴谷之間,似乎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醉道仙被蕭飛看的發毛,渾身不自在,連忙道︰「除卻這些門派,江湖上還有很多獨行隱世之人,無門無派,其中不乏頂尖高手。」
蕭飛看到醉道仙滿臉窘態,沒忍住,笑了出來。醉道仙心里發虛,裝作凶狠,道︰「小無賴,笑什麼!」蕭飛樂道︰「沒……哈哈……沒什麼。」他樂得見老道發窘。
醉道仙哼一聲,狠狠的咬口兔肉。蕭飛忍了笑,他想到件事,感到疑惑,問道︰「你已經說了七個門派了,那幽冥呢?」
醉道仙神色變得嚴肅,道︰「幽冥很是神秘,這是一個殺手組織,行蹤詭異,至今無人知其總部在哪里。十幾年前突現江湖,接連殺害劍宗兩位長老,引得劍宗大範圍的截殺,卻讓劍宗無功而返,反是折損不少好手,武林皆驚。而後各大門派默許了其存在,甚至不少人與其進行著暗中交易。」
蕭飛道︰「如此說來,我父母身亡,還存在了幕後黑手?」醉道仙眼中閃過一道寒芒,道︰「或許是,或許……不是。」
蕭飛不懂其意,卻也察覺到,事情並沒想像中那麼簡單,問道︰「幽冥的存在有違正義,為什麼各大門派不聯手剿滅,反而默許?」
醉道仙嘆道︰「傻孩子,這世上從來就沒有絕對的好,也沒絕對的壞,萬事俱有兩面,形成對比,有其一才有其二。同一件事,我認為好,定有人以為否。為大多數人所認同的,便是對的,即便……那本來就是錯的。」
蕭飛難以接受,他從小接觸的,善就是善,惡就是惡,分的清楚,老道的話顛覆了他的認知,又問道;「那何為俠?」
醉道仙道︰「真正的俠,仁而不懦,義而不愚,不慕虛榮,堅守心中之正義,明己心,辨是非,灑月兌紅塵外,不謀邪惡之福,不貪他人之利,不因自己之強而欺他人之弱。你要謹記,我們習武之人,不能逞凶斗狠,我們手中的刀劍,非是用來殺戮,而是用來守護。」
蕭飛似有明悟,他雖不能全懂,卻牢牢地記住了醉道仙的話,心中積累的戾氣,倒也消散了不少。蕭飛打量著老道,好奇道︰「老無賴,方才你提到那什麼道門,你難道是道門之人嗎?」
醉道仙身體一顫,眼里一陣傷神,他站起身來,躍上斜木,灌口酒,望著已經黑了的天幕,輕語道︰「曾經是。」
蕭飛吐吐舌頭,知道問錯了話。他感覺到了醉道仙的憂傷,和他相遇以來,蕭飛覺得老道很無賴,但不得不說他又很灑月兌。只是此刻,醉道仙黑暗中的背影,顯得傷感,更多的卻是落寞,仿佛一個游蕩天涯的浪子,遠離了故鄉,失去了根。
蕭飛嘆口氣,看著眼前跳動的火苗,此前生活的一幕幕,從腦海中閃過,眼淚不自主地順著臉頰滑落,不包含悲喜,只有生活的甘與澀。他雖小,但這些天的遭遇,卻令他明白了很多。
每個人,不管強大或是弱小,都有自己的樂與悲,有的可與他人共享,但更多的,還是自己獨自的品嘗,這就是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