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真情 第一章重見天日 一、出監隊

作者 ︰ 唐榮嬌龍

監舍里,剛剛收工的犯人在手忙腳亂的整理行被。有的可能是太累了,干脆直接和衣倒在床上,顧不得身上沾滿的灰塵和線頭。

「唐龍!」靠窗戶的一名正在整理床鋪的犯人麻利地鋪床疊單。我抬起頭,用手習慣地往上扶了扶眼鏡,看著他「干啥?張大賴!」張大賴的真實名字叫張清,二十多年前,年少無知的他伙同他人搶劫路人的財務,十年後,被他的結發妻子告發,判刑14年。每嘮及以往,他都會義憤填膺的大發牢騷,臉上的那道刀疤都會不由自主地抽動著。

「我還有幾天就打開3個月了。明天我就去找張教請假休息,然後商量一下去出監隊的事。你是怎麼打算的?」張大賴把床單鋪平了,做在床邊,從口袋了掏出香煙點著,狠狠得吸了一口。一團煙霧隨著話語在他的臉前彌漫著。一根香煙隨著剛落的話音在空中畫了一道弧線,飄向了我。

接住拋過來的香煙,瞟了一眼商標,掏出火機,輕輕的吸了一口「不錯呀!快回家了,檔次上來了,跟小平同志平起平坐了,抽上-小熊貓-了。」我不慌不忙的踱著方步來到張大賴的床邊坐下「見亮了,準備回家干點啥?」我關切的問到。

「唐龍」張大賴伸手彈了彈煙灰「咱們認識七八年了,我一直挺尊重你的,而且也從來沒騙過你。說實話,*他媽的!在這里關了這些年,歲數也大了,孩子也大了,該有個正形了,得出去抓錢了。以前我就是干裝潢的,回去再干老本行。不是我吹的,我出去不說是大富大貴,起碼餓不著。」

「那是自然。你張大賴的手藝就別 了,什麼電路、木工、裝潢樣樣精通。出去後生計不是問題。相比之下,我就不行了。」說到日後的出路問題,我的心情是沮喪的。我真的不知道如何去面對出獄後的將來,甚至于對將來的生活有一種恐懼!

張大賴對我的說辭有些不屑,「你拉倒吧!你學歷高,有文化,有技術,還發什麼愁?」我十分無奈的搖了搖頭。

「不說我了。說說你,你打算如何跟張教談?現在監區的生產任務十分的緊張,老大為了不耽誤生產,很多應該去出監隊的刑釋犯人都扣押在監區里,不讓去出監隊,其目的就是讓這些人在監區多干些活!」說道這些情況,我不禁提高了嗓門,也有些憤憤不平。

「張教,你也知道我和他的關系。」張大賴一提到張教,聲音壓低了許多,身子往我的耳朵邊上傾斜。我知道,這是怕別人听到我們之間的談話內容。「我他媽b的從剛入監就給他不少的好處,而且每年逢年過節的都沒‘落他的過’,每次減刑都還給他錢。他媽的,黑是黑了點,我也就認了,上出監隊這麼點小事他要是在不依我,我就豁出去了,不惜跟他翻臉,反正現在我快回家了,還怕他什麼!話也說過來,他們現在對象你我這樣快回家的人也都網開一面,能過去的就讓過去。他們也怕犯人把他們收錢的給‘鼓包’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默默的听著,不時的點著頭表示在認真的听,表示在肯首他的說法。張大賴的談性正濃,我知道他是白天在生產車間睡多了,精神頭十足。在車間,無論是干警還是管事的犯人都對象他這樣跟監區領導有關系的犯人管理得比較松,只要你不打架,偷點懶都不是個事,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我掏出煙遞了過去。張大賴接過,點著,吸了一口,頭歪向我,用夾煙的手半掩著嘴「听說了嗎?老大的照顧戶昨晚喝酒喝多了,在走廊里來回溜達,四處借p4想看毛片。結果,今天早上讓人給‘點了’。」

「是嗎?」我眼楮瞪大了「這下該讓老大為難了。處理吧錢面上過不去,畢竟拿了人家的好處,不處理,那麼多雙眼楮盯著。他的照顧戶現在越來越多,都在攀比。你看看他們的照顧戶都在干些什麼,喝酒的、耍錢的、賭博的還有*小孩的,哪件違紀的事跑了了他們的照顧戶!」

「*!他們這就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看他們平日里穿著警服,人模狗樣的,可有些人在骨子里是連他媽的犯人都不如。」張大賴憤憤地說。

「好了,不跟你聊了。我去溜達溜達,看看電視。」我站起來準備走,但是仍不忘安慰一下他「你也別多想了,快回家了,要調整好自己的心態。走了。」

走廊上,一群犯人擁簇著,或坐小板凳或坐小馬扎或者干脆做在地磚上,有的在專注地看電視,有的在交頭接耳的聊著。瓜子皮、煙頭、果胡兒滿地,烏煙瘴氣的,好不熱鬧!穿過擁擠人群中的羊腸小道,我在想剛才和張大賴的交談會不會讓人听到,因為在犯人中,有不少的人在扮演著「間諜」的角色。你在里頭呆的久了就會知道那些人是政府干部的線人,但是知道的那些人往往是眾所周知的「明雷」,還有些不為人知的「水雷」是不大好看出來的。人人皆有可能是那顆潛伏著的「水雷」。「水雷,水雷,你別怕。你不踫我,我不炸。」是犯人耳熟能詳的口頭禪,事實上,很多的時候,你不踫它,它都會炸。人們都在講,監獄里的人,尤其是犯人之間相互猜忌、缺乏信任,除了客體的本性使然外,跟身處的這種環境不無關系。實際上,僅僅是犯人是這樣的嗎?答案是否定的。

推開401監舍的門,里面的犯人都下意識的向我望了一眼,又都恢復自然,各干各的。這是間大監舍,是一中隊的。正對著門的床鋪邊上,三個人正圍坐在一個行李箱上斗地主。其中一人,叼著煙卷,看見我來了,用手拿下煙夾在手指間,滿臉歡笑「來了,唐哥!來,和我看一手牌兒。」他叫董青,是我的老鄉。因為盜竊木材被判刑,還有一個多月就釋放了。我走到董青的跟前「怎麼樣?戰況如何?」

董青大嘴一咧,哈哈大笑「這兩個小面瓜哪是我的對手!你看看他兩跟前的籌碼都要見底了。」其中一人很不服氣的「你別得意太早,先讓你得點甜頭,一會兒就讓你拉青丹!」

「唐哥,你來兩把?」董青詢問道。

「我?」我漫不經心的回答,「我玩這個不行,你玩。我就是沒事干,隨便看看的。你們玩你們的。」我在董青身後的床邊坐下。董青一邊抓牌一邊喝我說著話「看,這牌不錯吧。你還有4個月也放了,什麼打算?」

「你呢?」我反問。隨後又追問道「你還能去出監隊嗎?是不是得在大隊出監了。」

「我呀,再說。*他媽的,我打開三個月的時候,我的關系已經調到出監隊了,說明我已經是出監隊的人了,可大隊就是不放人。還不是讓人多在大隊干一些活。我呢,反正上出監隊也沒什麼意思,跟那里的人不熟悉。再說了,我在車間干多干少也沒什麼人來管我,弄急眼了,我就去出監隊,名正言順的,誰也攔不住!慢、慢、慢,這牌我能管上,9、10、j、q、k、a……再出一對10。還有,我在車間還能做點小灶,自己想吃什麼做什麼,不也挺好的嗎?你說呢。」

我笑笑,「是呀,最主要的是舒心,在哪里都是一樣的,還不都是勞改隊。屎窩挪尿窩!」

「停,停,停——!」董青突然大叫「兩王!一對8。哈哈,贏了。」董青一邊收牌,一邊歪著腦袋,眉開眼笑的對我說「怎麼樣,唐哥?我就說這倆兒小面瓜,那里是我的對手。」

我見董青的玩性正濃,不便打擾,便笑著說︰「你厲害!不耽誤你們玩牌了,我回去看會兒書。」說罷起身告辭,董青自然寒暄的打了聲招呼,表示相送,我連忙阻止,匆匆走了。有一年的光景了,大隊的風氣十分的差勁,賭博,喝酒的現象十分的泛濫,大隊屢禁不止,其實我想不是禁不了,而是根本不想禁,因為基本上每個干警在監區里都有照顧戶,管誰不管誰呀。

半個月後的一天,值班的犯人(值星員)在走廊里撕心喊肺的扯著嗓子喊「二中隊,出工嘍!」在監舍里正聊得火熱的我們匆忙的向監外走。經過一中隊的監舍,看見董青仍躺在床上,蓋著被子,雙眼緊閉,可以看得出的是眼皮在不住的動著,顯然,他是醒著的。我進去走到他的床前,問︰「不出了!開始放秋了?」

听到是我的動靜,董青慵懶的將身子探出半個,用肘部支撐起,沖著我嘿嘿地笑︰「他媽的,我昨天晚上在車間炖菜,讓帶工的許正剛給我數落了一陣兒,說是以後不讓我做小灶了。去他媽的!不讓我做小灶,我正好借著感冒不出了,趁機向監區提出上出監隊呆著。」

「悠著點。我出工了。」我有些擔心的勸慰著。

下午三、四點鐘,我手頭的裁剪活忙的差不多了,坐在凳子上休息,雙腿搭在案板上,身體後傾,椅子的前腿在身體後傾的作用力下翹起,整個身體的重心都放在椅子的兩個後腿上,遠遠的看去像極了一個大大的對號。可這「對號」卻畫錯了地方!望著窗外的風景。天色很藍,很純淨。因為是北方的夏天,日頭很是勤快,要到很晚才收工的,象我們犯人。這樣的一小方風景我看了七年,由冬日的慘白蕭瑟到春季的吐綠新意再到夏天的滿山青蔥,短暫的風華過後已是滿地落黃的金秋時節。還有幾個月我就要離開這里,可心里沒有過分的喜悅,甚至還有些恐懼,恐懼將要面對的新的生活。與這里的人相比,我似乎很沒有優勢。從這里走出去的大多人都是「重*舊業」,該偷的偷該搶的搶,而我卻不能去干老本行了。盡管在這里與他們朝夕相處了七年,但我一直和他們保持著適當的距離,更不可能向他們學習一些所謂的「技術」。我不敢正視將要面對的一切,不敢想可又情不自禁的想。我正出神,猛然感覺到椅子突然的後仰,雙臂條件反射的張開平伸,心忽悠一下,仿佛從高處墜落,象一片飄落山崖的落葉,旋即,失去的平衡又重新落地。我知道有人在開我的玩笑,也猜到這個人是誰,月兌口而出︰「鐵蛋子!」

「嘿嘿嘿。」從我身後轉過來一個年輕人,人很是結實、憨厚,象從農村出來的傻小伙兒。不過他的確是從農村里出來的,但不傻,而且很狡黠。「老丈人,為什麼每次你都能猜到是我?」

「因為就你每次都來這一套,也他媽的不換個新鮮的。」我笑著罵道。

「嘿嘿」鐵蛋子眼楮小的眯成了一條縫,隨即臉色一正,趴在案板上,頭靠近我小聲的說「听說了嗎?上午,你老鄉和他們的中隊長吵吵了,就因為不出工的事兒。」

「噢——?」我用質疑的眼神注視著他「消息可靠嗎?什麼結果?」

鐵蛋子的消息還是很靈通的,很多的消息都是他專遞給我的。當然其中有些訊息還不十分的準確或是價真貨實的虛假消息,這就需要我來認真的判斷。眼下的這個消息還應該是真實的,因為董青的不出工所帶來的後果是我所能預見的,一是董青沒有任何的干警做靠山,二是董青平日里干活不偷懶也不鬧事,一般的干部認為這種犯人是好擺弄的。讓這種犯人在家休息怎麼能行?自然要狐假虎威的呵斥幾句,一是擺威風二是威風要是擺不了,順便討個人情也是可以的。董青是我的老鄉,他的脾氣秉性我是相當的清楚,他的中隊長要他出工是要踫壁的,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

鐵蛋子開始講述他所知道的一切「我剛才在干活呢,就見孫曉生臉色鐵青的氣鼓鼓的走進辦公室,向張教匯報說董青如何如何的不服管教,拒不出工。他匯報的時候門沒有關上,讓我听見了。」孫曉生是二中隊的中隊長,一位年輕的干部,三十出頭,個子不高,剛從不同干警的角色提升到中隊長的職務上來,干勁十足。我和鐵蛋子正聊著,就看見張教和孫曉生急匆匆的往車間外走。「完了完了!董青這下可要倒霉了。」鐵蛋子有些唏噓道。

我不那麼認為「那可不見得。」「老丈人,張教能不能收拾董青?」鐵蛋子有些擔心的問。

「不會!」我斬釘截鐵的說「雖然張教的手很黑,但畢竟是過去的事兒了。過去他是中隊長,又是處在那樣的一個黑暗的環境,現在就不一樣了,國家現在出台了許多的政策和規章制度來制約著他們,況且他現在是副教,官升一級,兩年前他就很注意自己的言行了,你沒見這幾年來他的髒話都少多了嗎?更何況董青和他之間沒有什麼交集,他不會下狠手的。」我相信自己的判斷,就憑借自己在這里呆了七年,對這里的干警的性格秉性可以說得上是了如指掌。

晚上收工,我破不急待找董青了解情況。「媽的,他媽的跟我嘴巴啷嘰的(就是說粗話)我能慣著他嗎?當然,我不能以牙還牙的去罵他,畢竟他是監獄警察,我要是罵他,會被扣上‘辱罵警察-的帽子。我就是問他當著監獄領導的面敢不敢把他罵人的話重說一遍,敢不敢對他自己的話負責。就這一句就把他給鎮住了,氣急敗壞的找來了張教。張教來了,也是罵了我一句,但是是罵給他看的,是笑著罵的,問我打算怎麼辦,有什麼想法?我就說想去出監隊,畢竟我現在的關系在出監隊,上出監隊的請求于情理上說得過去,並不是什麼無理要求。張教還算通情達理,表示過一兩天就調我去出監隊。」董青有些氣憤,說話的語音顯得十分激動,唾沫橫飛,臉色潮紅。

「嗯,這樣的結局不是挺好的嗎。過兩天就可以去出監隊了。」我回應道。

「對了,我還個張教提出要面見監獄的領導,要向他們反映中隊干警粗暴執法,辱罵煩人,不按監獄規定辦事的情況。」董青語義未決的補充道「張教給阻止了,勸我不要在生事端,兩天後一定給我一個半一的答復。」「那當然了,他肯定是要壓事兒的,否則他這個管改造的副教在監獄面前也抬不起頭,是要挨批評的。」我笑了笑「要出監了,他也不會特別的難為犯人的。再說了,他的照顧戶張大賴在前幾天也找過他,要求上出監隊,搞不好,你們倆兒要一塊兒去出監隊的。」

三天後,張大賴和董青如願以償的上了出監隊。晚上我收工時,在監內休息的一名犯人跟我學董青上出監隊的情況。「他媽的,讓董青上出監隊的時候,告訴他要把頭發給剃光了,否則不讓去。說是出監隊的規定。媽的,什麼他媽的鳥規定,還不是在泄私憤!《監獄法》里還規定允許犯人在離回家前的三個月里頭,可以留頭發的。要是我,我才不剃頭呢,媽了個臭*的!」他很是不滿的像我嘮叨著,宣泄著他的情緒「董青這個完蛋貨!反正要回家了,怕他個**!大不了和他們掰扯掰扯,他媽的,光腳的還怕穿鞋的不成!」我點頭哼哈的應付著他的說話。董青是不想節外生枝,況且他在法外的時候就留的是短發,留不留頭發對他來講根本就不算是個事兒。

時間過的很快。張大賴和董青相繼的離開了這里。董青在臨走時,給我留下了一瓶焗頭發的染膏和他的聯系電話。張大賴臨走時很是神秘的留給我一個紙包,我打開來看,手機一份幾年前的日歷,在8月份的日歷表上,清楚地記載著當年干警和值班的犯人是如何的銬打犯人的時間和方式。我的心情因為這些記錄而變得有些沉重,因為被銬打的這名犯人後來絕食死掉了,死在我的眼皮底下。我小心翼翼的把它收藏起來,這種東西是萬萬不能落在他們的手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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